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和他去波斯啊?玉玺可还没着落呢!」

几天后, 林鹿春和江鹤同骑马走在回洛阳的官道上时,小霸王忍不住出声询问。

当然, 它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惊喜。

“我就算每天老老实实地待在中原,也未必能拿到线索。更何况,论收集情报,我一个人会比整个蛛网更厉害吗?”

林鹿春近日不知看了多少蛛网四堂送过来的密信,有关玉玺的情报,都是一些难以证实、捕风捉影的传闻。

而江无天还活着的那两个手下,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老实得要命。

不过林鹿春不知道,鬼一之所以老实, 是因为被无为山庄的“老妖怪”吓住了, 故而近期并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她也不是全无安排。

一切还要从三天前的端阳节说起……

“师父, 我们何时启程去波斯?”

自从江鹤同提起要去波斯之后, 林鹿春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在她看来,江鹤同要去波斯, 只有可能是因为明教。

虽然上次江鹤同在松林中来了个“无中生友”,很多事都讲得模模糊糊, 但林鹿春还是猜出来了个大概。

明教有他的仇人, 害他母亲的仇人。

“我们明日便启程回洛阳, 跟着商队,往波斯去。”江鹤同回答得很干脆。

林鹿春得了答案,当夜就去见了一个人。

确切得说,是从药王谷拎走了一个人——摩侯罗。

摩侯罗被人揪着衣领拎走的时候, 看见那件熟悉的天青色道袍,心里就忍不住骂娘。

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就是现成的例子。

“前、前辈……有何吩咐?”

林鹿春拎着摩侯罗一路往药王谷外飞奔, 听见摩侯罗的话,暗道这小子果然上道。

“我看你最近很是老实,孺子可教。”她老气横秋地说道。

好在从五毒教那拿来的小药丸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听起来倒也不算违和。

“前辈吩咐,晚辈岂敢不尊?”

摩侯罗低着头,眼睛骨碌碌乱转,显然并不像他嘴里说得那么老实。

这时林鹿春看着他的头顶,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的蛰龙功,最近再无寸进了吧!”

药王谷外的树林里静悄悄的,显得林鹿春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尤其是对于摩侯罗来说,这声音无异于平地惊雷。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面上,一张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愿为前辈赴汤蹈火!”

林鹿春知道他的话有一分真便已然不错,毕竟萍水相逢,要人心甘情愿卖命,必然要给些甜头。

这摩侯罗鬼精鬼精的,他要是死心塌地地为林鹿春卖命,林鹿春自己还得疑神疑鬼呢!

“我近日身有要事,需要你助我寻一样东西。”

“不知是何宝物?”摩侯罗声音恭敬。

“玉玺。”林鹿春看出对方的迟疑,于是说道:“一有消息,送至大同商栈即可。”

摩侯罗心中一惊,暗道果然如此。

此人拿走令牌,便是为了收服蛛网!

林鹿春不知道,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养信鸽,就被对方脑补了许多东西。

她之所以找上摩侯罗,是因为这人从前是江无天的仆从,对江无天的手下知之甚详。

这人既然每日侍奉在江无天左右,那么江无天有没有玉玺,应当没人比他更清楚。

另一方面,林鹿春知道摩侯罗虽然野心不小,但同时也非常怕死,单从这一点来看,摩侯罗就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除非某一天他自认为可以与她抗衡。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为我办事,自己却空手而归。”林鹿春说出了摩侯罗最感兴趣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在江无天身边时,你的武功进步神速吗?等你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有所突破。”

说完,林鹿春便运起轻功,一眨眼便消失在摩侯罗眼前。

「你又开始忽悠人了。」

小霸王低声吐槽。

“这次我可没忽悠他。”

「那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快速把蛰龙功练到大成?仅仅是等级原因吗?”林鹿春轻轻落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切换了装备。

「难道你真的掌握了蛰龙功的诀窍?」

小霸王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你应该还记得师父和我说过什么吧!蛰龙,蛰伏之龙也。这不是我悟出来的,而是我误打误撞发现的。我跟在师父身边,一直在假扮一个武功不怎么好的愣头青,所谓蛰伏之龙,不就是扮猪吃虎吗?”

