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杀红了眼, 拔出利剑,又朝他刺去,翟无期赶紧挡在前面,尖利的剑刃刺入他胸膛, 又三分。

他皱起眉头, 颤声道:“殿下,不要!”

书庭也大惊, 急忙将陆行云扶住, 他转头望去, 见太子回过神来, 把剑一拔,满脸愤怒:“翟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翟无期捂着伤口,脸色有点发白:“殿下,昭懿老侯爷曾救过先帝的性命,在朝中和民间素有威望, 陆大人自入刑部后,刚正不阿, 一心为民, 陛下和百姓们都对他称颂有嘉。”

“此次,本就是妤美人杀人害命在先,现下殿下已重伤了他, 若还要取了他性命, 只怕于殿下的名声不利,就连陛下恐怕也会动怒。”

“那就任他杀了我妤儿和未出世的孩子吗?这口气, 本宫咽不下!”

翟无期叹了叹, 苦口婆心道:“殿下, 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镖旗将军和燕王虎视眈眈,你必须忍耐啊!”

悲愤的眼眸变幻了几度,太子最终把剑一扔,恶狠狠地盯着气若游丝的男子:“陆行云,你等着!”说罢,领着众人风风火火地去了。

拥挤的院子瞬间空下来,翟无期见陆行云已经昏死,赶紧让书庭找来马车,把他带到最近的医馆,大夫看了,惊慌道:“哎呀呀,怎么伤的这么重,再晚来一刻,他就没命了!”

说着立即给他缝合伤口,许是太疼,陆行云眼眸一睁,额上青筋暴起,闷哼了一声,又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大夫开始给翟无期缝伤口。

火辣辣的感觉从胸口传来,他皱着眉头,满脸冷汗,却咬着牙不吭声。

看他如此,大夫有些诧异,露出赞许的神色。

待两人的伤口处理好之后,书庭将陆行云安置好,跟着翟无期走到外间,双膝一跪,哽咽道:“今日若非先生,我家世子恐怕就没了,小的叩谢先生。”身子一弯,朝他拜下去。

翟无期立即扶起他,叹道:“你言重了,世子和世子妃于翟某有救命之恩,我所做的算得什么,只到底还是没能拦住太子...”

“先生别这样说,大多官员都视我家大人如洪水猛兽,也只有先生肯大义出手,这份恩情,我家世子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微微笑了笑,翟无期转头朝屋内昏睡的男子看了看,目中露出些许复杂,随后便告辞离开了。

书庭将陆行云带回侯府后,老侯爷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到翰海苑,见他重伤至此,都吓得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老侯爷一口气上不来,昏死了。

忍泪安置好老侯爷,老夫人立即着人将李太医请来。李太医看了,脸色陡变:“伤口与要害只毫厘之差,万不可姑息大意,一旦出了差错,就有性命之忧。”

听了这话,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痛哭起来。

与此同时,皇上得知此事,既气太子放纵内眷,胡作非为,又恼陆行云枉顾司法程序,直接处死疑犯,不禁大发雷霆,将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至于陆行云,他原本是要重罚的,但念其过往的功绩,加之他早就看不惯妤美人勾结其兄长霍乱朝政,就命陆行云停职一年,幽禁三个月,令其自省。

得知此事,老侯爷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就连二房、三房也松了口气,毕竟陆行云此举大逆不道,若皇上因此大怒,他们少不了也要受到牵连。

而陆行云自那日后,便一直昏睡着,迷蒙中,他总是梦到姜知柳,时而是他们刚相识的时候,时而是婚后相处的情形。

周身也忽冷忽热,一时在冰窖里,一时又身在火海,耳畔隐隐传来呼唤:“行云!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他不知道是谁在唤他,只一心想找到姜知柳。只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十分冷漠,看着她一次次远离并抛弃自己,他的心口似有剪刀越戳越深,痛到抽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老夫人关切的脸庞。

“行云,你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了五天了,还一直反复发热,真是吓死我们了!”老夫人眼眶骤红,苍老的脸上挂满泪珠。

视线渐渐清晰,陆行云只麻木地望着她。

还是没死成,看来姜知柳当真不要他了...

他的手越攥越紧,眼里蕴起氤氲的水雾,悲伤绝望,浓到化不开。

老夫人心里酸楚无比,擦了擦眼泪,让人把药端过来:“行云,喝药吧。”

陆行云没有反应。

见他如此,老夫人想起之前的情形,顿时悲从中来,抓住他的手,满脸痛色:“行云,你为了她都把命和前程都堵上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够了,真的够了!”

“够了…呵...”

胸口处似刀在绞着,痛意深入骨髓,陆行云挑了挑唇,眼里满是自嘲与酸楚:“她满心欢喜嫁给我,把一颗赤忱的心捧到我面前,可我却将她的心捏碎蹂烂,是我彻底辜负了她。”

“她和烨儿两条性命,我纵然将仇人千刀万剐,他们也活不过来,更何况真正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啊!”

眼眶倏地猩红,他咬死牙梆,痛苦地闭上眼眸,泪水却似洪流倾泻不绝。

望着他痛彻心扉的样子,老夫人含着泪,痛惜又悲愤:“可是行云,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还有我和你祖父,你当真对我们不管不顾了吗?”

