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海, 清晔岛。

天下无秋,渐入深冬。

空中洋洋洒洒的落雪总是飘个没完,梦冥的寝居更是离谱, 因着她这个冬神在这儿,雪花如鹅毛般铺天盖地, 厚厚的积雪堆在院落里, 将门都埋了大半。

祝康刚走近, 梦冥屋中就传出噼里啪啦瓷器砸落在地的声音,闹哄哄的,他微微一愣, 快步上前, 还未及近,大门便自内被打开。

屋外的积雪没了支撑,摇摇欲坠地晃了晃,像是决堤般向里倾泻而去。

祝康来不及说什么,眼前就闪过一影, 他反应极快地避过,看到天禄满脸惊恐, 不顾胳膊上伤口崩裂地夺门而出,却又一头栽倒在雪地中。

祝康:“......发生什么事。”

梦冥环着胸,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在陷在雪地中的天禄前停下, 白皙的五指拈着他的后领轻轻一动,天禄就被提了起来。

她笑出声, 媚态浑然天成又明艳大方:“昏迷了几日刚醒, 年纪小, 认生。”

“你、你们!”天禄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 又不见余绯踪影,身上的伤口还在隐痛,一时之间便着急起来:“我家公主呢!我家殿下呢!”

梦冥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余绯说他的性子急躁一点儿没错。

可看着他高高扬起的脖子上有几朵梅花瓣,心里忽然便存了几分逗弄的心,她垂下脸,煞有其事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余绯既然将你交托于我......”

“你胡说!我家少主吉人自有天相!怎会,怎么会......”

天禄一下怒而冲冠,急得险些又要蹦起来,可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却小了下去,背过身捂着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祝康无语,看着梦冥:“一小孩儿,你逗他做什么。”

梦冥耸耸肩,这才做罢,绕到天禄跟前:“行了,你家少主有急事先回梧丹了,担心着你的伤势不宜奔波,才把你交给我照顾,别哭哭啼啼的,大男人,也不知道害臊。”

天禄被急转而下的消息打懵,大喜大悲下,一双红眼看看祝康,又看看梦冥,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二位大人,我家殿下可事有交托于我?”

少年语气里的庆幸还未曾散去,却依旧不放心,梦冥觉得他有些可爱,冲他摇摇头,拿出余绯交于她的令牌,递给天禄,道:“看着这个你总相信了?就好好养伤吧,伤好了余绯自会来神海接你。”

天禄接过令牌,熟悉的灵力与神泽自指尖,他提起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梦冥看他情绪稳定下来,才转身看着祝康,问:“你怎么又来了。”

自她带天禄回来,祝康就一天两趟地往她这儿跑,跑得叫梦冥都嫌他烦了。

祝康和煦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我来看看天禄。”

梦冥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向天禄招招手,道:“走,该去换药了。”

天禄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老老实实朝梦冥走去,倒是祝康,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梦冥对弱者向来不屑多给一个眼神,有些求到她头上的,更是连门都不开,更遑论天禄这个浑身是伤的毛头小子。

怎么如今却一副要亲自为他上药的架势。

心绪上头,祝康大声道:“站住!”

梦冥不耐地回头,天禄也不解。

祝康感觉到自己的咬牙切齿:“这几日,你都是亲自给他上药的?”

梦冥理所当然:“是啊。”

祝康:“什么!?”

天禄:“啊?!”

两个男人,一个愤怒于梦冥看光了别的男人,一个羞愤于自己被看光了。

梦冥对这两个男人剧烈的反应表示不理解:“半大的小子,有什么可看的,赶紧的,换药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天禄和祝康在原地复杂地面面相觑。

天禄满脸尴尬:“祝康大人,能麻烦您帮我换......”

祝康后槽牙磨了磨,想到梦冥既亲自上药,肯定是不放心下人来做,无法可解,只得盯着天禄,憋出一句:“......我来。”

“多、多谢。”

天禄闭眼转过头。

这诡异的气氛!

*

天禄前几日昏迷,不宜挪动,梦冥便将他留在的寝居里,每日从药房拿了药回来给他换。

今日天禄醒了,便让他去了药房。

遮幕落下,天禄衣衫退去,只留了最里面一层里衣。

少年的身材可谓脱衣有肉,连祝康站在他面前都要叹一句“朝气蓬勃果然是年轻人的专属”。

天禄有些不自在,索性趴在软塌上不看祝康,道:“大人,背上的伤就劳烦您了。”

“嗯。”祝康沉声应着,拿起药罐,手上涂抹的力道轻缓。

看着少年原本因为紧张局促而紧绷肌肉渐渐放松下来,流畅的线条一览无余,祝康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气,动作猛然重了些。

听着天禄吃痛的吸气声,祝康嘴上露出不明的笑,道:“你也知是又劳又烦啊。”

天禄:......?

