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打开神狱的大门, 外头已经天色尽暗,只有月光就着神海的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 四散在空中。

余绯心情不太好,闷头走至拐角处才看到闻砚站在枫叶下望着天上的明月。

男人风姿绰约, 余绯不忍心打破这美好的一幕, 只轻轻走上前, 道:“秋神大人也喜欢赏月吗。”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点出闻砚的身份。

闻砚没有回头,等她站在身侧站定,在余绯看不见的暗影里笑了笑, 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男人清澈的声音宛若泉水丁零, 像羽毛似的扫在余绯的心窝上,余绯抬手,莫名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帮落刑读话本的时候,有幸看到了大人的名讳, 余绯方知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男人沉沉的笑声传来,眼底倒映着月辉, 望着余绯,道:“落刑虽心智顽劣,却很喜欢你。”

余绯其实很难接受一条蛇与自己这么亲近,但她对落刑除了对蛇本能的恐惧之外, 也没有别的不喜,于是道:“嗯, 小二很可爱。”

少女用他胡诌的名字揶揄他, 闻砚也不恼, 转过头继续问:“不怪我隐瞒?”

“没什么的。”余绯摇摇头, 坦诚道:“你救了我很多次,我应该感谢你。”

“啊。”不等闻砚说话,余绯轻轻惊呼了一声,像是想起点什么,眼睛瞪得大大的,还带着些怀疑,问:“方才在四季殿,你说我三次遭遇邪引——”

闻砚心中漏了一拍。

“可四季禁地一次,誓山一次。”

余绯脑中闪过遇到闻砚后她去过的地方,于是想起在将誓山帛书交予鬼王后,她在鬼城外看到沙土中的异相,电光火石间抓住了大胆的猜想,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那日去鬼城,其实是去救我?你与邪引交手了?”

谁料闻砚也不答她,听完就抬步往前走,轻咳了一声,“想什么呢。”

余绯不听他这含蓄的否认,提步跟上,笃定地追问:“你怎知会有邪引的?怎能未卜先知?你可有受伤?”

“我不知。”

“我昨夜做的那个预知未来的梦,是不是也出自你手?”

“不是。”

“诶,你怎么......”

余绯追着闻砚吵吵闹闹而去,两人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唯有满地的星光与月辉洒落。

天气凉爽,秋风飒飒,吹过枝头带下几片落叶,枫叶摇曳的虚影之后,走出两个人影。

一人高大伟岸,墨袍与黑夜融为一体,面上的倨傲却不生恶相。

另一人微微苍老,岁月在他的脸庞上雕刻下了印记,他一手扶着树干,眼神追着那个远去的少女而去。

“这下凰主可放心了?”绪寒的语气轻飘,随意却不失恭敬。

余齐旌直到看不见余绯了才收回眼神,对着绪寒长长一拜:“多谢诸位对小女的庇护。”

绪寒趁凰主还未附身就托住了他的臂膀,道:“此次凰族所蒙无妄之灾,神海无所相助已是不安,此事清晔岛会查个水落石出,凰主安心。”

绪寒这几个月来不仅对他礼遇有加,还一直在帮他暗中探查此事,凰主是很欣赏这个在外人眼里不讲道理的四季之主的。

他默了默,道:“绪寒,你是个清明果断的,四季之主的位置,你当得起,你也理应受人爱戴。可老夫第一次见你,却见你就郁结的心结,乃至终日愁眉,不得所愿。”

绪寒不做声,也没有否认。

余齐旌继而道:“可今日,你眉眼间的愁郁消退不少。”

“凰主何出此言。”绪寒眺望着远方,问。

“一叶知秋。”凰主抬手拈起肩头的枫叶,通红的叶身如烈火,他道:“秋神回来了,你的心结能否解开,就看你与他之间了。”

绪寒挑了挑眉,没想到旧居梧丹的凰主也能知道他与闻砚之间的仇怨,眼神晦暗,“只怕是无解。”

凰主未曾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神狱走去,留下绪寒一人在原地。

清晖下的男人紧绷着下颚线,凝目想着凰主的话,林中栖息的群鸟被灵兽惊起,将他的思绪打断,男人抬起头,黑夜中的凉风浸透着他的大脑,他望着朝着月亮争先恐后飞去的鸟儿,紧皱着的眉头松开,朝四季殿走去。

*

“好了,小鹿,我真的没事,你都问了我四次了。”余绯无奈地将终于寻到机会来同她讲话的天禄推开,无奈道。

怎么总觉得有日子不见,他更加跳脱了些。

“公主,您下次可别把属下一人丢下了,属下心中不安啊!”天禄敛着眉,神情委屈。

“不是在神海待得挺安心的?”祝康瞥了眼轻笑的梦冥,适时反问。

天禄:......

