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饼脸书生不是别人, 正是白如海。

却说前阵子铃谷七怪夜半被林鹿春教训了一顿,第二天便求到了玄机楼头上。

玄机楼得了报酬, 便设法将几人送出洛阳,在乡下养伤。

当初林鹿春伤这几人的时候,色书生白如海伤势最轻,其次便是胖流星厉小波和赛娇娥程妙音,因着这三人中两人是被林鹿春丢出去的,一人则是被自己的流星锤击中,故而外伤虽重,内伤却轻。

而那被林鹿春刀气所伤的屠不尽可就没这个好运气了,现如今七人里六人能够活动自如, 唯有他还卧病在床。

这白如海外伤刚好, 便有些坐不住, 结果闲逛之下, 竟叫他看见几个采花贼被一群姑娘追得抱头鼠窜。

天下轻功种类繁多,但盗贼和采花贼的轻功却各有侧重, 内行人一看便知。

白如海看这几个“同行后背”本事不到家,心中不由暗骂废物, 一转眼, 便看见那群姑娘里容貌最出挑的程玉桥, 立时色心大起。

“下流东西,还不放开!”程玉桥年轻气盛,明知这人武功高于自己,却丝毫不愿示弱, 嘴上骂着,一手向腰侧摸去。

白如海看出她意图,手在程玉桥剑柄上一按, 任程玉桥如何运劲,长剑都纹丝不动,出不得鞘。

“何方妖人,竟敢与我峨嵋派为难?看剑!”

白如海久不出江湖,哪里知道新一代峨嵋弟子穿得是何等样的道袍?一听之下,顿觉不好。

然而他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出手,便要一不做二不休。

且先杀了这几个碍事的道姑,再把最好看的这个抓了去快活一番。

这峨嵋派的女弟子最是看中贞洁,他毁了这女弟子清白,她还有脸面活着见她师父吗?

白如海当年也是害人无数,明知被他毁了清白的女子多半要悬梁自尽,却仍旧做那色中恶鬼,好人家的女儿不知被他祸害了多少。

其时又恰逢朱李二人争夺天下,战乱四起,军士掳掠妇女的也不在少数,可见那时是怎样一番水深火热。

如今这白如海死性不改,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要将几名峨嵋弟子尽数灭口。

他在七怪当中排行第二,武功当然非同小可,现下狠下杀心,当即抽出别在领后的逍遥扇,对着刚才开口说话的峨嵋派弟子便是当头一记飞扇。

恰好这时饕餮帮几人见有人相帮,又见白如海是同道中人,不由心中大快,暗道是风水轮流转。

几人原本打算趁乱逃跑,然而一看白如海武功甚高,不由起了旁的心思。

他们这几日被追得像丧家之犬似的,若说心中没有怨恨,那定是假话。

金风锐冲着其余几人打了个眼色,躲在一边偷看白如海和几个峨嵋弟子相斗,心想着,若是这人对付得了峨嵋弟子,他们便一拥而上,报复一番,若是这人不敌,他们就立刻转身逃走。

峨嵋派弟子此番可顾不得饕餮帮如何做想,纷纷出剑围攻白如海。

偏偏白如海这人恬不知耻,手中扇子飞来飞去,人却一刻不离程玉桥,一面占着便宜,一面拿人当了盾牌,让其余峨嵋弟子束手束脚,不能用出全力。

白如海自己出手却极是狠辣,见飞扇不能建功,右手突然按住扇柄上的机括。

峨嵋派几个弟子听见嗖地一声,连忙飞身躲避,只见数枚飞针擦着其中一人发丝而过,险之又险地钉在了路边老树之上。

这峨嵋弟子躲过了飞针,却躲不过逍遥扇。

白如海飞针打出之际,扇子便立刻向同一人飞去。

于是那峨嵋弟子刚旋身躲过飞针,飞扇就紧随而至,带着内劲打在她胸口,一击将她打飞出去,倒在路上。

“二师姐!”程玉桥心中气急,加上白如海现在也是一心二用,顾及不上,趁机拔出长剑,一招白虹贯日,长剑向后打去,人却向前而飞,一蹬马头,借力飞了出去。

“大师姐,我们先进城去,城中必有正道帮手能襄助我等!”程玉桥弃了马匹,飞身往城门而去。

峨眉派的大弟子如今也有二十七八岁,铃谷七怪为祸江湖的时候,她就跟在静虚师太身边惩奸除恶,是以见过七怪一面。

十年过去,又打了一回,她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人身份,立时听了小师妹的话,策马救起二师妹,向着城门奔去。

白如海轻功虽好,但此处离城门毕竟太近,一路追去,还是叫几人进了汴州城。

与此同时,石敬瑭就在汴州一家酒楼的雅间,与一位参将密谈。

“国公,李从珂近日几次追杀那女贼飞鱼,皆是大败而归。这女贼莫不是真拿了名册,才有人暗中相护?”参将说道。

石敬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像。”

