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云眉头一蹙,道:“你让人回去告诉她,我这几日都得待在刑部。”

“是。”书庭低头,恭敬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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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海苑内,新点的蜡烛已燃了大半,白色的脂泪落了一碟。

绿枝瞥了眼依旧在窗畔“看书”,连姿势都不曾换过的姜知柳,微微一叹,起身剪了剪灯芯。

“小姐,都这个时辰了,你不如早点歇息吧?”

“不急。”姜知柳抬眉扫了她一眼。

“那我让人上些点心吧,方才的晚膳你也没怎么动筷。”

“嗯。”

见她点头了,绿枝才稍微松了口气,走到外间端了两盘她素日爱吃的点心,可她放到桌上后,姜知柳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见她如此,她无奈地叹了叹,对陆行云也更加恼怒了。

过了一阵,寂静的夜空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惊得窗外的鸟雀扑啦飞走了。

“小姐,都子时了,你还是歇着吧,再熬该受不住了。”

“竟子时了吗?”

姜知柳转头望向黑暗的夜空,那里只有零星的几个星子,显得今夜格外

漆黑。

“是啊,小姐,你就听我句劝,歇下吧。”

盯着不远处的墙垣树影看了半晌,姜知柳点点头,将书放下,正要起身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她心中一喜,立即迎上去,脸上满是欣喜。可刚走到外间,却看到陆行云的侍从书庭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愣了愣,下意识朝他身后望去,除了斑驳的树影,空无一人。

“世子呢?”她下意识问。

书庭擦了擦额上的汗,喘气道:“世子妃,世子还在刑部呢,他让我转告你,别等他,这几日他都得在刑部办案。”

“...嗯,多谢。”

眼里的光彩瞬间消散,失望之色很是明显,见她如此,书庭有些局促:“世子妃,世子不是故意的,你知道,他素日最是勤勉,这个案件事关重大,除了他,没人敢查,所以...”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见她笑的勉强,书庭叹了叹,行了礼,就往外走,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姜知柳的声音。

“等等,厨房里还温的有酒菜,你拿着,给世子送去吧。”

书庭连忙回过身子:“是。”

姜知柳朝绿枝使了个眼色,绿枝点点头,拿了盏灯笼,引著书庭走进小厨房,片刻后,便拿着食盒从里面出来了。

“多谢绿枝姐姐。”书庭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切,谁要你谢,要不是我家小姐,我才不替你引路呢。”

她下巴一抬,腮帮子鼓鼓的。书庭莞尔一笑,又朝姜知柳行了个礼,这才提着食盒远去。

望着他淹没在黑暗里的身影,姜知柳叹了叹,抬头望向刑部的方向,那里黑漆漆的,连一颗星子也没有。

书庭出了府,立即快马加鞭赶到刑部,他到那里的时候,陆行云正在看账本。

“世子,这是世子妃让我给你送来的宵夜,你用点吧。”

他走到近前,正要把食盒往桌上放,却被陆行云猛地推开。

“别放,小心损坏了物证。”

书庭一愣,低头望去,见食盒里溢出一缕汤汁。他抿了抿唇,小声道:“世子,我回去的时候,世子妃还没睡,像是一直在等你。”

闻言,陆行云手中一顿,抬起头,眸中泛起复杂之色,半晌,指着旁边的茶几:“放在那边吧。”

“是。”书庭把食盒放在茶几上,立即悄然退去。

“哎。”

陆行云揉着太阳穴,走到茶几旁打开食盒,见里面有两菜一汤,还有一壶酒,都是他爱吃的菜色。

看到这些,他眼前不禁浮现出,她在屋里翘首期盼的情形。抿着唇凝了片刻,他拿起碗筷用了半碗,又喝了两盅清酒,才回到书案前继续查看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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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云回来的时候是第五天晚上,彼时姜知柳刚睡去,便听到些微的响动,抬眸望去,见他蹑手蹑脚地躺在她身旁,动作很轻。

她正想说话,耳畔传来沉沉的鼾声,昏暗的月影下,他的脸半明半暗,双眸紧闭,下巴上隐隐有一圈胡茬。

说实话,这几天她虽然能理解他,可心里到底存了几分怨气。可此刻,望着他疲惫的面容,心不自禁就软了。

姜知柳慨然一叹,轻轻握住他的手,头往他肩膀靠了靠,感受着他的体温。

似是有所察觉,陆行云转过身,本能地搂住她的腰,与她贴的更近了。温热的熟系气息扑面而来,姜知柳的心弦抽了一下,微痛意中含了些别样的情愫,她闭上眼眸,安心地靠着他。

清晨醒来时,姜知柳发现自己正枕着陆行云的胳膊,熹微的光线映在他白皙的脸上,如同镀了层薄薄的光晕,睡颜安详沉静。

曲翘的羽睫细长浓密,鼻尖英挺,薄唇似削,青色的胡茬凭添了几分硬朗阳刚。

她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尖拂过他的睫毛、鼻尖,就在她触到他的唇时,男子忽然睁开眼眸,握住她的手指。

对上他深邃的漆黑眼眸,姜知柳的心漏了一拍,连忙缩回手,促狭道:“我、我什么都没做。”

