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没说完,闵忻第二次离开时,已经与我和娘亲相处得极好,于是那次他走后不久就又来了。

“便是眼前了。”小离停下,目光中里满是回忆。

说话间,余绯与小离两人已经行至山顶的竹屋前,两人执伞站在边缘长满青苔的石板上,望着竹屋里正在交谈的两人。

娇韵和闵忻已经争执了一会儿。

小塌上昏迷不醒的天禄已经不在,娇韵也像是没有发现余绯,一手执着剑,另一头的剑尖毫不留情地抵在闵忻的心口。

女子温婉得连脾气都是那么温雅,“我说过,不要再来誓山。”

“我所在的主山也叫誓山,为何来不得。”男子形色普通,语气温和,但言语间也毫不退让。

娇韵将剑指向属于闵忻的山峰,手腕偏转轻轻一划,一道剑光就在剑尖跃出,以迅雷不及之势斩向那座山。

轰鸣阵阵,顷刻间,山峰之上崩塌半边,树木被剑光利落地分成两断,断桩与山土滚落。

“誓山也可以只有一座主山。”娇韵柔转收剑回鞘,妩媚的眼神平静地望向闵忻,警告道。

“闵忻仙主,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吧,你想要的东西,我永远不可能给你。”

女子背过身,决绝的话说得有些声音僵硬,紧握着剑柄的手有些颤抖。

而她话音落下后不久,背后的闵忻忽然面色痛苦,猛然弯腰,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来。

娇韵一听到动静便回过身,眼神扫过原木地板上刺眼的污血,握着剑柄的手一下没了力气,宝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渐渐变的戚悲又无助。

余绯在不远处看得很清楚,女子无力垂落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抬起,又被她克制的收回,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才开口道:“别在我的地方想她,让人恶心。”

女子温和的语气陡然变得冷冽。

闵忻半跪在地,一手撑着,仍旧大口地呕着鲜血,因为强烈的痛感而涌出的眼泪砸在地上的血中,他眼眶猩红地望着娇韵,道:“我已为你受此酷刑,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我?韵儿,你难道不爱我吗?”

娇韵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控,她有些偏执地问:“那你又爱我吗。”

面对男人的沉默,娇韵扯出一丝苦笑。

“这份酷刑,是为你自己受的。”

“在灵泉前许下的誓言,若有违背必当承受噬心之苦。”小离怕余绯不明白,在边上解释着。

闵忻当初为了讨好娇韵,成亲在灵泉前宣誓时,对她说了不少谎言,可他不知,这些谎言在灵泉前都被一一记下。

若有半句虚言,必将万劫不复。

“所以。”余绯斟酌道:“闵忻是因为背叛了娇韵仙主,心里有了其他人,才会遭受噬心呕血?”

“是,只要闵忻与他真正的那名女子相处就会如此,甚至连心中想一想也不行。”小离颇有感慨,却并不怜悯闵忻,“但这是他背叛娘亲应得的。”

余绯点点头,继续看着对峙两人。

然而正当余绯将注意力都放在两人身上时,从小屋后跑出来了一个黑裙少女,少女清瘦,也远没有小离现在这般高挑,但她没有被黑裙衬得古板死气,反而气鼓鼓的小脸上颇有气势。

“你走!你让娘亲伤心,你快给我离开!别再出现在主山!”幼时的小离护在娇韵身前,脸上怒气生动。

余绯看了看不远处小小的小离,又看了看身边亭亭玉立的女子,莞尔。

时间太久,连小离都记不得自己会突然跑出来,看着余绯脸上善意的微笑,有些不好意思。

“换做现在,我也会出来保护娘亲的。”

被幼年小离护在身后的娇韵面露惊讶,低头看着女儿的乌发顶,眼中隐隐有泪光。

她抬起手将小离拉回来,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原本心中对着闵忻还留有的最后一丝不忍消失殆尽,强硬地下了逐客令。

“再为了那事踏进誓山,我会杀了你,再将你的主山彻底斩断。”

空中的雨丝渐渐隐去,一桩诞事也随着闵忻狼狈离去的身影结束,余绯抬起藕臂,将手伸出伞外,没有感受到雨丝后将伞收起,轻抿着唇,有些疑惑不定。

若是说娇韵杀夫毁山是因为闵忻移情别恋而爱极生恨,那么她在发现当日便可动手,为何一直隐忍至今。

而娇韵端庄贤淑,到底会因为何事才能如此狠戾地对着自己心爱过之人说出要他性命的话。

加之两人谈话间所含的信息,一切都在昭示着两人之间一定还存在着其他的事,而这件事,或许还和闵忻真正所爱之人有关。

或许这就是幻境的根本问题,可究竟是什么呢。

思及此处,面前的画面不再清晰,迷雾蔓延,彻底遮盖了视线。

这段幻境结束了。

下一瞬,余绯与小离便出现在一座城中小院。

此时星月高悬,风过夜空,万籁俱寂。

余绯拉着小离隐入黑暗,将小离护在里侧,等待着这段幻境的故事。

“小离姐姐,只要在灵泉前说出的话,都会变成违背就会受罚的誓言吗?”漆黑的夜空下,围墙阴影笼罩下的余绯突然问。

“并非如此,需得诚心许诺才算。”

