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客人, 来得这么早?”

林鹿春和江鹤同一大早来到宏远大师近日所居的一家寺庙,却被小沙弥告知宏远大师正在与一位客人谈论佛法。

原本林鹿春以为那位客人必然是个高僧, 或是慧根极深的俗家弟子。

结果当她询问小沙弥的时候,小沙弥却急得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鹿春看着这小光头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失笑,“既然不好说,我不问你就是。”

小沙弥如蒙大赦,等两人落座之后,招待了两杯清茶,就赶紧溜之大吉了。

活像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

他当然不知道, 如果林鹿春想偷听别人说话, 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她光明正大追问的时候, 恰恰代表着她不想偷听。

鉴于对方是个得道高僧,人品贵重, 林鹿春也就没有解除休闲模式,在客室与江鹤同闲聊起来。

或者不如说, 两人聊起了五毒教的事。

如同江鹤同之前所预料的那样, 五毒教并没有急着杀出五毒岭, 而是先选起了新教主。

“五毒教教主历来都是从五使当中挑选,而圣女和左右长老之位,却是极少变动。”江鹤同说到这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五毒教五使的功夫……”

已经死去的燕于归今年四十余岁,但五使却相对年轻, 武功上自然大大不及燕于归。

而武功相对更高的左右长老和圣女,却又因教中规定,不能担任教主之位,这么一来,五毒教的新任教主必然威望不高,甚至有可能沦为左右长老的傀儡。

想通了这一点,江鹤同愈发觉得那只冰蚕是个烫手山芋。

若是他公开归还,便等于承认自己是偷取冰蚕之人。

若是不公开,那么该归还给谁?

倘若归还新教主,受左右长老掣肘的新教主会不会隐瞒此事,让他继续受五毒教追杀?

反之,如果把冰蚕交给左右长老,是否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师父,我记得神医谷的大弟子沈翠微曾经说过,神医谷谷主沐雪冰前辈与五毒教圣女沈泱泱交情颇深。神医谷一向与世无争,更不会乱传闲话,如果让沐前辈从中说和,将冰蚕交还给五毒教圣女沈泱泱,那么此事既有人见证,又不必担心传出不好的话来。”林鹿春略加思索,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此事我也想过,只是……”江鹤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半晌后才说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时林鹿春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师父,我听闻玄机楼号称玄机妙算,无所不知,那么你的伤,是否有法子治好?”

江鹤同垂下眼帘,盯着面前的茶杯,说道:“此伤可治,却不能恢复如初。续接经脉,要散去一身功力,且经脉重续后,仍旧脆弱异常,再行修炼,经脉会如烈火灼烧,天长日久,便有性命之忧。”

「这么说来,他知道的办法还不如我知道的靠谱。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办法,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人能办到。」

林鹿春原本正聚精会神地听江鹤同说话,小霸王突然冒出来,倒是让她吓了一跳。

“什么办法?”

「我说了你可别骂人啊!救人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鹿春转了转眼珠,突然问道:“你当初让我给他传功,代价就是经验值,对吧!”

「你怎么知——你都知道了……」

小霸王的声音从惊诧变成心虚。

“我前阵子发现经验值有些不对劲,但又找不到原因。但我回想起第一次关注经验条的时候,那时我还没有学任何技能,经验值却不是0……如今想来,只有可能是山谷打坐那一次了。既然打坐能涨经验值,那么传功……呵呵……”

林鹿春的笑声让小霸王心里愈发没底。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升级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小霸王上来就是一个否认三连。

好在林鹿春暂时也不想追究这个,于是问道:“到底是什么办法,说说吧!”

「他之前说的有一点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散功。别人重新帮他打通经脉的时候,需要将内力在他身体里行走几个大周天,这时候如果他还有内力,两股内力相冲,反而会毁掉经脉。」

“这个我明白,之后呢?”

「之后……之后你就得学一门温养经脉的心法,修至大成之后,逆运心法,将功力传给他。当然,这一切得在他经脉打通之后,打通经脉嘛……就是要耗费大量真气,强行打通。至于这里的大夫是怎么续接经脉的,我就不知道了。」

林鹿春听了小霸王的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用内力强行把经脉打通,还要重修一门心法,到了大成把功力全部传给别人。

难怪小霸王也说了,这办法江鹤同知道了也没用。

谁闲着没事干,自己修炼了一辈子的内力,能拿来全部传给别人?

传功过程当中,江鹤同的经脉倒是全部修好了,传功的人却差不多要挂了……

更别提心法还有要求,要能温养经脉的心法。

这么一筛选下来,岂不是只有药王谷和五毒教掌门才能担此重任?