“公主。”天禄凑在余绯耳边小声道:“我觉得祝康大人不太喜欢我。”

闻言,余绯也后知后觉地发现祝康和天禄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她看了看梦冥,却见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想肩头的披肩花落,祝康站在一旁从善如流地替她扶正,余绯便明白了几分。

“小鹿。”余绯措了措辞,“小孩别掺和大人的事。”

边上传来闻砚的笑声,余绯偏头眼神询问。

闻砚仍旧是坐在祝康的位置上,问:“他几岁?”

“七千五百岁。”

闻砚:“你八千岁?”

余绯点头。

闻砚也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哦——”

两个小孩,但他没有说出口。

祝康发现不见绪寒,便问梦冥:“绪寒人呢,你不是去探他体内的邪引了?”

梦冥舔了舔红唇:“不知道,探完了就跑没影了。”

想起他们方才回来时身后的两道气息,闻砚摇了摇头,道:“过会儿就回来了。”

梦冥和祝康同时看着他,还未等闻砚解释,殿门就被推开,闻砚踏着寒风而入。

不似他去时的那般愁眉,此时的绪寒脸上松快不少,甚至还朝闻砚颔首打了个招呼。

梦冥撞了撞祝康的肩,道:“见鬼了。”

祝康:......

绪寒见闻砚没坐四季之主的圣座,愣了愣,对他道:“你坐这儿,祝康坐哪儿?”

闻砚掀起眼皮,望了望四周的一张圣座,下首是三张座椅依次排开,转头问祝康:“其他的位置你不能坐吗?”

祝康望天:我站着也行。

绪寒重新皱起眉,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闻砚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圣座,该你坐。”

闻砚轻轻地笑了,不掺杂任何嘲讽又或是不屑,他看着绪寒,目光认真:“如今你是四季之主。”

“可......”绪寒急促。

“坐吧。”闻砚道。

“别逼他了,这万年来他就没坐过这个位置。”梦冥笑道,“哦,上回他打了常奚,我来找他算账的时候倒是见他坐过一次。”

祝康扶额:“那会儿他被邪引操控了。”

闻砚听到梦冥说他从未坐过圣座,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了然,他太明白绪寒了。

他既不是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也不是后悔与他反目成仇,绪寒仍旧恨他,他只是难以收场,不敢相信自己当年将他伤得这么重。

是的,他仍旧恨他。

绪寒低头,望着男人深邃的眼底,盼望他起身回到那个圣座上去,可却见他唇边扯了扯,对他说:

“你不坐,那便站着吧。”

剩下的三位四季神:......

而在一旁不小心听到了辛密的天禄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凑近了余绯,道:“公主...这绪寒大人——邪引——!啊?”

余绯将他扯到身后,道:“闭嘴。”

闻砚却还是听到了主仆二人的窃窃私语,没说什么,抬手幻出一张小木椅在身侧,对余绯道:“过来坐。”

余绯对天禄打了个手势,便坐到了闻砚身边。

梦冥与祝康也在下首落座,唯有绪寒一个人还站着,他看着三张椅子都被坐满,甚至连余绯都坐下来,只剩下天禄与他傻愣愣的站着望对眼,可不多时,天禄也别开了眼,绪寒来了气,走到圣座前,站定。

下首的四人:......行吧。

“行了,万族对战十日后开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妖族。”祝康率先问起正事。

“就这两日了,妖君那里先要去信告知。”绪寒正色。

“你呢,你什么打算?”梦冥问闻砚。

闻砚把弄着手中的茶盏,闻言看了看余绯:“接下来什么打算。”

余绯没想到还有她的事,转念想到闻砚接下来一段日子都要跟着他,便也未多想,可刚要开口,便听见天禄那里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怒音。

是青鸾族族长传给天禄的讯息:“天禄,少主在何处?妖族与凰族联姻的事情请少主务必再考虑考虑阿!事关凰族荣辱,请少主莫要......”

大殿里突兀地响起声音,天禄一惊,手忙脚乱好一阵地才让它停下来,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天禄,尤其是余绯和闻砚。

天禄将留音玉捂在胸前,手掌还遮不住一闪一烁的光,少年脸上是不好意思的尴尬和羞意,结巴道:“少、少主让我处理积压的事物,误触...误触......大人们继续!”

余绯有些尴尬地转回头,梦冥看热闹似的问:“妖族求娶你?谁?北辰故?”

余绯硬着头皮点点头,道:“我已回绝了。”

但她又顿了顿,接上先前闻砚问他的话,道:“但,我可能也得去一趟妖族。”

闻砚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不大不小,刚好压着余绯的心跳而落。

“嗯。”

男人的声音不辨喜怒,却显而易见地不想说话。

作者有话说:

闻砚:你蹲着也行。

绪寒:滚。

祝康:差不多得了啊。

梦冥:打起来!

余绯:天禄我们先跑。

天禄:公主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