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
梁亦辞的话音落。
那只叫做虎子的大狼狗乖巧地蹲在角落, 跟刚才判若两狗。
等等。
虎子。
薛思婉被滑进眼睛里的雨水刺痛,难捱地眨眨眼。
重新看向几步之外蹲着的狗。
难怪觉得眼熟。
她的记忆中也是有一只叫虎子的小狗的。
二〇一四年发生了太多事。
包括她逃宿跟梁亦辞出去吃夜宵,翻过宿舍楼边的石墙不小心崴了脚。
一瘸一拐地出去吃东西, 又一瘸一拐地回来。
还因为他要带她看医生她死活不肯去闹了点儿别扭, 回来的时候薄凉的月光下,他背着她多绕了十分钟的路。
就是在多绕的那十分钟路程中遇见那只跟她一样一瘸一拐的小狗。
小狗的一只前爪受了伤,饿得皮包骨。
看起来又丑又可怜。
薛思婉不肯走, 跟梁亦辞商量了好半天, 他才终于勉强答应把这狗带到他们乐队新租的练习室。
那天他背着她,她抱着狗,月下小路好像绵长得走不完, 梁亦辞嫌弃地瞥了那狗两眼,说最多给它口饭吃。
那间练习室就在宜大附近, 穿过一条满是梧桐树的马路,一间工业装潢的独栋仓库。
薛思婉记得小的时候奶奶说过贱名好养活, 给小狗取了名字叫虎子, 总趁着没课不打工的时候过去喂。
后来梁亦辞嫌她总要过去,干脆连那儿的钥匙也扔给她,让她随便进出。
印象里他是不太喜欢狗狗。
遛狗的时候绳子总让她拿,喂虎子吃东西也只是远远把食物丢过去。
再后来他一声不响地走了。
她找他找得要发疯,根本无暇顾及虎子的事, 隔了好久再去看的时候早已找不见踪迹。
她的小狗跟他一样, 消失得杳无音信。
她以为虎子跑走了,死掉了。
为此难过愧疚了很久。想过无数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它很健康, 被养得很好。
长成了能一下子把她扑倒在地上的大狗狗。
她跟它的见面, 在梁亦辞的家里。
这八年。
有林穆, 甚至有虎子。
她被刻意地排除在外。
也或许,不是刻意。
只是不重要而已。
正出神。
刚刚弯腰教训狗的人已经重新站起身,簇新的衣服随意拿在手上,回身的时候塞到薛思婉手里。
他冲着虎子的方向抬抬下颌:“不认识了?”
问薛思婉。
薛思婉看梁亦辞,又垂目看虎子。
拿稳梁亦辞给的衣服,很轻声发问:“他一直在你这里吗?”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梁亦辞回答:“是。”
薛思婉想问他不是最不喜欢狗了吗,话到嘴边换成了干巴巴的一句:“养得很好。”
谈话被打断。
走廊上的脚步声停在门前,敲响卫生间房门的林穆问:“辞哥,思婉,你们在里面吗?”
梁亦辞皱了下眉,瞥一眼她没来得及换的衣服。
须臾问:“什么事。”
“刚弥声来电话,说要把小褚他们借去有别的事,要晚点过来,底下那几个等不起,说要玩牌,我来问问你俩玩不玩。”
林穆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又继续说:“思婉不想玩的话一会雨小了我送她回家也行。”
“想玩吗。”梁亦辞先来问她。
想不想玩?她对打牌没有太大兴趣,纸牌还是麻将牌,都只是堪堪入门。
下面都是他团队里她不认识的人,她也没有什么瘾,其实是不大想玩的。
可是跟刚刚一样,话到嘴边,突然就变成了:“我玩的不太好。”
“上回不是玩的挺好。”梁亦辞拿过她手里的毛巾,不避讳地往头上去,擦过之后,发丝凌乱张扬。
他说上回。
薛思婉反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
说得是苏瑞组局的那一次。
她记得那天光是前面她就连点了八把炮给许维扬。
成了他口中的上回玩的挺好。
还没有开口讲话。
门外林穆又说:“辞哥你跟思婉好好说说,楼下那几个没见过女明星,说让我求也求思婉一起玩两把。”
他的团队跟着他,大约见过的比她名气咖位资历高的女艺人不知要多少。
这样说是他们,或者林穆给她面子。
梁亦辞抬脚踢踢又要凑向薛思婉的虎子,衣襟被雨粘合在身上。
他恍如未觉,哂笑一声,懒洋洋地看向她:“好大的面子啊。”
满是揶揄。
不过听上去没有嘲弄。
他的心情,似乎比刚刚进来的时候要好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
话到这里,薛思婉也不大想麻烦其他人在意兴头上特意去送她,所以点点头,算是应下:“那我还是玩吧。”
他们两个讲话的声音不大,不像林穆扯着嗓子,大约隔音还不错,林穆在外面听不清。
所以才很快又听见林穆问:“辞哥?”
梁亦辞只是说。
“给薛思婉留个位子。”
/
卫生间的门反锁着。
薛思婉站在镜子前。镜子里年轻女孩穿宽松的男士运动短衫,松松垮垮地遮盖住身材,只有纤细的小臂小腿裸/露在空气里。
好在不显怪异,有一种随意的和谐。
她把半湿的头发随手挽在脑后梳成一个松散的低丸子。
韩剧里女主角常用的那一种发型。
下楼的其他人都已经摆好牌桌坐好。
薛思婉穿着梁亦辞拿给她的新拖鞋,是他的尺码,她穿起来不跟脚,走路一趿拉一趿拉的。
像笨蛋企鹅。
客厅茶几围了一圈,听起来在打五十K。
几步外支了个白色方桌,麻将牌堆了一桌,三缺一。
薛思婉看过周围,没有见到梁亦辞。
才刚下楼。
其他人都很热情地招呼。
“婉婉宝贝来这边!!三缺一啊就等你了!”
