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跃火光中, 女子的倒影在他瞳孔里逐渐模糊,陆行云攥着拳头,眼眸揪成一团,涌动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噗!”

他胸口骤然剧痛, 似被刀插了一般, 扯的心肺发颤,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在火光中失了颜色。

烨烨听到动静, 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 见陆行云靠在书庭怀里, 死寂得如同枯木,薄薄的小嘴抿了抿,又回身默然走着。

姜知柳低眉望着他,眸中似幽浮般叹息。

“烨儿,你怪我吗?”

她说的是抛下陆行云,却就连晟一事。

烨烨摇摇头, 垂目望着地上乌黑的鹅卵石小径:“娘做什么都是对的,烨儿听娘的话, 只是方才, 我为了救爹爹,允诺那位大叔,不管他要什么我们都答应。”

说着, 他停住脚步, 忐忑地望向自家娘亲。

“娘,你不会怪我吧?”

姜知柳莞尔一笑, 蹲下来, 揉了揉他的脑袋, 清澈的眼眸在月华下漾着水般的光泽:“傻孩子,你救他,正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娘怎么会怪你?”

烨烨松了口气,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蹭了蹭:“谢谢娘。”

姜知柳扬唇,眸中露出欣慰之色,心里柔软的似一朵棉花。

旁边,连晟听着母子两的对话,垂目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尔后将一只半灰不白的猫咪递给烨烨。

“烨儿,你看,你的小猫咪,叔叔救出来了!”

方才记挂陆行云,烨烨暂时把这一茬忘了,现下望着那脏兮兮的小猫,眸中大亮,忙欣喜地接过了:“小白没事了!谢谢叔叔!”

连晟弯腰,刮了刮他的鼻子:“说起来,你该谢你娘才对,若不是她,我和这只猫咪都出不来。”

烨烨一怔,下意识瞥了瞥陆行云的方向,眼底的喜色淡了两分,但依旧朝姜知柳道了谢。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姜知柳的眼睛。她薄唇微抿,也朝陆行云的方向瞥了瞥。

熊熊烈火将西山都照亮了大半,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火扑灭。

而一种香客则被安排在最东边,唯一未被殃及的禅院。

因此时正是初一,香客众多,陆行云和姜知柳和另一户人家被安排在一间屋子。

一开始,连晟有意拒绝,但姜知柳考虑到烨烨的心情,便按下了。

这一夜,姜知柳母子在西侧的矮榻上休息,连晟在侧守着,陆行云因为伤势过重,睡在唯一的木**。

剩下那一家则窝在外间休息。

静谧的暗夜,几缕月光透过窗棂将屋子映的半明半暗,窗外冷风大作,呼啦啦将窗户吹得嘎吱作想。

“娘,我冷。”

因为被褥不够,很多人都没分到,烨烨虽得了一床,却是陈旧的薄被。

姜知柳忙坐起来,正准备把外衣脱下来。黑暗中,传来陆行云的沙哑的声音:“咳,秋寒露重,用我的吧。”

伴着一阵窸窣声,书庭拿着陆行云的薄毯从暗处走了过来。

姜知柳凝了他一眼,却没有动。

书庭叹了叹,劝道:“夫人,此地山高夜寒,我们都觉得冷,更何况孩子?”

这句话正戳中了她的死穴,女子双臂一紧,低眉扫了眼烨烨,伸手接过了。

“多谢。”淡淡的语声,多少带了丝复杂的意味。

暗处,响起陆行云似有似无的叹息,随后归于沉寂。

这一夜,陆行云都没有合眼,他望着月色下朦胧的身影,只盼着时间能过了再慢些。

然而,夜尽于明,破晓的天光冲破云层映入禅房时,姜知柳便起身替烨烨梳洗整齐,去住持那捐了些银钱以供寺庙修缮用,并随身的价值千两的玉佩给了昨夜救陆行云的香客。

禅房里,书庭把昨夜烨烨为他下跪和方才姜知柳答谢香客的事告诉了陆行云。听了他的话,陆行云唇畔一扬,眼尾泛起猩红。

“书庭,她心里也许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他看着他,眸中含着一丝灼灼的光芒。

依照姜知柳的性子,此举不过是为了全烨烨一片孝心,并了结她欠他的情分罢了。

陆行云那么了结她,自然猜得出,这样问,不过是自欺欺人。

书庭抿了抿唇,把喉间的话压下了。

“还有烨儿,他或许已经知道我是他爹爹了,对吧?”

书庭露出一丝迟疑:“按照夫人的性子,她既然不想再与陆家有什么牵扯,恐怕是不会说的。”

昨夜烨烨离得远,所以他并未听见烨烨下跪时,唤的是爹爹。

陆行云神色一黯,眸中笼起深深的哀伤,似山间的水雾浓的化不开。

“等会儿,你把玉佩赎回来。”

“好。”

“还有,你回头查一查这次的火灾,我总觉得不是意外,至于悬崖下行刺我的人,务必也查清楚。”

书庭一怔,颔首应了。那些暗哨平时都很警醒,可这次火灾,他们却无一例外都睡得很沉,直到陆行云被救出来,他们才醒过来,这其中大有问题。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转头望去,见门帘被人掀起来,一袭凉风刮来,姜知柳牵着烨烨走了进来。

