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江镇火车站。

这是秋末的一个雾天,整个城市都被大雾笼罩着一层阴霾,人与人之间互相都被隔了一层, 不走的很近,甚至都看不清脸。

“操, 雾这么大真耽误事儿。”一早起来赶车的人被迫在这种环境里匆匆行走, 忍不住的咒骂出口。

迷蒙之中,似乎只有声音是能听清的,因此被无数被放大。

找人互相叫名字的, 乘务员播报列车到站或要开走的,以及那些宣传自家旅店和卖早餐的……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穿着驼色大衣的女孩儿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走出车站,她素白的手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轮子滚在地面上发出十分规律的声音。

她走的不疾不徐,仿佛闲庭信步似的。

走出车站,在一片雾里摘下挡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女孩儿琥珀色的瞳孔看了眼四周, 发现江镇变化并不大,隐约还是五年前的光景。

她穿著名牌大衣和长靴的打扮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但好在大雾天里,没人能看得清彼此。

女孩儿走去出租车广场,打个车离开。

周衾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光明街的修车厂, 她想看看那里还有没有人在。

只是学校还在,光明街上的烧烤店还在, 很多熟悉的小摊贩也在,但修车厂的位置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那个位置的一栋楼已经不是修车厂, 牌匾被换成了什么物流公司, 来来往往进出的人比之前多得多, 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里……已经被宋昀川出售了么?

周衾隔着一条街看了会儿,半晌后浅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怅然。

她找了家酒店住下,把行李放下后又出了门。

虽然离开了五年,但周衾对江镇里自己走过的区域还是很熟悉,尤其是在没有什么鲜明改动的情况下。

她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胡同里,穿过去就是一排有些老旧的平房院子。

隔了一段距离,周衾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不能悔棋不能悔棋,老吴,你这也太耍赖了!”

“老宋,我这哪儿是悔棋啊?我这还没落子呢!俗话说落子无悔我这还不知道么?”

“那也不行,你都比划了……”

这有点蛮横的老头穿着厚实的中山装,头发花白架着眼镜,精神矍铄,看着比五年前身体还要硬朗一些呢。

女孩儿静静地看着,不一会儿又见到宋奶奶来给老爷子送衣服和茶水,那铁茶缸颇有70年代的老旧感。

周衾看到了,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她来江镇这一趟,本来可‘探望’的就没几个人,总归要全见到才没有遗憾。

两位老人家都快耄耋之年了,还看着这么和睦而健康,这基本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周衾到处打卡似的随便走了走,把想看的人或者景都瞧完了,然后拿出手机,给丁时漾打了个电话。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姑娘有没有换手机号码。

但电话被接起的那一瞬间,对面软绵绵的‘喂’是熟悉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连梳妆打扮都来不及的丁时漾匆匆跑到了高中时她和周衾常去的奶茶店,她披头散发,穿着格子衬衫架着眼镜的模样像个小疯子。

周衾点好了两杯饮品坐在床边等,见到女孩儿这幅光景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丁时漾,你未免太不修边幅了吧?”

“周、周衾?真是你啊!”丁时漾目瞪口呆的坐在她旁边,抓着她的手问个不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呜呜呜,你这些年去哪了啊?”

在熬夜肝工作后,迷迷糊糊的接到了自称是‘周衾’的要见面的电话,那一瞬间,丁时漾是以为自己被诈骗了的。

毕竟当年周衾离开的太决绝,又雁过水无痕的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只能被动的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真等到她主动联系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不敢信了。

几句话说下来,丁时漾就开始呜呜嘤嘤,和高中时没什么分别。

周衾笑着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直到她问:“你这次回来,还走么?”

“不打算走了。”周衾笑着摇了摇头。

“啊?”丁时漾一愣:“那你是打算留在江镇?”

要不然怎么第一时间回江镇呢。

“就是回来看看。”周衾细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揪着可丽饼,淡淡道:“明天就回京北了。”

曾经死也不想回去的一个城市,之后,她想留在那里了。

京北?丁时漾愣了一下后张了张唇,但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说。

周衾主动问了句:“你和秦肃还在一起么?”

“啊?”话题转变之快让丁时漾有点跟不上节奏,但她很快就点了点头:“还在一起,我上大学我们就在一起了。”

“挺好的。”周衾笑了笑,低声告诉她:“那你可别告诉他我回来了。”

“啊?”

“他应该和宋昀川还有联系吧。”周衾咬着吸管:“我不想这么快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交流的过程中,其实丁时漾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免提到和宋昀川有关的人或事,但这最直接的三个字,已经被周衾自己直接说出来了。

明晃晃的,坦坦****。

丁时漾忍了又忍,可还是没忍住问:“周衾,你当年和宋昀川……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衾握着吸管搅和奶茶的动作没停,闻言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的错。”

“我当时不想和任何人联系,就走了。”

任性的很,不考虑任何人感受,虽然当时是无暇考虑。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衾也终于有勇气回来,承受自己当年恣意妄为的代价。

和丁时漾一起吃了个晚饭,周衾又听她分享了不少关于这些年的八卦。

有关于当年的同学都去哪儿高就了的八卦,还有秦肃这几年一直在京北跟着宋昀川混,现在已经是一个十分专业的修理工了。

当然,在周衾面前,她说的最多的还是宋昀川。

说这些年宋昀川在京北的车队有多么多么火,有多么受年轻人的欢迎,他作为车队老板是多么财大气粗,他旗下的车手是多么受欢迎……

但其实这些周衾都知道。

宋昀川的‘黑鸢车队’这些年很火,她在哪儿都能看到,也都能听到他的消息,甚至都不用可以去打探。

但此刻听着丁时漾说,还是觉得津津有味。

临分别的时候,丁时漾问了周衾一个问题。

“周衾,你回京北的话,”她顿了一下,低声问:“会去找宋昀川么?”