公主,我要回家!

寄人篱下,天禄不敢乱说话,只得转头可怜兮兮道:“大人,有劳您轻些......”

祝康冷漠:“趴好,别动。”

站在外间仅一帘之隔,将这奇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梦冥:......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里间上药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天禄和祝康两人出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来。

三人无言穿过药柜,药房里还有不少仆侍在忙碌着整理草药。

高高的药柜前,一男侍正擦拭着手上的卷宗记案,脸却朝着身旁的女子,八卦道:“诶,听说了吗,昨日常奚大人被神君给打了!”

梦冥三人被药柜遮挡着,两人没有发现,故而声音也就没有收敛,一字不落地被三人听了个明白。

梦冥和祝康顿住脚步,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天禄没反应过来,撞上了前面的祝康,又悻悻地退了两步。

“啧,看路。”祝康瞥了眼,语气算不上太差。

那仆侍身旁的女子不信,狐疑道:“哪位神君?”

那男子声音拔高:“自然是绪寒神君!常奚大人昨日鼻青脸肿地来上药,那伤得,神君可是下了重手啊!”

梦冥眼底一寒,提起裙摆就向外走去:“又发什么疯。”

祝康也收起了表情,跟着梦冥而去:“绪寒是真疯了。”

走到一半,停下来对还在原地发愣的天禄说:“回去待着,别乱跑。”

天禄点点头,余光看到那两名仆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又朝他们礼貌一笑,然后抬步离去。

*

四季殿。

常奚低头站在一侧,梦冥看过他的伤势后站在殿中,冲着坐在主位上的人,指着常奚,问:

“他做了什么,要你下了死手。”

常奚回想起昨日招招要取他性命的绪寒,心底一阵悲凉。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未将秋神闻砚从梧丹带回来。

寂静一片,绪寒斜坐在四季主位上,长臂抵着宽椅,眼神阴鸷:“这么些小事都做不好,留着有何用。”

常奚紧握着拳,微微颤抖。

这时祝康也来了,走到常奚身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对着绪寒冷肃道:“绪寒,神海严禁同族相残,常奚若犯了错,按律罚就是,可你这般处刑他是做什么。”

梦冥声色俱厉,肉眼可见地动了真怒:“和他废什么话,本就是薄情无义的人,万年前就该猜到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手足兄弟能杀,如今忠心的臣下还要杀,那下一个要杀的,是不是就是你我了!?这个四季之主,天道真是瞎了眼!”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绪寒凤眼扫向梦冥。

祝康上前挡着他的视线,敌意大开:“绪寒,你别不知好歹。”

剑拔弩张的气势弥漫在大殿里。

在感受到祝康不善敌意的一瞬间,绪寒像是被定住了身形,如大梦初醒般望向浑身是伤的常奚,随后长指搭上眉骨,阴鸷与凶暴从眼底散去。

男人起身,声音疲惫,道:“知道了。”

“你就作下去吧,只要有你在神海,闻砚一辈子都不会回来!”梦冥声音高亢,愤怒之外更多的是对绪寒所作所为的彻底绝望。

“梦冥。”祝康唤了一声她,示意她话别说太重。

可梦冥不搭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绪寒后便转身离开。

孤傲的话语飘**在大殿里:“你要是真想死了,就来与我打,与你同归于尽,也算是给神海积德了。”

祝康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被梦冥这么说也没有一点反应的绪寒,沉下脸,问:“你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绪寒含糊过去,长指始终撑着眉骨,头疼欲裂,道:“这几日先让常奚去你那里,伤好之前暂且不必来我跟前了。”

常奚闻言弯腰,双手交叠与身前,长身朝着绪寒一躬。

绪寒望向他,眼底明灭着愧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唤了声“常奚”便停了下来。

而常奚听到他喊自己,身子轻轻地颤了颤。

昨日他下死手前,也是如此轻缓和蔼地唤了他一声,可接踵而来的,却是骤雨般的攻击。

常奚尽力地躲着,始终没有还手,因为那是他的主上,他永远不会对他动手。

没有听到绪寒继续开口,常奚便再鞠一躬,道:“臣下告退,大人保重。”

常奚离开的背影孤寂,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再回到绪寒身边。

绪寒移开眼,朝着祝康嘱咐:“拿最好的药给他。”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主位前。

作者有话说:

天禄:我是吃青春饭的!

祝康:小白脸。

梦冥:吵什么吵,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

*

常奚:我被打了,但我还是忠心耿耿。

祝康:好孩子。

梦冥: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常奚&祝康&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