书庭朝陆行云瞥了瞥,悄然退下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得针落可闻。

望着二人,陆行云眸底似有万千暗涌流过,半晌,发暗哑的声音:“多谢。”

姜知柳淡淡瞥着他:“救你的是烨儿,这句多谢我担不起。”

薄唇一抿,陆行云目光微浮,尔后扬起唇畔,露出如水般温柔的笑意:“烨儿,谢谢你,昨晚的事书庭都和我说了。”

对于烨烨为了救他下跪的事,他心里既惊讶,又感动,犹如春雨如丝浇在心田上,柔软潮湿。

烨烨攥了攥小手,摇摇头:“叔叔救过烨儿的命,我救你是应该的,叔叔不必放在心上。”

袖中的手微紧,陆行云叹了叹,取下胸口的白玉观音摩挲着:“烨儿,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救了我,这是我最珍爱之物,我曾带到相国寺开光祈福,现在我把他送给你,望你平平安安,快快长大。”

瞥见白玉观音,姜知柳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眼底掠过一丝凉薄。

好一个最珍爱之物,当初她送给他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放在匣子里落灰的。

烨烨不知其中就里,但也婉拒了。

“谢谢叔叔厚爱,我娘说施恩不望报,这么贵重的礼物,烨儿不能要。”

望着他刻意保持距离的疏离模样,陆行云握着玉观音的手紧了紧,眸光黯然下去。

“好吧,那等以后,我寻到你喜欢的物什在送于你。”

“那就不必了,我们烨儿什么都不缺,陆大人有什么好物件,还是孝敬老侯爷和老夫人吧。”

姜知柳一口否决,面上淡若清霜。

“...”陆行云喉咙一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们此来是来辞行的,该说的话都说了,烨烨,走吧。”

女子不再理他,拉着烨烨往外走。

望着淡漠得身影,陆行云眸中一揪,强撑着坐直:“等等。”

“何事?”姜知柳驻足,斜睨着他。

陆行云攥了攥背角,鼓足勇气道:“我的马车来时便坏了,现在这里着了火,多有不便,你能不能载我回去。”

黛眉微蹙,姜知柳正要开口拒绝,却见烨烨仰着头,眼底含着隐隐的期待,心下一软,淡淡启唇:“好吧。”

听她这样说,烨烨眸光一烁。虽然他努力压抑,可到底只是个四五岁的孩童,喜悦之情十分明显。

姜知柳喟然微叹,牵着他出去了。

用完早膳,整理好行囊,一行人便起程了。此处虽在半山腰,但路还算坦,他们租了几顶轿子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因只有一辆马车,姜知柳只好让陆行云和他们同乘,幸而马车还算宽敞,并不拥挤。

姜知柳抱着烨烨坐在正中,连晟和陆行云面对面坐着,一路上摇摇晃晃。

陆行云断了三根肋骨,这般颠簸下,便牵到伤处,没过多久,便脸色发白。

见他这样,烨烨目中露出担忧之色,又顾忌姜知柳,只好默不作声。

他的表情自然落到姜知柳眼里,可她能答应陆行云同乘,已是最大的让步,虽闭上眼眸假装不知道。

陆行云胸口的痛一阵赛过一阵,可他依旧强忍着,虚弱的身子如枯木般靠在车厢上,摇摇晃晃,额上也浸出一层冷汗。

旁边,连晟眼底掠过一丝锐色,面上却故作担忧:“哎,陆大人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莫非是马车太颠簸了?这附近就有些小镇,陆大人不如再次将养些时日,再回去吧。”

陆行云一听,顿时睁开眼眸,他忍着痛意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用了,我还撑得住。”

他脸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虽是笑着,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姜知柳瞥了他一眼,语气清淡:“别硬撑了,再摇下去,只怕你的骨头都碎了。”

烨烨低眉思索了片刻,附和道:“陆叔叔,我娘他们说的对,你还是现在这歇着吧。”

见他也这么说,陆行云眸光一黯,拂着胸口的手紧了紧,点点头:“好吧。”

闻言,连晟唇角勾了勾,又恢复如常。

行了片刻,终于到了集镇,姜知柳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里,着人将陆行云安置在里面,还请了位大夫过来,并预付了足够的行钱。

这般周道自然是为了还了恩情,与他银货两讫。

陆行云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明明窗户关的好好的,可周身却似寒风在嗖嗖刮着,变体生寒。

此间事了,姜知柳朝他瞥了瞥,淡淡道:“你且好生养着,我们先走了。”

暗淡的天光中,女子面如皎月,平静的好似一汪湖泊,没有半点波澜。陆行云眸中一揪,袖中的手攥成团。

“多谢了,你们...一路小心。”

“嗯。”

姜知柳不再多言,抱着烨烨往出走,连晟轻飘飘睨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

他们刚走出去,陆行云喉咙一腥,趴在床畔,连吐了几口血,鲜红的血足足撞了小半个瓷盂。

方才在车上,他的五脏便开始翻涌,现在再也支持不住了。

楼梯上,烨烨听到声响,下意识望了过去,纤细的眉毛一蹙,抓着姜知柳肩膀的小手也随之收紧。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怪烨烨哈,他才四岁多,从小女鹅只是告诉他爹爹死了,但并没说过关于陆的坏话,在他心里爹爹并不是个坏人。而且陆为了救他,还掉下悬崖身受重伤,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自然是爱自己的母亲的,但父子天性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