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同有些探究地看了林鹿春一眼。

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好几次了。

他的小徒弟似乎对玉玺很上心。

但是, 要说她是个贪慕权势的人,江鹤同是不信的。

如果她真的贪慕权势, 当初她也不会拜他为师。

毕竟那个时候,可是江家六郎最落魄的时候。

其实即便是现在,江鹤同在外人的眼里也算不上风光。

一个毁了经脉的废人,又被家族放弃,无论怎么讲,这样的人在别人眼里当然是落魄可怜的。

更何况亲眼见过江鹤同教训过野利都和鬼七的人并不多,知道他是蛛网之主的人更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林鹿春拜师的时候,可能除了知道他身受重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发觉江鹤同神色有异, 林鹿春赶紧堆起笑脸, “嘿嘿, 那个……师父您继续看。”

嘴上这么说着, 她的眼睛却忍不住往密报上瞄。

江鹤同看她这副样子,不由摇头失笑, 将密报递给她,“看吧!”

「我说, 你可真能装假啊!」

小霸王慢悠悠地挖苦了林鹿春一句。

只是林鹿春这会儿哪有功夫和它拌嘴呢?

当然是经验值更重要!

林鹿春整个人伏在案上, 看着手里的密报, 却不知道江鹤同正侧着脸,看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若有所思。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江鹤同已经逐渐察觉到了她身上的一种违和感。

他的小徒弟看似四处闯祸, 然而每一次却都没有真的闯祸。

从饕餮帮,再到野利都、拓跋浚,然后是鬼七、勃阑伽曾古。

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

这一切真的全都是运气使然吗?

江鹤同眼中浮现一丝迷惑。

然而不等他深想, 就听见林鹿春说道:“师父,传国玉玺怎么会在一个小贼身上?”

“此人武功平常,轻功却极佳,玉玺或许是他从江无天的宝库里盗来的。”江鹤同回过神来,说道:“蛛网中有不少记述江湖游侠的卷宗,均是由凤鸣堂编撰,力求尽善尽美,此子便在黄字三号卷。”

“黄字三号卷?”

“天字一号卷,记录的是江湖中不世出的高手,均在天人境,此类高手寻常不会出山。玄字二号卷,则是各门各派的一流高手,如行均大师、静虚师太,均在此类。至于黄字三号卷……武功高低暂且不论,但却要有一项功夫堪称登峰造极,才能得入此卷。”

林鹿春心中一哂。

就是偏科选手呗!

“师父,那红玉是不是也在此卷当中?”

出乎意料的是,江鹤同摇了摇头,“红玉此人,恐怕不是寻常江湖人。若非野利都那日叫破,我也不知天下竟有人有这等轻功。”

江鹤同的话让林鹿春想起了飞鱼。

上次她与飞鱼分别,到现在也有许久了,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导致林鹿春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不过有一件事,林鹿春始终耿耿于怀。

那就是飞鱼要求她称呼她为“红玉”。

林鹿春和飞鱼、红玉两人交过手,知道两人的等级和武功路数。

飞鱼的武功是要高于红玉的,除此之外,飞鱼的武功更像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红玉则像是被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刺客,武功不高,却专门奔着别人的弱点而去。

说到轻功,红玉的轻功在天人境以下,堪称登峰造极,而飞鱼的轻功虽然属于一流之列,却是比不上红玉的。

林鹿春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分别的时候,飞鱼对红玉恨得咬牙切齿。

那么她为什么要在那个公子面前冒充红玉呢?

林鹿春当然不知道,蛛网即便再怎么庞大,也不可能连一个富家公子的婢女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陆家出事之前,结识得都是寻常的江湖人,故而在江湖中虽薄有美名,却也被归为商户一流,不在蛛网特殊关注之列。

若陆家当初结交的是一流高手,拓跋浚动手的时候恐怕也要掂量掂量。

更何况,现在被李从珂追杀的人是飞鱼,蛛网虽然听说了风声,却也不会把她和红玉联系在一起。

除了陆静泊、飞鱼、红玉几人之外,江湖中或许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陆家仅剩的一人身边换了个婢女。

他们只会认为从一开始,飞鱼就是陆静泊的婢女。

至于红玉这个名字,其实在婢女中算不得多么少见,有重名也实属正常。

但林鹿春一想到飞鱼的武功,便觉得她说的红玉必然就是那个轻功极佳的红玉。

要是一个普通人和飞鱼有仇,那她的仇恐怕当场就报了。

何至于现在还恨得牙痒痒呢?

江鹤同不知林鹿春心中所想,转而又说起了那盗走玉玺的小贼。

此人先前在江湖中名声不显,只因妙手空空之术着实高超,几次被江湖高手追捕,却总能安然离去,才被蛛网注意到。

“这盗贼名叫秦宵,早年做过掘墓挖坟的勾当,为人最是滑不溜手。只可惜传国玉玺不是寻常人能得见之物,秦宵怕是不识得此物,才不慎露了行迹。”江鹤同想起卷宗里那张青龙玉玺的画像,说道。

“那他若是不交出玉玺,可就永无宁日了。”林鹿春说道:“不仅江湖各路高手要捉住他,恐怕朝廷也要派人追杀。”

事实正如林鹿春所说。

秦宵如今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无论往哪逃,都能遇上追兵。

遇上江湖人还好些,最怕的,便是遇上石敬瑭的人马。

江湖人起码人数不多,秦宵找准机会,总能借机逃走。

可是石敬瑭身边的人虽说武功不高,人数却多得惊人,而且个个悍不畏死。

任秦宵轻功再好,总有被追到绝路的时候。

于是这一路上,他几经凶险,还受了许多皮外伤,才勉强将身后追兵甩脱了一截。

秦宵藏身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之上,手里拿着一块硬邦邦的干粮,一边啃一边在心里骂娘。

“杀千刀的昆仑派,等你爷爷逃出生天,定要你好看!”

