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 你如今十分危险。”

余绯倒也没反驳,还应和着:“是呢,说不定哪天就西去位列仙班了。”

“......”闻砚不可置信一个未满一万岁的小姑娘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满道:“你已是神族,如何再位列仙班?”

余绯:有道理。

小姑娘表情没什么所谓, 闻砚却能感到她的怏怏, 连他心底也生出一股麻烦来临的烦躁, 无法说服自己对还欠了情的人直置之不理。

他无视了袖中挣扎着想出来的小蛇,轻轻捏着它,揉搓了两下, 最终开口:“若是担心, 鬼族我可陪你走一趟。”

余绯一口回绝:“不必了,若真有事,我顾不住你可别怪我。”

闻砚:倒是诚实......可是到底是谁顾谁啊?

虽然闻砚在四季禁地和誓山都救过她,可不是身负重伤就是梧桐果灵力散尽,看他修为还未恢复又是娇花一朵的模样, 余绯还真不敢随便把他带出去。

万一神海找上门来要人了,余绯交一朵病怏怏的花出去, 简直是不要命地挑衅绪寒。

不过说起神海,既然梦冥去找了她,那闻砚这应该也会有人来找,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未到......

“神海可有人来寻过你了?”余绯问。

闻砚端着脸, 面色如常:“不曾来过。”

“奇怪了,我不属清晔岛都被他们知道了, 你一个清晔岛的花灵, 怎么反倒没被发现?”

闻砚摸摸鼻子:“大概没人在乎一朵花。”

随口的一句话, 反而叫余绯好生怜爱, 要不是闻砚现在化了形,她高低得抱着这朵梧桐花好好摸摸。

站在余绯不远处的闻砚虽逆着光,却将面前姑娘眼中的慈爱看得清清楚楚,男人不甚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有些莫名:“你何时出发去鬼族。”

“明日一早就走,鬼王会在鬼族城外等我,我将灵脉与他交代清楚便回来跟你去四季禁地取灵脉,之后你便能留在神海,不必回我这小地方了”

少女语气轻快:“顶多十日,放心,你马上自由了。”

明明是为他着想,说得像是要迫不及待赶他走一般。

“......嗯。”闻砚声音不清不楚地应下。

*

入夜,余绯的身体还未好全,明日又要赶路,所以睡得早。

闻砚被她安排到了偏殿的屋子,冬季的日头落得快,由着落刑绕着他的指间转了会儿的功夫,再抬头时,暮色已经彻底落下。

这些年里沉睡得太久,闻砚一闭眼就能回忆起那枯燥又漫长的时光,许久未入世,无事可做,也根本没有需要他去做的事,便百无聊赖地坐在塌上,听着落刑的叽叽喳喳。

“大人,这万年您都在四季禁地?”

闻砚垂着眸,目光没有焦点:“嗯。”

落刑:“为何?”

闻砚:“有人的地方都没意思。”

落刑点点头:忿忿不平:“绪寒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损您大半的修为,害得您万年不能化形,如今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小蛇越说越气愤,游到地上原地打了个转,直起身子:“主人!您知道吗,在神海时他居然问我万年前杀了我的到底是不是他!”

“这厮是疯了吗!亲手用神剑把我捅了个对穿,如今还来我面前假惺惺,耀武扬威!装!装!装!我迟早也要把他咬个对穿!”

就算万年未曾相见,闻砚还是依旧很熟悉落刑的聒噪,也很习惯且轻易地从他喋喋不休的嘴里捕捉关键。

男人耳尖动了动,掀起眼皮,眼神聚在落刑身上,目光专注:“他问你,是不是他杀的你?”

“是啊主人,你也觉得他发疯了吧!没见过这么恶心人的!”

闻砚沉吟:“他问你时是何种神情?”

落刑努力回想:“装模作样的、假惺惺的、让人讨厌的。但是我咬了他一口!”

“......”

闻砚:就不该对你抱有期望。

虽然落刑说得不明不白,但这一点的确让闻砚引起了重视,他虽与绪寒有仇,可绪寒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怎么会用此事来恶心落刑?

他又怎么会忘记了自己亲手斩杀了落刑这件事。

闻砚思索间,耳边清静下来,他似有所觉地望向立在地上的落刑,却见小蛇保持着人立而起的姿势,目光凝滞着,头顶的血色纹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蛇头蔓延至蛇尾,覆盖了除金纹以外的白色,三息之间,整条小蛇就变成了血色金纹。

