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八年了

吴导刚刚的话犹在耳边。

薛思婉看着几步外掐灭猩红走过来的男人, 视线触及对方眼中的不悦。

下一秒,听见他说:“吴导,这一条, 我不同意。”

最后一字的话音落地, 梁亦辞已经走上来。

他身量很高,站到薛思婉跟吴辉面前,投下一层暗暗的薄影。

薛思婉在这层薄影下, 更清晰地窥见他微皱的眉。

一旁的吴辉挠挠头, 支吾地问:“小梁,你这是……”

梁亦辞直白开口:“谢闻远跟苏瑞一声不响地签了炒作协定,既然没有通过我, 那我也不必遵守你们定的规则。”

窗子外远处的树冠摇摆不止,他的话格外掷地有声。

吴辉听到这话愣了愣。

半晌才想起来辩驳:“小梁, 这个事情是咱们公司已经商量好的,约定好今天早上开始拍摄, 拍摄的内容公司也知道你的经纪人也看过。”

“现在节目组的所有人力, 物力,设备档期等等,都是要花钱的,你现在不拍这些钱全都会打水漂。”

嘈杂的公寓整个安静下来,刚刚还在各自忙碌的工作人员, 这个时候全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或远或近地站在原地看向这边。

梁亦辞扬下眉, 狭长的眼尾染上点点倦意,人看起来漫不经心。

初夏上晌明黄色的光线照在他黑色衬衫微敞的领口, 凸起的锁骨半露, 肤色白得晃眼。

他开口的时候分毫面子也没给:“抱歉, 您说的这些不归我管。”

“我只自愿签订了正常拍摄的合同, 要么今天就按之前商定好的拍,要么就拿着你们乱七八糟设定的剧本叫其他人拍。”

话音落下。

薛思婉刚刚的恼火被闷闷憋回去,她不得不承认就在他讲这些话之前,对于这件事,她心里对他不是没有恼恨。

他这话说完,她那些恼怒怨恨倒是突然就不受控地转变成愧疚。

于是站在一边垂着头不吭声儿。

……

兴许是这话足够重,导演拿梁亦辞没办法,只好给苏瑞打电话告知情况。

这一通电话打了足足有十分钟,其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沉默。

最后还是得到结果——暂时停掉剧本设定,按最开始的计划拍摄。

梁亦辞这种特立独行骄纵乖张的性子,除非是他自己乐意,否则没人逼得了他。

所以刚刚吴辉跟薛思婉说的那一系列设定都暂且作罢,节目组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拍摄。

接下来的工作重点,被放在了补拍薛思婉来之前在车上的一些简单采访,和进门前的镜头。

仅仅是这一部分的拍摄时间就用了小半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才算通过,节目组的所有工作人员聚集在屋子里吃便当。

节目组工作人员的便当送过来的时候,吴辉之前使唤他的助理给薛思婉跟梁亦辞单独订的两份高级餐厅的午餐还没到。

吴辉问起来的时候,他的助理翻看了半天手机才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太忙了,把这事给忙忘了,实在对不起吴导跟两位老师,我现在就下去买。”

五月中旬的沪市,如果不是因为前几天的连日暴雨,天气早该由寒转暖。

今天难得雨停,从早上的阴天转晴,午后三点钟,躁动的烈阳高悬。

从这里出门,到外面找一家合适的高级餐厅等餐打包再回来,要狠狠费上一番功夫不说,这么晒上一圈累也累得难受。

薛思婉对吃什么没有那么讲究,也不喜欢特地麻烦其他人。

看到吴辉好像要开口训斥他的助理,阻止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不过开口的时候被另外一个人抢了先。

她徇着话音的方向望过去,梁亦辞已经从订好的便当箱子里随手拿了一盒。

往吴辉的方向掂了掂,漫不经心:“一起工作,不用搞特殊。”

一般情况下,这种节目组或者剧组在订餐的时候都会,适当的订出多余的分量,以预备一些特殊情况。

薛思婉也跟着说:“有多的话,我也一起吃这个。”