低声骂了一句,秦宵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才又啃了一口干粮。

他不是没想过把玉玺交出去,但是正道门派诸如华山、昆仑,都是一群伪君子,这些人可绝不会让旁人诟病他们夺人所好,一旦被他们追上,秦宵必然就是他们“除魔卫道”最好的祭品。

等秦宵死了,玉玺就不是他们抢来的,而是他们为了天下大义,从恶人手中“缴获”的。

秦宵最近没少被昆仑派算计,自然不敢拿自己的命冒风险。

而朝廷的人,就更不得秦宵信任了。

这群人恐怕梦中都要玩花花肠子,秦宵料定自己一个小毛贼,必然不是对手,只能亡命奔逃。

再者说,秦宵早年这人做贼,确实是为了谋生,到了后来,却免不了爱上了收集天下异宝,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放弃到手的宝贝。

更何况因为玉玺之事败露,他自己的私库已然被洗劫一空,此仇不报,他心中也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要说秦宵怎么得了这传国玉玺,还要从江无天身死那天夜里说起。

那日,秦宵因从一豪富之家盗走了不少金银,一路被人追杀到五台山下,才堪堪甩脱。

偏巧刚要走出山林的时候,就叫他遇上了正道群雄。

秦宵骇然色变,还以为那豪富之家交友甚广,竟能请了这许多高手前来追杀,于是转身折返,一路飞奔到了深山老林之中,才敢停下歇一口气。

那日,他便如今日一般,藏在大树枝叶掩映之中,运起隐匿功夫,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只是秦宵藏在树上没多久,便有两个黑衣人飞身而过,在树下不远处停了下来。

这两人便是江无天与鬼六。

秦宵听这两人好一番主仆情深,若不是其中一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鬼六,他恐怕还要以为这两人是被恶人追杀的好人。

紧接着,他便看见江无天将一把钥匙交给了鬼六,并嘱咐他“若是来日我身死道消,灵鹫峰下的宝库,便归你一人所有。”

一听说有灵鹫峰下藏着一个宝库,秦宵心中顿时起了心思。

做贼做到他这份上,银钱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实在不算稀奇。

可是世上罕见的秘宝,却是勾得人心痒难耐。

秦宵左思右想,心中着实放不下这大好的机会,于是等江无天两人走后,就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一心只为寻找宝库,不想与其他人碰面,只躲在暗处,看正道高手与江无天两人相斗。

原本江无天虽然势单力孤,却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秦宵满心以为这群人怎么也该大战一场,来个两败俱伤才肯罢休。

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神秘高手从天而降,眨眼间便把江无天二人给除了。

秦宵躲在暗处,直到人都散了,才敢溜到尸体旁,手脚利落地从鬼六身上摸出钥匙,丝毫不敢多停留,运起轻功就赶紧跑了。

等到这事过去好几天,他方才折返回来,以自己早年学来的盗墓本事,找到了宝库入口。

他以为江无天主仆二人一死,这宝库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就不急着把财宝全部运出,只挑了些自己看上的,先带走了事。

也正是这一次,他将玉玺当成了一块宝玉,连同其他奇珍异宝,一起带了出去。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昆仑派就发现了宝库的所在,还大肆将里面的财宝往外运。

秦宵念着宝库里还有几样他看得上却没来得及带走的宝贝,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冒着风险去了宝库一趟。

他以为自己行踪藏的极好,却不知昆仑派的高手早就暗中盯上了他。

毕竟若是没来过这宝库的人,可不会像秦宵一般轻车熟路。

昆仑派有所图谋,派出的都是长老一级的高手,连押送财宝的事,都交给了年轻弟子。

加上这些长老有心隐匿行踪,秦宵身后有这么一群人偷偷跟着却浑然不觉,照旧过他那今天偷这家,明天偷那家的日子。

偷来的宝物一多,秦宵便要往自己的私库里送,一来二去,即便是他狡兔三窟,几个私库的位置也被昆仑派知晓了。

也多亏秦宵自己有个癖好——夜里掌灯去赏玩自己藏起来的宝贝,才发现有人在自己的私库里搜寻什么。

交手之下,他才猛然发现,这偷到祖师爷头上的小贼竟是昆仑派的人。

昆仑派连日来寻找玉玺,在江湖中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

如此一来,秦宵又怎会想不明白?

他从江无天宝库里拿走的那个玉疙瘩,分明就是传国玉玺!

……

大树上,秦宵抱着怀里的小包袱,暗自得意。

昆仑派费尽心思,不也还是中了他声东击西之计,让他赶得及从另一个私库里拿走了玉玺?

一想到自己多年攒下的宝贝都被人哄抢一空,秦宵心中又是一痛,暗自咬牙发誓,这玉玺不管给了谁,也不能给了昆仑派。

正当他想得出神的时候,林中又响起簌簌之声。

秦宵赶忙回过神来,运起轻功,再次向远处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