周衾笑了:“要不然我回去干嘛呢?”

虽然不确定具体哪天去找他,但她会去的,否则京北这个城市,哪有任何值得她回去的地方呢。

周衾隔天就订票回了京北,本来也想先找个酒店住下再做打算的,但还没能实行,就被前来开车接她的祝放翻着白眼儿否决了。

“既然打算回来定居,那还住什么酒店,别跟我扯那套。”祝放开着车,趁着红灯时候扔给她一把钥匙:“我在城东那儿有套房子,现在直接给你送过去,你先住那儿吧。”

周衾知道祝放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因此也没做拒绝那徒劳的无用功,笑笑就收起来了。

“老师。”她打趣道:“您别把房子给我住,自己去露宿街头。”

“你是有多看不起我这个老师。”祝放笑了:“还不缺这一个地方,你就住下吧,回头缺什么东西我让祝桥给你送过来,把你送过去我得回一趟舞团。”

祝桥是祝放的儿子,和周衾差不多大,两个人玩的也挺好的。

“好啊。”她点了点头:“那顺道让桥哥带我去老师的舞团就行。”

周衾这次回来也是祝放多次推波助澜的,她前两年就来京北发展了,组织的舞团在业内很有名望,全国各地的来回巡演。

把周衾拉进舞团来,是祝放一直以来的愿望了,小姑娘现在要回京北,她求之不得。

祝放在城东的房子是一个小两居,精装修过的极简风,干净舒适,家具也齐全。

周衾搬进去后基本不用怎么收拾就可以拎包入住,简单的添置点自己需要的东西就行,祝桥得了母亲大人的命令,第二天买了一堆日用品后送了过来帮着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小姑娘开车去舞团的基地看看。

从城东到舞团开车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坐地铁也差不多这个时间,就是需要换乘一站,其实也挺麻烦的。

“小衾,你会开车么?”路上,祝桥闲着没事儿和她唠嗑:“会的话先分期买个车,开车上班方便点。”

周衾:“会啊。”

祝放:“什么时候学的?在滨市的时候?”

“不是。”周衾摇了摇头:“高三那年学的。”

宋昀川手把手的教她,为此还浪费了好几辆车钥匙。

周衾看着那些被撞烂的车头,有几次都难得内疚,他却无所谓地只是笑:“坏就坏了呗,咱这儿别的没有,车管够。”

张扬随性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哪怕只是教她学个车,都是这样‘土匪’的做派。

周衾在祝放的舞团办理了入职手续,下周一正式上班。弄完之后正好是中午的时间,祝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小姑娘摇了摇头。

“不了,我得去一趟世纪广场。”她垂眸看了看手表:“有点事儿。”

得快点过去,要不然赶不上下午两点的比赛了。

她提前一周在网上买的黑鸢车队现场比赛的门票,为的其实不是看车,而是看人。

周衾知道黑鸢的粉丝很多,她就算在滨市那几年,也常常能听到室友讨论,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是实打实的火。

但真的来了现场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还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可最讨厌吵闹的人群了,但偏偏在现场看比赛,人又多又吵。

周衾是花高价买的内场前十排的票,但对于车队比赛进程却没什么大兴趣,山呼海啸一样的加油声里,她一双浅色的眼睛专注的在跑道旁边的vip坐席上寻摸。

之前在电视转播上看过几次,一般车队的老板如果来的话也是会坐在那个位置的。

等到车队的第一轮比赛都结束了,周衾才在那个位置上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宋昀川从看台第一排走到了坐席上,正在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长眉微蹙有些不满的样子。

他头发有些长了,就穿了个深蓝色的羽绒服,不修边幅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那些西装革履的老板,但却的的确确是这支车队真正管事儿的人。

周衾眼睛紧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把那轮廓分明的半张侧脸彻底印在心里,才稍微闭了闭眼睛。

嗯,五年没见了,哥哥没怎么变老嘛。

比赛毫无疑问是黑鸢获胜的,而且是没什么悬念的胜利,拉开的车距很大。

趁着还没散场,周衾拎起包提前离开。

她可是最怕人挤人了,可不想跟着大批人马一起离开。

走出门口,就瞧见有穿着黑鸢员工制服的人在广场外面发传单,周衾想了想,走过去拿了一张。

坐地铁回去的时候,她拿着慢慢研究。

这传单不是为了宣传的,毕竟现在黑鸢的名气也用不着发传单宣传这种古老的方式了。

之所以会在广场外面发,那是用来招人的。

传单上面写的很明白,车队长期招有意兼职‘Grid Girls’的女孩儿,待遇丰厚,有意者可以去官网投送简历。

周衾若有所思的看着传单右下角的官网二维码,拿出手机扫了扫。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