自私?呵。

若他以前自私些,多为姜知柳着想,也许他们就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祖母,你走吧。”

他勾了勾唇,抬起手,神情淡漠麻木。

“行云!”

陆行云不再言语,只漠然躺着,老夫人无可奈何,红着眼深深叹了叹,拄着拐杖出去了。

在**躺了一天一夜,陆行云依旧不肯喝药,老夫人没有办法,拿了一件婴儿的襁褓过来,看样子有些陈旧。

“行云,你看看这件衣服,是你出生前我亲自给你做的。那时候你生了病,我和你娘整日整夜守着你,那时候你多听话啊,那么小个人儿,让你喝药你就喝药,怎么现在倒不听祖母的话了呢?”

她说着,眼眶逐渐猩红,喉咙也沙哑起来。

望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妇人,陆行云一怔,眸光起了细微的变化。

终究,他还是放心不下他们,点点头,最终把药喝了。

之后,老夫人将各种良药补品悉数送到翰海苑,给他调养了两个多月,终于痊愈了。

可陆行云不思饮食,每日吃的极少,身子虽好了,却消瘦了一大截,脸颊凹陷,眼圈乌青,身形单薄的像是竹竿,一阵风都能吹倒。

这些日子,他朝夕闷在瀚海院里,不曾踏出一步,每日只不停地看着、抚摸着和姜知柳有关的一切,他像是自虐似的,越看心里越痛,却越是舍不得放开手。

终于,像是过了十几辈子那么长,停职的期限到了。这天清晨,老夫人拿着他的官服进了瀚海苑。

望着整洁素净的墨蓝色鹤袍,陆行云怔了怔,静默了半晌,才起身走过去。

当下人替他换好官服,他回身望了望床榻,眼前似乎浮现出,姜知柳朝他微笑的样子。

他眸中一红,深吸了口气,攥着拳头朝外走去。

晨光熹微中,他渐行渐远,单薄的身子再不似往日的笔挺,面容消沉,眸光淡漠。

虽然活着,却看不到一点生气。

再次回到朝堂,陆行云依旧勤勉克己,体恤爱民,却再也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对待囚犯则更加狠厉。

因妤美人之死,太子与他彻底撕破脸,其附庸事随其主,少不了给他使绊子。

燕王乘机劝说镖旗将军放下旧日恩怨,拉拢陆行云,镖旗将军本就是利益为上,且那侄儿也非亲侄儿,就同意了。

双方交洽后,从不参与党争的陆行云,第一次战队,投靠了燕王。

此后,两派相争,各有输赢,总体上还是太子处于优势。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翟无期的功劳,他心思细腻、眼见卓远,且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是太子最利的爪牙。

陆行云整日忙于公务,比之前更加兢业,每天忙到深夜才回家。

时深日久,众人见他似乎没那么消沉了,都以为他走出来了,过了许久,更有媒婆上门给他提请,却被他冷眼轰走,传开后,再无人敢触他的霉头。

看着这一切,书庭只能默然慨叹。

没有人知道,他家世子是如何挨过一个个漫长的深夜的。

因为每到天黑,陆行云就将自己闷在翰海苑里,披散着头发,穿着薄薄的寝衣,走过每一块砖石,拂过每一棵花草。

他装作姜知柳还在一样,给她推秋千,和她一起吃饭饮酒、下棋看书。

他时而狂喜发笑,时而悲痛大哭,痛到极处又呕血,然后用毛笔沾着血抄写姜知柳看过的书,尤其是她写的批注,那只姜知柳给他买的,他原本不太中意的砚台,更变成宝贝疙瘩。

至于姜知柳留下的发簪、玉镯、头发,他更每日寸步不离,就连睡觉都抱着,那件作为信物的玉观音坠子更是时时贴在他胸口,谁都不能碰。

他还经常被梦魇惊醒,蜷缩着在**痛哭,哭到极处,就用发簪在胳膊上、胸口上划出一道道伤痕,仿佛身上痛了心就不会痛了。

每次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不仅如此,陆行云还寻了师傅,教他剑法,可他早过了学武的年纪,不仅学得缓慢,还经常弄得伤痕累累,他却不在乎。

这般白日做人,晚上做鬼,看着院里的玫瑰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度过漫长的四年后,陆行云终于承袭了侯府的爵位。

他脸上染了风霜,鬓发露白,虽正值青年,却显得暮霭沉沉、沧桑寂寥。

这日傍晚,陆行云应燕王邀约,到燕回楼应酬。酒过半巡,他微有醉意,正巧燕王有事出去,他寻了个借口到走廊边透气。

窗外喧嚷熙熙,往来人群络绎不绝,有不少夫妻带着孩子闲逛,望着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陆行云眸光一黯,露出落寞的神情。

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身着石榴红纱裙的女子,头戴帷帽,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男童。

男童调皮,挣开她朝旁边跑去,突然,不远处一辆奔马飞驰而来。

“烨儿!”

女子大惊,纵身飞过去,抱着男童躲到旁边。

烨儿...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名字,令陆行云的心脏紧成一团。他定睛望去,见那女子身形高挑曼妙,侧脸在面纱后若隐若现。

发觉有人注视她,她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恰好微风拂过,面纱被掀起一条缝隙,露出一只清澈透亮的水眸。

刹那间,陆行云呼吸都停住了。

这只眼睛和姜知柳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女鹅正式回归,等虐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