“师父, 咱们去波斯要走哪条路?”

过了剑门关之后,再往西边走不多久, 便是西域的地界了。

这时不同于后世,西域许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别说是城市,就是有人聚居的村落也并不多见。

林鹿春从前旅行的那点经验,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们沿着黄河南岸走,待走到尽头,继续往西行,便可望见昆仑山,翻过昆仑山, 波斯也就不远了。”江鹤同翻身下马, 任由几个小厮将两人的马匹换成了骆驼。

大同商栈在剑门关外设有驿馆, 专供商队来往替换马匹和骆驼。

眼下这些人依旧不知江鹤同就是蛛网的首领, 只因堂主虎贲叮嘱,说江鹤同两人是贵客, 方才礼遇有加。

林鹿春知道真相,却也没必要说破, 只跟在江鹤同身后, 依旧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徒弟。

江鹤同虽然嘴上说得容易, 实际上,横穿西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西域看似人丁不旺,到生活在这样的穷山恶水当中,民风自然十分彪悍, 加上路途遥远,商队走上一遭,少不得要碰上些穷凶极恶之徒。

别看大同商栈势力庞大, 路上却也有许多混不吝的悍匪,根本不管你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名声,打定了主意,便要将你抢得一个铜子也不剩。

商队里的领头人听了江鹤同的话,忍不住嘿嘿一笑,顶着一张黝黑的脸,拿话逗林鹿春。

“咱们大老粗路上倒是不怕,只你小娘子可得格外小心,说不得贼人一见了中原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就要截去做压寨夫人呐!”

“想叫姑奶奶做压寨夫人,且让他先修炼五十年再说吧!”

林鹿春这一路上没少和这群武夫拌嘴,知道这群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一群大男人在一起混惯了,说话也就没个遮拦。

反倒是江鹤同不知为什么,脸色沉了下来。

不过他这人平日里话不多,远远看着像个神仙似的,商队里的人并不怎么敢和这样的人说玩笑话,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如何。

一群人将沉重的路绢和茶叶搬到骆驼背上,牵着骆驼往前走。

商队里有二十五个武夫,并着三十五个脚夫,骆驼却多数用来驮了货物,只有少数人骑在骆驼身上。

由于马匹在西域难以适应,骆驼虽慢却可在高地与大漠中穿行,自然也就成了运送货物最好的帮手。

林鹿春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两天,才到了一处集镇,得以在一家客栈休整休整。

当然,她其实根本没有余暇睡觉。

玉玺的事一直坠在她心头,只可惜从蛛网得到的情报来看,那秦宵是一路往东南方向逃的,林鹿春若是亲自去抓,一来一回肯定要好几天时间。

要是江鹤同一觉醒过来,发现她失踪了,那还了得?

不过林鹿春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客房里,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了一小盒香。

这是她借口夜里睡得不好,请堂主凤鸣帮忙特制的香,有安神助眠之效。

比起迷香,安神香只是让人睡得更沉,而非昏厥,自然是对身体无害的。

林鹿春拿出这东西,可不是给她自己用的。

她翻出窗子,轻轻捅破一点窗户纸,将引燃的安神香探了进去。

等里面的人睡熟了,林鹿春才进了屋子,扶起江鹤同,以掌心抵着他的后背,为他疗伤。

这种香,凤鸣一共给了她三十日的分量。

以她为江鹤同疗伤的频率,这香恐怕没个两年时间,根本用不完。

林鹿春一边传功,脑袋里却回想起临行前凤鸣说过的话。

“若是夜里不得安眠,少些思虑才是根本,此香虽好,若是用得多了,早晚也是无用。”

她瞥了一眼窗下的香灰,心想着,个把月用一次,怎得也算不上用得多吧?

疗伤过后,林鹿春安顿好江鹤同,就飞身出了客栈。

临行前,她还到一家酒肆里,取了一小坛本地独有的烧春,留下一锭银子,便往终南山的方向去了。

虽然不能亲自去把玉玺弄到手,但林鹿春总不至于不能派别人去。

顺便还能拿摩侯罗练练手。

「你打算逆运心法?」

“总得试试,这种事一听就不太保准,我不可能拿师父冒险,反正蛰龙功对我来说又没什么难度,大不了重新修炼一遍。”

「啧!那摩侯罗可算是捡了大便宜。」

……

捡没捡便宜什么的,摩侯罗此刻倒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在房里睡得好好的,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活阎王,吓都要吓死了。

尤其是他很不看不清对方是怎么进的屋子。

和上次一样,林鹿春闪进来的时候,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摩侯罗只是感觉人影一闪,喉间一紧,衣领就被人拎了起来,整个人腾空而起,跟着林鹿春一道飞了出去。

摩侯罗人坐在树上,吹着夜间的冷风,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缩了缩脖子,不太敢抬头去看足尖点着树稍立在树枝上的人。

“前辈有何吩咐?”