午餐的小插曲过去,所有人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

之前欠缺的部分补拍完成,接下来的工作主要是在节目组的要求下,拍摄一些双人互动。

当然,因为嘉宾和节目组两方就炒作协定产生过分歧,所以下午的双人互动也只是两个人一起简单的聊一下天,没有什么过大的尺度和多余的设定。

薛思婉有心事,拍摄的时候虽然也能投入,可是心思不完全在这里,时间也就过得很快。

拍完之后脑子空空****,只剩下对拍摄内容一点模糊的记忆。

所有的拍摄流程全部走完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下午六点钟。

夏初时节,昼日渐长。

下午六点钟的天还没有全黑,公寓里满是窗子外面透进来的暗淡的光。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各自在整理自己的摄影工作器材。

薛思婉问过梁亦辞自己的衣服在哪,就兀自上楼,去找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外套和长裤都在挂在阳台。

跟男人洁净的短袖挂在一排,薛思婉收回眼,将自己的衣服取下来,又看了眼自己身上,想了想还是穿着梁亦辞借给她的那身衣服下楼。

薛思婉下楼的时候,刚刚嘈杂喧闹的公寓一楼安静下来。

除了她下楼梯的脚步声,听不见其他声响。

梁亦辞头上戴着鸭舌帽,背对她坐在楼下沙发上抽烟。

静谧安宁的房间,烟圈不缓不慢地弥散,他回过头看她一眼:“要走?”

有明知故问的嫌疑。

薛思婉颔了颔首:“嗯,该回家了。”

“嗯,”梁亦辞掐灭烟,“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就可以。”薛思婉暗自攥了攥衣角,“这边打车……”

“不方便。”被对方先打断。

“?”

“这里打车不方便。”梁亦辞说完,已经从茶几抽屉里扯了个一次性口罩,抓起车钥匙起身,“我住这儿我了解。”

薛思婉没再想到新的拒绝理由,梁亦辞已经越过她,大步向门外。

拉开门的时候喊她:“不走么。”

薛思婉这才连忙戴上口罩帽子眼镜严实遮挡,小跑着出了门。

在电梯上的时候他手机响了两声,她下意识垂头回避。

梁亦辞漫不经意睨她一眼,懒怠地划过数不清未读的消息列表,只点开了林穆的对话框。

林穆连发了几条。

【行啊辞哥,昨晚我们走后另有故事吧?】

【一大早的人敲你家门薛思婉开的,这事都传我耳朵里了。】

【出息了啊】

梁亦辞扫了一眼,拇指按到息屏键上。

按下息屏键之前,又收到林穆新发来的消息。

【以上是兄弟视角说的】

【下面是团队视角】

【梁亦辞你他么的!!!】

电梯刚刚经过十楼。

梁亦辞抬手,不咸不淡地回了个:【嗯?】

另一头林穆的气势因为这个“嗯?”软掉了一截儿。

【你他么的……多少注意点儿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多少狗仔盯着呢!思婉又不是圈外人,太容易挖了。】

【我祖宗!您我亲祖宗,你俩重拾旧爱我一百个赞同,但是答应我,出门一定要小心知道吗!】

电梯停到负一层地下车库,周围没见其他人。

身边的人视线还落在手机上,薛思婉迟疑一瞬,干巴巴地开口:“到了。”

梁亦辞应声,手上也随手回了个【嗯】算是知道,带着薛思婉出门。

如果要罗列艺人最容易被狗仔拍到的地点,那地下停车场一定稳居榜首。

一出电梯,地下特有的呜糟感扑面而来。

薛思婉心里打鼓,没忍住小声开口问:“要不要你先出去,过会儿我再过去?”

不知从哪儿掏出墨镜,梁亦辞单手戴上。

侧目开口:“担心被拍?”

“嗯,”薛思婉这一回诚实得很,“担心。”

她不是什么腥风血雨的体质,往常总埋头拍戏,避着事。

网络上粉丝偶尔和其他艺人的粉丝撕得昏天黑地,她身边的工作人员也会想办法调停。

总的来说还算低调,日子也过得低调,可以说不惹是非。

最近跟他有工作上的交集,前几天已经听周小檬提起过几次,她跟他的粉丝这几天不断有摩擦。

而这仅仅是节目组发了一则不到一分钟的预告片。

如果他们被狗仔拍到。

她知道,不会再有安宁的生活。

短暂的沉默。

对方离开之前只是说:“在这儿等我。”