他回想起当日追击飞鱼时的场景,断定那飞鱼轻功虽好,武功却算不上高。

且岚州刺史收赂的账册,他也看了,那账册上的印信却是出自岚州刺史之手,并非作假。

飞鱼虽是盗贼,在江湖上却也有些美名,来皇宫报复贪官,倒是符合她的脾性。

最重要的是,当初那个死在池中的宦官,是身中掌力而死。

那宦官胸口并无淤青,胸骨更未碎裂,心脉却被掌力震断。

凶手的掌力功夫,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在练武之人当中应数一流,绝不是飞鱼能办到的。

“此事暂且不提,我另有一事着你去办。”

“但凭国公吩咐。”参将半跪在地,抱拳说道。

“你明日出发,去麟州一趟,拜会麟州刺史张瓘,告诉他,我要一样东西,他若双手奉上,来日便可回京做官。”石敬瑭双眼微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那参将大为不解,正待开口,石敬瑭又说道:“旁人我信不过,此事交予你,最为妥帖。”

参将问道:“不知那张瓘手中有何宝物?属下知晓一二,也好辨辨真假。”

“你可知这张瓘为何离京?”石敬瑭反问一句,自己答道:“此人是先帝近臣张承业的侄儿,年轻时却跟随那朱温老儿打天下,先帝灭了伪朝之后,念在张承业的面子上,饶了张瓘一命,还给他封了官……”

实际上,张承业是昔日大唐皇帝赐予晋王李克用府上的一名宦臣,这人虽是宦臣,但却文武双全,忠心耿耿,很得李克用重用。

李克用临死前,便将张承业视为托孤老臣,命他掌管军务,辅佐李存勖夺得天下。

先帝李存勖对这位老臣也十分敬重,私下里称之为“七哥”,这张承业的侄子,自然也耳濡目染,知道不少当时宫中的秘辛。

只是李嗣源因为帝位不正的问题,对李存勖从前的近臣颇多猜忌,才将张瓘远远地支到麟州去了。

石敬瑭想从他手里要的,就是那份丢失的名册。

张瓘手中凭记忆记下的名册或许不全,但总比没有名册要强太多了。

两人正在雅间密谈此事,突然一人破窗横飞进来,喀喇喇撞断一扇屏风,跌到桌上,将满桌酒菜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放肆!”

石敬瑭铿啷一声拔出腰间横刀,仔细一看,便看见一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饼脸书生躺在案上,手脚并用地要爬起身。

这人自然不可能是自己飞进来的,否则怎会如此狼狈?

想到这,石敬瑭顺着雅间破洞向外看去,只见对面一座高塔之上,有一个青年僧人双手合十,站在塔尖之上,身上袈裟在风中猎猎作响。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何不放下执念,皈依我佛。”

这和尚生得面容俊秀,剑眉星目,菱唇轻启,比之这躺在桌上的色书生不知赏心悦目了多少倍。

只是他虽赏心悦目,周围的人却都不敢有任何小觑之心。

“是宏远大师。”石敬瑭也回了一礼,似乎对这冒犯之事毫不在意,只吩咐匆忙赶上来的掌柜收拾残局。

酒楼外,几个峨嵋弟子正抬头看着塔上的高僧。

程玉桥一脸不解地问道:“大师姐,我听闻少林寺宏字辈的高僧少说也有五十之龄,怎得这位宏远大师如此年轻?”

“宏远大师掌管正道院,佛法高深,不可以常理推测。”大师姐说道。

“那就更怪了,正道院不传武学,只悟佛法,宏远大师为何武功如此之高?”程玉桥说到这,突然反应过来,“我等先去捉住那狗贼再说!”

“玉桥,不可在大师面前造次!”

“可是那贼人……”

“佛家子弟最忌杀生,宏远大师出手救我等性命,我等却在此妄造杀业,岂非不知礼数?”峨嵋派大弟子往白如海逃走的方向看去,“此贼乃是铃谷七怪之一,我们回去禀报师父,再做打算。”

说着,这大弟子冲着宏远大师的方向行了一礼,带着几个师妹又向着饕餮帮几人追去。

……

另一边,林鹿春骑着白鹿,走在官道上,侧着脸朝向江鹤同,问道:“师父,我们这次去汴州,又是拜访你哪位老友?”

“此人可称不上一个老字。”江鹤同说道:“少林寺的宏远大师近期在汴州布道,咱们顺道去看看。”

林鹿春心想着,合着七十多岁就是“老友”,五十多岁就不是了?

江鹤同看她脸色古怪,轻笑一声,说道:“宏远大师与我年纪相当。”

“什么?”林鹿春吃了一惊,“那他的辈分未免太高了吧!”

少林寺的行均大师辈分很高,与上一任罗盟主平辈论交,现在各大门派的掌门按理来说,都比他低一个辈分。

而宏字辈的高僧共有三十几人,是行均大师的晚辈,如果不论武功,但论辈分,这宏远虽然二十几岁,却和各派掌门是平辈。

练武之人虽讲究天分,但各派掌门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年龄也都大差不差,年长的六十出头,年轻的怎么也年近五十,二十几岁自然是差了太多。

“宏远大师一心向佛,并无学武之心,他的武功并不属少林七十二绝学,乃是礼佛之时,心有所悟,自然而然便会了武功。”

江鹤同的话,更是让林鹿春忍不住啧啧称奇,暗自纳闷这宏远大师到底是何等天才。

因为按照师父的说法,这人的武功,竟然是自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