林鹿春一甩手,酒坛便飞到摩侯罗身前,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这是西域特有的烧春,带一坛予你尝尝。”

她的话刚说出口,摩侯罗的冷汗就落了下来。

要不是在树上不方便,他恐怕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了。

这哪里是什么见面礼?分明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一坛子烧春说起来微不足道,可是从西域带过来的烧春……

摩侯罗感觉后颈一凉。

他知道这活阎王是在告诉他,从西域到终南山,于他而言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而已。

这活阎王若是想要他的命,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摩侯罗的那点鬼心思这会儿已经彻底被掐灭了。

玉玺再怎么重要,还能有他自己的命重要?

“但凭前辈吩咐!”

“想必你也知道,玉玺在一个叫秦宵的人手里。”

摩侯罗点头称是,“晚辈确有耳闻,只是晚辈如今身在药王谷,不好擅自离开……”

“摩侯罗,你不会连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吧?”林鹿春冷笑一声,立刻让摩侯罗全身紧绷。

随后,她说道:“我要你设法取来玉玺,若是取不到,将玉玺顺水推舟送到昆仑派手中亦可。”

林鹿春想着自己去波斯的路上,不论来回,必然要经过昆仑山。要摩侯罗拿到玉玺确实有些难度,但让他暗中帮助昆仑派,却是简单得多了。

玉玺若是在昆仑派手里,她想要取来,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知此事不易,以你的武功,恐怕难以对付各路高手。”林鹿春手掌贴在摩侯罗后心,说道:“今日我便传你几年功力,你若不尽心为我效力,来日也另有惩罚。”

摩侯罗冷不防这天大的馅饼掉在头上,平时活泛的脑袋瓜一时间变成了榆木疙瘩,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时,一股暖流便顺着他的经脉,往檀中穴而去,竟如他自己打坐修炼一般。

只是林鹿春的内力浩瀚如海,摩侯罗自己的内力却宛如溪流,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在他身后,林鹿春看着他头顶的等级一路从85到了90,又到了98,最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多谢前辈!”摩侯罗飞身下树,来了个五体投地,“往后摩侯罗全凭前辈驱策,万死不辞!”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你若尽心尽力,以后自有你的好处。”

等摩侯罗再抬起头的时候,林鹿春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当真把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风范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

虢州。

龙铮、虎贲、鱼渊三人正在屋中议事。

“主上命我等料理了各堂琐事,便到西拉夫城与他汇合。”虎贲说道。

“咱们比主上晚走一步,得走水路才追得上,等我安排好堂中之事,便派一艘狮子舶到广州接应。”

鱼渊料想走陆路到底是追不上江鹤同等人,便想走水路。

恰好鱼渊堂做的便是水路上的生意,与商队同行,也有个照应。

这事龙铮却突然说道:“已经巳时了,怎么凤鸣还不来?”

与此同时,凤鸣才刚刚从榻上坐起,一双眼睛往窗纸上一瞥,立刻被外面酷烈的阳光吓了一跳。

平时侍奉他梳洗的小厮听见动静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堂主可要起身?”

凤鸣揉了揉额头,问道:“几时了?”

“禀堂主,已是巳时三刻了。”

凤鸣猛地站起身,只穿着中衣,赤着脚站在地上,心中惊骇万分。

他习武多年,一向是寅时便起,今日竟然足足多睡了两个时辰!

凤鸣心思电转,几息时间脑子里就想了许多。

诸如堂中出了奸细、有江洋大盗放了迷烟、虎贲那家伙不知轻重缓急,拿蒙汗药戏耍他……诸如此类。

直到他看见了房中的香炉。

“昨日燃的是什么香?”

“禀堂主,是四合香。”

“四合香?拿来给我看看。”凤鸣捻起香灰里剩下的一小截线香,凑在鼻尖闻了闻,不由扬起眉毛,又问道:“这香你从何处拿的?”

小厮也觉出些不对来,小心翼翼地把香盒双手奉上,回道:“奴是从府中药房拿的,药房的崔师傅昨日亲手将此香交给奴的。”

凤鸣将盒中的香验看了一遍,眉头舒展开来,摆手说道:“无事,备水来吧!”

小厮如蒙大赦,这才赶紧端了脸盆、递上浸湿的帕子。

凤鸣把帕子按在脸上的时候,心中还想着,应是药房的人制香时收错了一根,将安神香放到四合香的盒子里去了。

他原本想着是否该提醒少主一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左右四合香又无毒,用错了也不过再换一根罢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放下帕子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赶忙穿好衣裳,到前面与其他三人汇合去了。

林鹿春不知道自己的系统背包里藏着一颗“定时炸·弹”,此刻她正坐在骆驼背上,跟着商队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在她身侧,江鹤同在客栈休息一晚之后,虽觉得通体舒畅,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

人人都说经脉被毁的就是废人,可他近日来不知因为什么,身子反而越来越好了。

除了武功再无进境之外,他的一切几乎与出事前一般无二。

江鹤同瞥了一眼林鹿春所乘骆驼身上挂着的药包,一张脸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难道那苦的要命的汤药真的有奇效?