林鹿春最后总结道:“领悟这门心法,关键在于扮演,这也是摩侯罗跟在江无天身边时进步神速的原因。他之所以在江无天死后再无寸进,是因为他没有把药王谷的武功放在眼里,扮演时自然也不够尽心尽力。”

要是摩侯罗所修炼的不是蛰龙功,林鹿春或许还不能够指点他,但有江鹤同这个师父在,平日里教她武功恨不得把自己悟出来的东西揉碎了教给她。

以江鹤同的悟性,加上林鹿春的运气,这件事也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

忆起三天前的事,林鹿春不由放心了几分。

若是蛛网和摩侯罗加在一起,都能错过玉玺的下落,那么林鹿春错过玉玺的消息,或许就是天意了。

在林鹿春和江鹤同师徒二人往洛阳赶路的时候,洛阳城内,发生了一件坏事。

宏远在洛阳讲佛已经有一月时间,此刻他正在洛阳城的一处高楼之上,与秦王李从荣对弈。

实际上,宏远在中原颇有美名,与他结交的权贵不计其数。

而眼前这个长眉入鬓,目如鹰隼的年轻王爷,也不过是与他结交的权贵中的一位。

对于宏远这样的出家人来说,王爷、高官、富家子弟……不过都是一个头衔,就像人的俗家名字一样,并没有哪个更为特殊。

而且眼前这人性格急躁,实际上与宏远本人的性格并不相合。

好在对弈之时,作沉思之状,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被人怪罪。

宏远双指夹着一颗棋子,盯着棋盘神游天外。

这时几个打扮粗俗的男子从下方的道路上走了过去。

几人的脚步孔武有力,一听便知是习武之人。

“走走走!找乐子去!”

“这是洛阳,你们可得收敛一些。”

“放屁!官兵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老子逛花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看见良家女子,不也是挪不动步?”

那个一直劝说同伴的男人似乎有其他事要办,嘱咐了几句,便与其他人分开,往另一条路去了。

宏远落下一子,看向秦王李从荣。

“大师输了。”

“秦王棋艺精湛,小僧自愧不如。”

宏远看着棋盘上只攻不守的黑棋,若有所思地看了秦王李从荣一眼,便起身告退。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沙弥,两人一路朝着留宿的寺院走去。

只等明日晨起,宏远就要回少林寺去了。

两人走到寺庙所在的长街,便在街口遇见了卖豆腐的魏姜。

“宏远大师,可要用一碗豆花?”

魏姜一直对宏远心怀感激,往日请宏远在摊位前小坐,宏远往往都因忙碌而推辞。

然而一想到来日便要回少林寺去了,宏远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了一礼,说道:“有劳施主。”

魏姜整张脸都变得明亮起来,“大师稍待!”

“大师请用!”

小沙弥看着对面比自己碗里多得多的豆花,嘟起了嘴。

阿弥陀佛,出家人怎能与人攀比呢?

善哉善哉,况且宏远大师可是得道高僧!

小沙弥劝慰了自己一番,闷头吃起了豆花。

宏远环顾四周,发现住在长街两侧的街坊邻里,已经少有人对魏姜施主的豆腐摊指指点点了。

他们当中,偶尔还会有人板着脸过来买上一两块豆腐,仿佛不板着脸,来这里买豆腐便有些亏心似的。

魏姜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站在宏远旁边,说道:“多谢大师点拨,小女感激不尽。”

“是施主与我佛有缘,小僧不敢贪功。”

宏远放下空碗,又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小沙弥往寺庙走去。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暗道这女子手段不小,竟诓得宏远大师以为她是良家女子。

不多时,天色渐暗,魏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已经空出来的竹篮瓦罐,又摸了摸钱袋里并不算太多的铜板,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这是她堂堂正正赚来的银钱,将来她攒够了钱,便能到外地盘一间铺子,过平静的生活。

到时候,谁也不会知道她从前的事,她就能像宏远大师说的那样,斩断前尘,重获新生。

魏姜心里想着高兴的事,收拾碗筷的动作也格外利落。

就在此时,几个男人在摊前的竹椅上重重地落了座。

“小娘子,你这豆腐怎么卖?”

一个轻佻的声音在魏姜耳边响起。

她下意识往后一躲,抬头看向几人,心中便觉得不好。

当初在花楼里,便常有男子这样望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明明穿得齐齐整整,在这些人眼里,却好似没穿衣裳似的。

想到自己已经从良,魏姜强自镇定,挺直腰杆说道:“贵客来得不巧,小店的豆腐卖完了。”

“那可不成,我这人,一天不吃豆腐就难受!你们说,是不是啊?”

先头问话的人笑嘻嘻地看向其余两人。

“正是正是!小娘子没豆腐卖,怎得还摆了豆腐摊,莫不是……有旁的豆腐可吃?”

三人发出令人作呕的哄笑,看向魏姜的眼神愈发不善。

不远处的客栈里,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站在二楼客房的窗前,看着这一幕。

这两人五官里带着一股媚气,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万种,不像是良家女子。

其中年轻的那个说道:“师父,我们……”

“不急,这女人呐,不逼到绝路,哪里愿意入我合欢宗呢?”年长的女子看着指甲上的红蔻丹,气定神闲地说道:“再等等。”

“师父,我看这女子根骨很是平常,您为何属意收她为徒?”