金纹神圣,气息古老,滴血似的颜色看起来有些骇人,可闻砚却不害怕,像是见过多次那般,他站起身,面色肃穆,指尖点出柔和的灵力,触及小蛇的额头。

一瞬间,赤红蛇瞳中出现的画面同样出现在闻砚眼前。

落刑生来既有的天赋,厄难预知。

黢黑的城楼,画着鬼族图样的旌旗猎猎作响,大队人马进入城门,少女纤瘦又孤独的背影伫立,衣裙在风中翩翩,目送着他们离开。

鬼魅般城楼封锁的那一刻,异风突起,身后的沙尘肆意袭卷,瞬间吞噬了少女。

邪引。

闻砚听过余绯的解释,瞬间准确地判断出来。

眼前的画面快速闪过,在看见余绯被沙尘吞噬的那一刻,虚握的拳头紧了紧,掌心中嵌出四个浅浅的月牙。

画面还在继续。

城楼上惊慌失措的鬼族士兵张望着,却又不敢将城门打开。

沙尘散去,没有一粒尘埃沾染着余绯,少女皱着眉跪坐在地,干净的脸上好像没有痛苦,可她撑在地手上,却有涓涓如水流的鲜血蜿蜒而下。

衣裙之下,他人看不见之地,已有大片的血色被尘土吸收,鬼魅黏稠。

血流不止,可任由余绯怎么捂着伤口,那刺眼的红都在不断涌出。

闻砚感受到了涅槃之力强烈的涌动。

渐渐的,余绯的烈红衣裙也挡不住顺着尘土蔓延开来的血液,就像是血色牡丹不断绽放着,耗尽生命那般绽放着。

最后余绯脸色苍白,拖着长长的鲜血印子,被仓促赶来的幻清接走。

画面至此结束,闻砚指尖僵了僵,又在落刑额上轻点,小蛇浑身的血色瞬间退去,凝着于额前,又恢复成原本的金纹白体。

他像是也被吓着了,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才想起要问什么:“我怎会预见她?她这是怎么了,怪吓人的......”

闻砚脑中还停留着余绯血流满地,涅槃之力肆意喷薄的画面,闻言神色凝重,耳中竟然回想起白日里少女的那句胡说八道。

“是呢,说不定哪天就西去位列仙班了。”

怎么会有神族可怜成如此模样,闻砚实在是不知道天道给余绯安排了什么命格,怎的如此招祸。

按此下去,闻砚在凰栖宫能等来的,也只能是余绯身受重伤或者当真陨落的消息了。

男人沉吟良久,脑中余绯跪坐在地鲜血和生命力一起流逝的画面挥之不去,他想了又想,纠结的眉头始终紧锁着,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认命道:

“明日去鬼族。”

总不能知道她会出事还袖手旁观吧,还有灵脉未曾给她呢。

他闻砚就没有想送送不出去的东西。

*

第二日一早,天光都还未大亮,余绯给闻砚留了张字条,带着从誓山探查时记下的帛书,离开了凰栖宫。

“大人......咱们像两个贼。”

百米外,远远跟着余绯的闻砚和落刑二人在丛林山石间隐蔽着,伏在闻砚肩头的小蛇闷闷不乐。

闻砚一边跟着余绯,一边打量着四周景色,没搭理落刑。

落刑有些无聊,便开始满嘴杜撰:“大人,这小鸟长得也挺标志,您该不会因为她帮您恢复了修为,感动得要以身相许了吧?”

闻砚偏头刺了他一眼,抬手将他捏在手中,锁着他挣扎的蛇声,漠然道:“尘蛇是真的将你的胆子养肥了。”

满含秋后算账的意思,落刑不由得缩了缩脑袋,赶紧好眼色地换了个话题:“大人,您为何不与她同行?”

闻砚松开桎梏这小蛇的手指,盯着余绯匆匆的背影:“她不一定会信任我,她受的身边人的背刺,可不少。”

落刑喘着气缠在闻砚的食指上,从来毒舌的嘴也难得感叹:“真可怜,还要在您面前伪装坚强。”

闻砚点头不语。

在他被天下人口诛笔伐、被最好的兄弟背叛之时,他也似余绯那样,想过或许不久的将来可能就会死去,可与余绯不同的是,他那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万年后的今日,变成了穷极无聊的苟活,和无所归依的虚妄。

他太明白如今的自己有多讨厌与人扯上关系,所以他才迫切地想要还余绯人情,然后就此与她分道扬镳。

失去欲望太久,已经习惯了如今这般飘零的心绪,也早已想不起万年前与绪寒并肩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到底是何种模样。

他没有自怨自艾,反而既坦然又无所谓地接受了如今的状态。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希望再有人体会这孤独又麻木的感觉,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逐渐学会接受那样的自己。

他初见时的余绯身上还带著名为朝气和心软的东西,闻砚本以为他们是不一样的,可直到昨日,余绯随随便便就说出了那句死去的话,闻砚才惊觉,面对绝望和无助时,所有人无法坚持下去的感受,都是……

不如死去吧。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

“帮她,是不想看她成为第二个我。”

闻砚目光沉沉,满含惋惜。

作者有话说:

落刑:贼感很重。

闻砚:偷感很强。

余绯:......别来沾边。

***

落刑:真可怜。

闻砚:真可怜。

余绯:大哥你们好像搞错了吧?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呀!假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