可沐谷主写下方子的时候,却从未提及……

或许是沐谷主为人谦逊吧!

江鹤同也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这时,商队中突然喧闹起来。

领头的汉子将手挡在眉前,往远处眺望,板着脸说道:“戒备。”

随行的武夫立刻把手搭在了兵器上。

远处的风沙飞起老高,远远看着,像是浓烟似的,冲着商队所在的方向滚滚而来。

其中一个武夫说道:“此处离集镇算不得远,按理说不该有盗匪横行。”

另一人往地上唾了一口,“人都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群武夫没发现,林鹿春压根连兵器都没拿,就这么往远处看着,私底下还在和小霸王闲聊。

“没看见特别厉害的,不就是一群三脚猫吗?”

「这群人是骑马的,应该不是从昆仑山那边过来的。」

“既然商队都换了骆驼,这群人却骑着马,想必是逃得急,慌不择路才跑到这来的。”

林鹿春转过头,去问江鹤同:“师父,这些人为何能骑马?”

“他们许是从西突厥过来的,我们若从西突厥走,要绕许多远路,并不方便。”

看江鹤同的意思,西域人也并非全都不骑马,只是西突厥更靠近北方,能养的住马匹,换了西域其他地方,养马就难得多了。

商队里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原本全神戒备,以为要恶战一场,却不想对面人到近前,非但没有和他们短兵相接,反而像是身后有恶鬼追着似的,没命地往前跑,连看也没看他们的商队一眼,更没看那些名贵的丝绸茶叶。

这群人从林鹿春身边路过的时候,有一个男人看了她一眼,立刻就被领头人骂了一句,“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有心思肖想女人!今日这女人甩不脱,咱们都得交代!”

十几匹马嘶鸣着向前奔跑,转瞬间就和林鹿春等人擦肩而过,落到他们身后的路上去了。

“不知这些人惹了什么厉害角色。”商队里的人看着这群人的背影,低声嘀咕。

刚刚那些人浑身肌肉鼓胀,即便穿着衣衫也隐约可见身上健硕的轮廓,一看就是练家子。

虽然这些人的功夫在林鹿春眼里只是三脚猫,但是论等级,这些人都在5、60级上下,也算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好手了。

可这些人十几个凑在一起,竟然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心思,遇敌只一味逃跑,可见这追兵着实不好对付。

不等林鹿春一行人想个明白,一个红衣女子就从斜刺里飞身而出,越过几人,直奔着那十几个骑马的男子而去。

“呦呦,往前走。”这时江鹤同突然纵着骆驼走在了林鹿春身后,皱起眉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出声催促林鹿春,让她赶紧离身后那群人远些。

商队的人知道厉害好歹,也赶忙往前走,预备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鹿春听见身后传来刀兵相接之声,伴着接连的惨叫,几个呼吸之间就静了下来,只剩下马蹄声。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十几匹马背上空无一物,在身后旷野里四散而逃。

十几具尸体横在空地上,红衣女子却早已不知所踪。

“此女……”林鹿春想起昔日在卢澧居所碰见华山派众人的场景。

喜着红衣的女子,神出鬼没,独来独往,武功极高,似乎与刚才的女子完全重合。

“应是华山派所遇之人。”江鹤同与她想到了一处。

林鹿春看了其他人一眼,闭上了嘴,没有追问。

等到商队走了大半日,停下来休整的时候,林鹿春才凑到江鹤同身边,问道:“师父,那红衣女子可以天字一号卷?”

江鹤同摇了摇头,“此女名为聂白虹,在玄字二号卷位数第三。”

林鹿春神色微动。

如此说来,这红衣女子还没到天人境。

“那第一与第二又是谁?”

“从前第一是江无天,如今则是少林寺的行均大师位居魁首,无为山庄庄主萧九溪居于第二。”

蛛网给江湖中人排名,只论武功高低,不论是正是邪。

林鹿春除了当初接手玄铁令的时候,从没见过行均大师出手伤人,因此不知他功夫如何。

不过既然六大门派其他的掌门连前三都排不进去,可见行均大师的武功绝对高出这群人一大截。

聂白虹排名第三,就能一个人打得华山派高手毫无还手之力,自然也不是庸人。

“师父,这聂白虹出自何门何派?”

“聂白虹无门无派,是大唐侠女聂隐娘之后。相传聂隐娘师从无名神尼,得入天人境,花甲之年仍貌若少女。只是聂隐娘后来归隐山林,再不问江湖中事,只派家中后辈出来行走江湖。”

“你这病秧子知道得倒多!”

骤然听见一个生人的声音,江鹤同立刻反手握住兵器,往声源望去。

“哼!念在你未说家祖坏话,此事便一笔勾销。”

红衣女子说着,身形一闪,消失在荒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