“他是爱过娘亲的。”

“可他更爱别人。”余绯明亮的眼中辨不出喜怒,像只是在陈述事实,平缓而残忍,“背叛就是背叛,他背叛了你娘亲,也背叛了自己所爱之人,没有托辞能够为他开脱。”

“话虽如此,可是余绯妹妹,面对已有感情之人,你真的还能如此冷静地思考吗。连只与他相处了短短几月的我都有些不忍心,不知道娘亲对他下手时是何等得痛苦。”

小离目光凄凄,试图去理解娘亲手刃心爱之人时心中的悲伤,面露不忍。

余绯作为旁观者,对待闵忻自然是不齿,可小离的一番话也将她拉回了自己的世界。

她忽然就有些犹豫,面对背叛凰族的妖族,抑或是背叛自己的姒羽,她还能如现在一般果断坚定地斩断与他们的联系,做到心里对他们没有一丝的管顾吗?

凰族管治妖族数万年,姒羽跟随余绯三千年,这些年里并非只有碰撞摩擦,余绯也不可能一丝旧情都不念。

她有些明白了,因为她对他们带着恨,可又含着感情,所以她面对姒羽只是点到为止,面对妖族不会彻底撕破脸皮。

这也是她面对他们时心里格外复杂的原因之一,就像小离说的那样,不可能没有感情,那是一种不甘心被背叛却又不忍心的存在。

“我......”余绯犹豫了,“看下去吧,说不定你我都会明白了。”

城中已经宵禁,街道静寂,只有打更的敲着铜锣。

三更已过,院落中只有一盏红灯笼挂在屋檐上,投射下的暖光映着门前挂着的正红色绸缎,明纸糊着的**贴着小小的“囍”字,边缘已经微微翘开。

不难看出此处前不久刚有人办过一场小而隆重的婚礼。

屋中没有人影走动,或许是睡下了,又或许是不在,可门外留着的这一盏灯,还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余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梦冥所说,那位闵忻在人间所爱的邪引。

果不其然,院落的大门被轻轻推开,男人风尘仆仆,嘴角带着未干的血,却挂着喜悦的微笑,显得有些诡谲。

他左手握着什么,快步走至屋前,却又顿住,扶着墙根极力忍耐着噬心带来的痛苦,却还是喷出一口血在地。

闵忻像是着了魔似的,挥手将嘴角的鲜血拭去,换上了温柔又深情的笑,推门而入。

“元娘,我终于将它寻来了,你的病有救了!我们终于可以如正常夫妻一般厮守了。”闵忻面上的爱意就快要掩饰不住,同他与娇韵相见时完全是两幅面孔,爱与不爱是如此明显。

躺在床榻上的女人病态肉眼可见,纤瘦的连五指上都只剩下一层皮,元娘像是连睁开眼都费劲,只微微抬了抬食指。

激动的闵忻没有错过她这细微的动作,立马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捧起元娘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

余绯没有过多在意恩爱缠绵的两人,只是被闵忻放在床沿边的那样东西吸引了视线。

浑黄的一枚圆珠,半个手掌大小,被灵力暖暖地包裹着。

“圣灵元丹?”余绯认出来,低吟出声。

这世上的生灵千万,可只有生来便有元丹的才可便称为圣灵,据余绯所知,只有蛇族的圣灵落刑生来拥有元丹,可他万年前已陨落,所以这枚元丹不可能是他的。

那这是谁的,难道这世上另有一位圣灵?

“娘亲说,那本来是我的。”小离语气寻常,“我自破壳便先天不足,虽生来便拥有元丹,却无法承受它的磅礴灵力,娘亲花了很大精力才将它完好地从我体内取出,本想在我将身子养好后再将元丹予我慢慢吸收。”

她自进入幻境后,身上那股天真烂漫的气质便淡去很多,更多时候眉头紧锁,满满的哀愁。

“可是那日却被闵忻偷来救她真正所爱之人了,也就是,幻境里的今日。”

余绯偏过头,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这无主之地的誓山之上,还有一位不为世人所知的天生圣灵。

这是放到六界任何一处都是惊天动地的消息,是福,也是祸,传言元丹可让濒死之人起死回生,连天生邪恶的邪引也能救回。

若小离没有自保的能力,那么害她的人远比敬爱她的人多。

这或许也是娇韵不允许小离离开誓山的原因。

屋内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波动,除小院中的四人,整座城的人都瞬间陷入沉睡。

——闵忻开始为元娘炼化元丹。

余绯的发丝被愈刮愈大的风吹乱,却也将她心中的疑虑吹散。

在娇韵心中,有远比情爱丈夫更重要的,那便是小离。

闵忻接近娇韵,不顾噬心呕血也要所求的,便是小离的内丹。

在小离口中,闵忻出现之前,娇韵为了她四处寻药,而也正是因为闵忻带来了对小离有用的药,娇韵才开始搭理他,后来或许娇韵的确被闵忻伪装的柔情打动,爱上了他,可这份感情也始终不会比她一手养大的女儿重要。

所以,让娇韵彻底失望心碎的,不是她错付了爱意,也不是闵忻的另有所爱,而是他触碰到了娇韵的底线,小离。

她再也无法原谅。

“这就是娇韵仙主杀他的理由。”

少女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