年轻女子白天时曾借着去买豆腐花的借口,探过魏姜的根骨。

说实话,魏姜的根骨普通到不能更普通,加上她也有双十之龄,这个年纪,在学武方面,已然算是入门极晚了。

“华青,你还太年轻。”年长的女子笑吟吟地说道:“天下女子何其多?可能和少林寺的贼秃混在一处的,却不多见。”

两人说话间,豆腐摊前的三个男子已经开始动手动脚了。

“你们不要过来!我要报官了!”

魏姜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街边邻里家的窗户。

她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在,即便报官也是分身乏术。

可惜的是,邻居家的窗户砰地一声关了起来,连带着将魏姜的期冀也灭了个干干净净。

“魏紫,你这小浪蹄子跟爷台装什么正经人?”为首的男子叫出了魏姜在花楼里的艺名,“想当初为了和你共度春宵,爷台可是花了足足百两银子,不成想一转头,你倒是从了良。”

男子上下打量着魏姜的身段,不三不四地说道:“既然是良家女子,今日可不必再付银钱了吧?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两个岂止是做了一日夫妻!魏紫,你可不能忘了从前的恩客啊……”

魏姜一介女流,哪里敌得过三个武夫?

躲了没几下,她便被人扭住胳膊,强拉着进了一条暗巷。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登徒子!”

魏姜挣扎了几下,一脚踢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反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

“妈巴羔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万人枕的窑姐儿,跟爷台装什么清高!”

伴随着叫骂声,魏姜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她被人抱进一户荒废的人家,刚被丢在榻上,便有一人上来撕扯她的衣裳。

“出来!”

突然,三个男子的耳中出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为首的男子顿了一下,又把手放在了魏姜身上。

“出来!”

三人齐齐一震,双耳刺痛难忍。

“出来!”

为首一人的耳中淌下血来。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停下了手,磨磨蹭蹭地向外走去。

魏姜没有内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敢扯紧衣服,抱着手臂流眼泪。

门外,三个男子走到巷口,耳中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到街尾来。”

几人双耳疼痛难忍,不敢造次,只得走了过去。

长街尽头,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长身玉立,竖起单掌,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

“小僧曾在藏经阁观得秘籍一部,名曰——怒、金、刚、拳。”宏远一字一顿地说完,双眼直视着面前三人,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此拳晦涩难懂,还望三位不吝赐教。”

下一刻,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千钧之力打在身上,身子腾空而起,整个人斜飞出去,待到跌在地上,才感到身体剧痛。

“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宏远一拳打在为首之人腹部,口中却说道:“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盼施主日后再不作恶。”

那男子飞出去的时候,心中不由暗骂。

善哉个屁!老子都认错了,这贼秃怎得又补了一拳?

等宏远停下的时候,这三人已然鼻青脸肿,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此拳果真刚猛至极,多谢三位助小僧了悟此拳。”

宏远掸了掸袈裟上的灰尘,缓步向着寺庙的方向走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①)

他往小巷中看了一眼,却没有走进去。

在他走后没多久,合欢宗的那两名女子便赶了过来。

“师父,这三人……”

华青还没等说完,便看见师父抬起手,那三个狗男人立刻就变成了三具干尸,死得不能再死了。

“料理了。”女子瞥了三具尸体一眼,示意华青将尸体处理掉,自己抬脚向魏姜所在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魏姜已然穿好了衣服,带着满脸泪痕四处张望,想要伺机逃跑。

她不会武功,因此不知道,那三个人早就被宏远教训过一遍了。

“那三人已经死了。”合欢宗的女子一看见她,就开口说道。

“死……死了?”魏姜脸色一白。

“怎么?他们欺负你,你竟还盼着他们好好活着?”女子斜倚在大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姜,问道:“刚才被欺负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要他们的命?”

魏姜被她问得脸色一僵。

她当然想过。

就在刚才,这群人扇她巴掌、用言语羞辱她、撕扯她衣裳的时候,她每一刻都在诅咒这群人不得好死。

只是她一向受人欺凌,真叫她杀人,她必然是不敢的。

“看来是想过了。”女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紧接着又说道:“我替你报了仇,你预备如何报答我?”

魏姜解下钱袋,依依不舍地递给面前的女子。

“谁稀罕那几个铜板?”女子将钱袋推了回去,“你若真心谢我,便拜我为师,做我的关门弟子。”

“这……”魏姜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不会武功。”

“那又有什么干系?”女子抿嘴一笑,“只要你拜我为师,似今日这等男子,你见一个便能杀一个。况且这几人可是绿林道的,你若不拜我为师,来日他们徇私报复,我可保不住你。”

魏姜下意识地朝着寺庙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嗤笑。

“那个和尚明日就要回少室山了。”女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泼醒了魏姜。

她又听女子说道:“你若放心不下他,便更该好好学武,以求来日与他比肩。”

……

几天后,宏远赶回少林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戒律院。

他跪在佛像前,解下僧衣,露出脊背,说道:“宏远近日犯了嗔戒,请戒律武僧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