林鹿春偷偷瞥了江鹤同一眼,怀疑他可能知道类似的办法,所以才会不愿意去药王谷,去见那位沐谷主。

总不能求着别人拿命救自己吧?

「我早就说了,这小子遇上你算是走了大运了,其他人怎么可能同修好几门心法!」

“你是说,只有我可以?”林鹿春面色变得古怪。

总归不可能她是天选之子,什么好事都落在她头上吧?

「这和你最初修炼的心法有关,你这心法……出自无为山庄,具体的我不能说得太清楚,反正你以后去无为山庄查探一番,自然就知道了。」

小霸王说了一大通,见林鹿春没再追问什么,便沉寂了下去。

与此同时,宏远正和一名面色苍白的女子相对而坐。

女子布衣荆钗,却难掩姿色。

小沙弥在门口担忧地往里偷看了一眼,才犹犹豫豫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里只是一处普通寺庙,如果不是宏远大师讲经期间在此下榻,恐怕这里近期也不会香火如此旺盛。

正因如此,小沙弥才格外担忧。

因为他不是宏远大师从少林寺带来的小沙弥,而是从小在这家寺庙长大的,他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她是汴州花楼里的一个妓子。

小沙弥有一次跟着大师父外出为一户人家死去的男人念诵往生经,路过一栋花楼时,看见过这个女人。

因为他抬头偷看了楼上的女人,大师父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要他念几遍清心咒。

小沙弥知道,花楼里的女人是看不得的。

可是宏远大师不仅看了,还和那女人说了许多话。

这让小沙弥的小脑袋感到疑惑。

到底是大师父说得对,还是宏远大师做得对呢?

房间里,宏远亲手为对面的人倒了一杯香茶。

“大师,你是第一个将我放进寺庙的人。”女子神色复杂地看了宏远一眼。

“施主一心向佛,是佛祖将施主迎进寺院,而非小僧。”宏远双手合十,说道。

女子又说:“大师,我常听人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恶人放下屠刀,便能重新做人,可妓子从良,却日日遭人唾弃。”

“施主遭何人唾弃?”宏远反问。

女子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是农户之女,家中有三弟一妹,昔日遭逢战乱,父母亡故,我不得已……如今我赎身从良,家人却并不愿我归家,邻里也骂我下流卑贱、恬不知耻。”

宏远这时说道:“可见世人中,有佛缘之人极少。”

“你是说,他们都不如我有佛缘?”女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只可惜他们皆去得寺庙,唯我去不得。”

“佛门有三垢,”宏远伸出三根手指,“贪、嗔、痴。施主家人受施主接济,却不念恩德,此为贪;街坊四邻大加咒骂,此为嗔;此二者皆不忘施主旧时之事,耿耿于怀,此为痴。三垢不除,便难与我佛有缘。”

女子的脸色逐渐变得好了一些,说道:“大师慈悲,开解于我,小女子不胜感激。”

说着,女子站起身,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小女子在街尾有一处豆腐摊,大师来日若有空闲,可来用一碗素斋。”

宏远也起身以表诚意,但却并未相送。

待女子走出寺院,突然听见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施主以德报怨,德行甚高,原不用小僧开解。惟愿施主此后斩断前尘,得享新生。”

女子的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只是等她走到街尾的时候,却看见豆腐摊一片狼藉,豆腐被人打翻在地,推车也被人砸坏,她走过去的时候,还有几个常日四处捣蛋的顽童学着大人说话。

“下九流!下九流!”

“青楼女子卖的豆腐也是脏的臭的!”

“偷人汉子的狐狸精!”

女子半跪在地上,却发现豆腐不像旁的东西,根本拾不起来。

她站起身,一边默默擦着眼泪,一边低声说道:“我不叫下九流的狐狸精,我姓魏,叫魏姜。”

这时,一只小黑手伸到她面前,手里捧着半块脏兮兮的豆腐,问道:“魏姜姐姐,这豆腐你还要吗?”

魏姜低下头,看见一双清澈的蓝眼睛,是往日会跑过来和她说几句话的小乞丐。

“不要了,豆腐沾了灰,卖不得了。”

小乞丐立刻拿起豆腐啃了一口,说道:“好吃的东西脏了也好吃,再者说,洗洗不就干净了吗?”

魏姜有些错愕的看着小乞丐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在说豆腐,还是在说她。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小乞丐已经走了,魏姜挽起袖子,捧起还能成块的豆腐放回到板车上。

心想着,是啊,洗干净了,还是一块好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