/

梁亦辞开过来的车不是昨天的那辆。

一辆黑色跑车,比昨天那辆看上去低调得多。

他似乎偏爱低底盘跑车,大学的时候也总开这样的车。

车停在面前的时候薛思婉顿了一顿。

透过玻璃外,完全看不见车里的情形。

汽笛声短促地响了一下,她才上前,迟疑地拉开车门。

不知道是因为他车上那种加强版的防窥视玻璃膜,还是因为下楼耽误的这几分钟时间。

总之,黑色跑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得见天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

街灯刚刚亮起。

薛思婉偏着头看窗外,对时间流逝没太多概念。

大腿开始微微酸的时候,听见梁亦辞问:“饿吗。”

下午的便当肥肉有一点多,她实在咽不下没吃几口,不说还好,一说突然就觉得真的有点饿。

她咬咬下唇,反问回去:“你是饿了吗?”

他没答,换了问题:“去吃饭?”

薛思婉问:“吃什么?”

梁亦辞默了默,半晌问:“烧烤?吃么。”

烧烤。

做女艺人需要严格的身材管控,她已经有很久不碰这些。

现在听到他提起,好像越过时光洪流,下意识就开口:“南水巷那家清真烧烤吗?”

那是他们学生时代,经常会去的那一家。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经常聚餐。

演出顺利要聚餐,有朋友从远方归来要聚餐,期末考试结束,有人过生日……大概是一群人,如果真的想聚在一起,总有千千万万种理由。

倒是很奇怪。

那段时间薛思婉照样是疯狂打工,疯狂赚钱,可看着一次次因为聚餐花出去的钱,竟然并不觉得难受。

不过其他人还是会迁就她。

不单是她,陈湾、林穆……他们的家境自然比不起另外几个从小富贵堆里浸染出来的二代。

又都同样出奇得倔强,宁可苦一点,累一点,都要维持那一点可怜的自尊。

所以后来他们聚餐的地点不再选在大学城路上那些富丽堂皇的高级餐厅。

夏天深夜的露天烧烤摊,成了最佳选择。

林穆是回族人,后来为了聚餐与和谐,大家还干脆把地点定在了学校西门外那条叫南水巷的夜市街最里面的一家清真烧烤。

那家烧烤店在整个南水巷夜市最里面,闹中取静。

最重要的是还算干净。

那里只有年迈的店主老伯一个人经营,大约没有多少人愿意走到夜市的最里边,平时客人很少。

他们约到过那里几次,久而久之就把那里当成了他们的老地方。

……

薛思婉刚刚问的话,话音落地才觉察到有些不对。

已经过了八年了。

或许他只是一时意兴起,提起要去吃烧烤,并不是要去南水巷的那一家。

或许,他根本不会记得那么微不足道的地方。

薛思婉不易觉察地轻吸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转了话锋:“我不是很饿,都可以,听你的。”

她是饿,但其实也真的没有饿到,非要跟他一起吃这一顿饭不可。

只是刚刚梁亦辞问起来的时候,她想拒绝,想说自己不饿,说自己可以回家吃。

可是身体在本能抗拒她这样说。

嘴巴已经抢先大脑回答他的问题。

驾驶座上男人打着方向盘,利落地转弯。

车子开到另一个路段的时候,她听见他开口说:“是。”

“什么?”薛思婉低低问。

迷蒙夜色里,梁亦辞浓暗的眸子看过去:“是南水巷的那一家。”

对方这样说,薛思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干脆缄默。

好久,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才忍不住开口问:“那家店…现在还在吗?”

她记得他们八年前去那家店的时候,店主老伯就已经年纪很大,总佝偻着腰,没有见他站直过。

因为去了很多次,老伯人又和蔼好客,他们对他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老伯无儿无女,退休以后就开始做烧烤生意,现在还不知道情形如何。

梁亦辞说:“还在。”

“你后来有去过?”南水巷就在他们学校西门外紧挨着,她那时候找他几乎要靠一双腿翻遍沪市,他那时候还有去南水巷吗。

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她觉得胸腔空空****得发凉。

“去年去过。”

梁亦辞车跟在前面拥堵的车辆后面,陷入晚高峰,快要寸步难行。

“所以,要去吗。”他问。

作者有话说:

捋好了,非常抱歉用了有点久,这两天开始补更,这是一更。感谢在2022-09-01 23:53:31~2022-09-07 02: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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