“思婉别听他们的,老板家没麻将机,手码的得累死,来跟我们五十K,很好玩的!”
“婉婉你喜欢玩哪种?”
“……”
五十K那边不缺人,她最终坐到麻将桌上。
手码,她有点生疏,桌上其他人都很随和地在等她。
薛思婉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注意力全放在牌上。
很认真,一把过后才重新想起来梁亦辞不在这里。
洗牌的时候刚巧他重新进到房间。
他拿一个大大的玻璃茶壶,另一手几个摞着的空杯,一进来就看眼林穆。
后者很快心领神会,拿着牌就跑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又拿了好几个杯子。
其他人看着梁亦辞亲手倒了一杯又一杯茶水放到他们面前,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茶水还没倒到他们这边儿来,薛思婉听着旁边其他三个人窃窃私语,静默地码自己的牌。
“老板今天这是怎么了?盘古开天头一遭啊。”
“真的,我特么在梁亦辞工作室干三年了,第一天看见咱老板给别人倒茶水。”
“别说,这茶水我能不能供起来不喝啊。”
“咱能不能有点出息。”
“……”
话题不怎么,引到了薛思婉身上。
“婉婉宝贝你不要被我们老板表象欺骗了,他平时就一玉面阎罗,今儿不知道唱的哪一出啊。”
“哎对了婉婉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他跟你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
“……”
他跟你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
薛思婉看向不远处。
梁亦辞坐在沙发上,换了一件纯白棉质短袖,一手搭在沙发边,另一手倾着身不急不缓地握着茶壶倒茶。
上衣下摆堆叠在腰间,落下浅浅的褶。
大概是他以前更随和一点?
她在想。
以前的时候他也总给她倒水,煮咖啡。
像随手递东西一样平常。
她这样停顿着没讲话,其他三个人目光全落在她脸上。
薛思婉被看得羞赧,笑了笑收回眼,立起来抓回的牌,这几年学会了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不太清楚,刚刚认识的。”
她的上家随手打了张牌,张了口要说话,却瞪大眼睛没说出声儿来。
薛思婉看着手里刚来得及看的牌犯起难,思来想去手还是落到三万上。
打出牌的须臾,手背却被略略湿润的温热笼罩。
下一瞬,连带着周身都被熟稔的潮湿的淡烟草味罩住。
回头的时候看见梁亦辞到了她身后,手臂撑在她身侧,视线落在牌面上,没有看她。
他按下她准备打出三万的手。
转带着她的手按上另外一张牌,他看起来心思都在牌面上,握着她的手丢出一张牌。
“打六筒。”
他说。
说完。
又在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焦聚之前,把他刚放到桌边的水杯不急不缓移放到她面前。
姜茶氤氲的味道里,她听见他游离开她耳边时很轻的一声。
“专心。”
/
后来的牌薛思婉打得浑浑噩噩。
对牌面手气打法几乎记忆全无,结束的时候被同桌的牌友拍着肩膀说婉婉啊,果然上帝给人打开一扇门就会关上一扇窗,大美人牌技差点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们的牌局结束是在开始之后的三个小时左右。
天已经黑了,雨还不见小。
梁亦辞团队另外几个同事听说在距离这里不远的电视台,顶着雨开了十几分钟的车赶过来开会。
一进来就叫苦不迭。
玩笑说今天非要住这儿,那车多一分钟也开不走了。
薛思婉看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
九点钟的时候雨好像要停,或许等一等会比现在急着冒雨赶一个小时的路要好。
梁亦辞看向她,她于是赶在对方开口之前说九点钟雨停,她可以等他们开完会再走。
不过,他们要开会。
她跟他,又是同行。
同行之间总是敏感。
所以她赶在其他人为难之前问梁亦辞:“我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梁亦辞顿一顿,少顷指背轻一探上她额头:“我看看,不舒服吗。”
“没,”她摇头,“有一点点累。”
他心领神会:“一楼的书房,还是,我房间?”
“书房吧。”
……
薛思婉在书房待得也不大安生。
她收到吹风机,两个纯色抱枕,厚厚的毯子。
最后一次房门被打开,她半倚在书房角落的懒人沙发上,昏昏欲睡,听见梁亦辞问她:“饿不饿。”
她人双眼打架得发懵,脑子里满是那年过年的时候她生病,大半个沪市的饭店商铺不开门,他笨拙地给她煮了一碗味道不佳的皮蛋瘦肉粥。
现在半梦中,脱口而出也是:“很饿,唔,有没有皮蛋瘦肉粥。”
……
紧张的会议中。
有人注意到他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好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厨房,忙活了好半天,端着香气四溢的粥进了书房。
不到半分钟又出来。
确切地说,横抱着薛思婉出来。
冷怠地横过快惊呼出声的其他人,梁亦辞绷着脸,抱着薛思婉从客厅经过。
所有人屏息凝神。
直到他们少爷怀里的姑娘在梦中伸手勾住少爷脖子。
声线如呓如喃。
“阿辞。”
“阿辞啊。”
软趴趴的丝发揉进男人胸膛。
有人捂着嘴,有人没忍住吹了口哨出声,有人注意到他们一向淡漠疏躁少爷脾气的老板勾着唇,快要止不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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