刚说完,她就想打自己两个耳刮子,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望着她泛红的脸颊,陆行云眉眼一弯,打趣道:“嗯,什么都没做。”

“...”揶揄的样子,让她更心虚了,连忙爬起来:“不早了,夫君该上朝了。”

“你这是在赶我?”陆行云也坐起来,似笑非笑地凑到她面前。

刹那间,姜知柳的耳根都烧红了,推了他一把:“快起来,一会儿该迟了。”

陆行云却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夫人,那日我...”他看着她,眸里蕴了丝歉疚。

凝了凝,姜知柳这才醒悟过来,低眉摇摇头:“无妨的,公务要紧。”

看着晨曦中她柔顺的模样,陆行云眼里露出一丝莫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在她耳朵上蹭了蹭。

“柳儿,你真好。”

声音很轻,含了丝莫明的意味。

姜知柳身子一僵,唇角微扬,心底似有芬芳的花蕊悄然绽放。这是他第二次唤她柳儿,上次是他们和好后欢好的时候,这次有种不同的意味。

她恍惚觉得,他正在接纳她了。

温存了片刻,她便服侍陆行云穿衣绾发,为他打理的妥妥贴贴,陪她用了饭后,将他送到门口。

往日这个时候,他会径直走向马车,可今日他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朝她笑了笑,挥挥手,这才登车离去。

望着远去的马车,姜知柳胸口笼罩着香甜的气息,眸光越发温柔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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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姜知柳看了会儿书,便躺着小憩,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随着父兄鲜衣怒马,还拿着青锋剑与贼匪打斗,打到酣处,她一拳打过去,耳畔传来一阵痛呼,立刻惊醒。

当她看到陆行云捂着鼻子,一脸疼痛,红色的血沿着指缝流到下巴上时,她像是被雷劈了,眼睛睁的老大,心中惶惶不安。

“世、世子...”她连忙坐起来,用帕子给他擦鼻血,却越抹越多,赶紧起身拿了个湿帕子给他擦拭,回来的时候,还绊了一脚。

见他皱着眉头,神情肃穆,她的心揪成一团。

陆行云本就不喜欢女子粗鲁,现下却把他打成这样,那好不容易取得好感,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打自己一拳。

望着眼前手忙脚乱的女子,陆行云忽然笑了,这一笑,姜知柳更忐忑了,揪着帕子,局促不安道:“世子,我平日睡觉很规矩的,这...这只是个意外。”

陆行云笑意更深了,拿过帕子,擦去她手上沾染的血迹。

“谁怪你了。”他把帕子往旁边一放,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你不怪我?”

“自然。”

眸光一亮,姜知柳扑倒他怀中,搂住他的腰,嘴角止不住上扬。

被她这样一扑,陆行云本能地退了退,他无奈地笑了笑,环住她:“只是你下次可轻些,再打为夫可要毁容了。”

姜知柳脸上发烫,低着头,小声道:“知道啦,下次不会了。”

过了片刻,陆行云道:“走,跟我出去。”

“嗯?好。”

姜知柳薄唇一扬,跟着他往外走,温柔的眼眸凝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要问去哪儿的意思。

出了府,二人立即登出出城,沿着大道一路向北,拐尽一处山谷,放眼望去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又顺着小径行了半里,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姜知柳走下马车,见一座别致的小院坐落在山脚下,四周峰峦叠嶂、翠木环绕,衬的小院格外幽静。

她身侧不远处一片湖泊映着夕阳,波光潋滟,水草丰茂,一行白鹭贴着湖面飞上青天,烟雾浩渺中,一只巨大的楼船缓缓行来。

“袅娜鬓影,云想衣裳,莫不如她双十年华,鲜衣怒马...”

伴着一阵悠扬的吟唱,一位貌美伶人捏着身段娉婷而出,咿咿呀呀,在静谧的山谷间飘**。

“这是?”姜知柳凝了凝,望向陆行云。

“是琅玡班新出《薄姬曲》,唱的是孙皇后的故事。”

眸光骤亮,姜知柳抓住他的手腕,满脸兴奋:“我最喜欢孙皇后了,她的故事我看了好多遍了,却还曾看过她的戏呢!只是孙皇后身份尊贵,不是不许戏说吗?”

“不错,但前不久礼部觐言,戏说并非不敬,而是宣扬孙皇后的事迹,昭彰天家恩威,以慰民心。”

“啊呀,如此甚好!也不知是哪个文臣,有这般见地!”

姜知柳一拍手掌,喜不自胜。

陆行云扬了扬唇,眼底闪过一丝愉悦。

“上船去吧。”

他拉过她的手,登上岸边停泊的小船,很快便行到湖中,登上楼船。甫一登上甲板,姜知柳几乎愣住了,她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见过各色各样的楼船,可眼前的楼船却与旁的不同。

只见甲板周围布满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似火焰般灼灼盛放,就连正中的戏台也是藤蔓缠绕,花团盎然。

回廊、船坞、戏台,每一处木梁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拂柳春枝。

看到这一幕,她胸口似被撞了一下,漫起饱胀甜蜜感觉,当触及那绚烂的玫瑰时,又泛起酸涩的感觉。

“你不是说玫瑰艳而过俗吗?”她绞着手指,眼底神色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