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即将冲入火海时, 书庭赶紧将他拉住。

“世子,你不能进去啊!”

这么大的火,进去必死无疑。

陆行云将他踹开,不顾一切往火里冲, 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 滚烫的火苗烧的他火辣辣地疼,他依旧不管不顾。

隐隐约约, 他似乎看到地上倒着一个女子。

“柳儿, 咳, 我不准你死, 不准!”

他怒吼着冲过去,脑后骤然一痛,被人打晕了。

打晕他的是老侯爷派来的人,为了盯着他,免得他做出过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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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陆行云发现自己躺在书房里。这也是老侯爷安排的, 免得他睹物思人,徒增伤感。

彼时, 夕阳如血, 透过雕花窗户映他身上,他脸上和手上都有烧伤的红痕,头发被大火燎去了一些, 面容苍白。

“书、书庭...”

他抬起手, 喉咙被咽呛的发哑。书庭正靠在床边打盹,听到声音顿时惊醒, 激动道:“世子, 你可算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

“柳儿和烨儿....”

话未说话,陆行云打断了他,眼里满含着期待,似乎希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梦。

书庭眼眶微红:“世子妃和小公子...都殁了...在那场大火里...”

希望破灭,陆行云的眼眸似星辰陨灭,瞬间变得死寂,脑海里是姜知柳站在火海里的样子。

她淡漠凉薄的眼神,像刺刀扎进他胸口,反复绞着。

柳儿死了,烨儿也死了,他们都不要他了...不,是他,是他先抛弃得他们,是他活该,活该啊!

眼眶骤然猩红,泪水在眼里打转,他颤着唇,苍白的脸上满是自嘲与绝望。拳头攥得发抖,彻骨的寒冷化作冰锥在每一寸血肉上划过,鲜血淋漓。

心口处仿佛有断裂的声音,丝丝入扣,忽然,腥甜的气味从喉中翻涌而来。

“噗!”

他趴在床边,吐了一大口血。那血鲜红刺目,在地上漫开似大片绚烂的玫瑰。

玫瑰...她就是世上最夺目、最美丽的红玫瑰,是他亲手将她连根拔起,碾得支离破碎。

“哈哈!”

他绝望地笑着,额上青筋暴起,滚烫的泪顺着下巴滴进血水里。

一滴又一滴...

书庭脸色大变,想扶他又不敢,只好去请老侯爷他们。片刻后,老侯爷二人来了,看到这种场面,顿时浑身一颤,脸色发白。

“行云!”

他们颤颤巍巍地跑过来,将他扶着躺好。望着他哀恸的神情,老两口都老泪纵横。

“行云啊,祖母知道你伤心,可是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向前看,你得为了我和你祖父,好好地活着啊!”

“祖母,是我害死了他们,若非我抛下他们母子,让柳儿一人面对那样的绝境,她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

他扯着唇,眸中似刀绞着,悲痛欲绝,泪水大滴大滴滚落。

老夫人连忙抹泪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也是为了陆家啊!若说祸首,那也是我和你祖父,是我们逼着你去的,他们纵然要怨,也是怨我们,不怪你,不怪你!”

老侯爷也哽咽道:“是啊,行云,知柳她素来贤良大度,一时想不开才走到绝路,你不能也钻了牛角尖啊!”

“贤良大度...”

陆行云眼眶一酸,面上露出自嘲:“祖父,四年了,我为了别人数次把柳儿放在后面,可她哪一次真正怨怪我了?”

“可是我把她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一次次的伤害她,如今她因了烨儿走了死路,我如何能怪她想不开?”

“若换做是我,只怕会死得比她更惨烈...”

胸口似有硕大的滚轮反复碾压,将他的心碾得血肉模糊,泪水似洪水决堤而下,打湿了他的脸庞与头发。

“行云...”老夫人喉中一哽,眸中露出歉疚之色,老侯爷也闭着眼眸,深吸了口气,泪水凛凛。

半晌,陆行云咳了一声,硬撑着站了起来:“他们在哪儿?”

“在前厅,刚运回来,灵堂还在布置。”

眸中一刺,陆行云抹去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往外走,书庭去扶却被他推开了。

“不要过来。”

望着他凄冷如同枯叶的身影,老侯爷二人又湿了眼眶,只好留在这里,让书庭远远地跟着。

前厅,几个下人正在布置白幡和丧灯,大厅中央则停放着一只棺椁。

见他走来过,忙停下来行礼,陆行云却不理会,径直走到棺椁前停了下来。

见此情形,众人目中露出怜悯,悄然退下了。

陆行云拿起桌上的灵位,颤抖的手拂过冰冷的字迹,指尖似被针扎似的,每拂一寸,痛意就更深一分。

“柳儿、烨儿...”

豆大的泪吧嗒砸在指尖,沾湿了那两个名字。

俄顷,他放下灵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棺椁旁,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颤抖地伸出手,将棺盖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尸骨,而是两个骨灰坛。

看到这一幕,他胸口像被巨石撞了一下,连着后背都是疼的。

他们...竟然尸骨无存了...

满脸的不可置信,陆行云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

“书庭!”

听到喊声,书庭立即奔过来:“世子,有何吩咐?”

陆行云攥着拳头,眼里闪过一丝微光:“他们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不是,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成了两具...焦shi,根本看不清面目,但根据身量体型,以及身上的佩饰,确实是世子妃和小公子...无疑...”

身子一晃,陆行云撞到棺椁上,双眸再度寂灭无光。

呵,他居然生了妄想,那么大的火,她怎么逃得出去?

陆行云笑着,浑身凉到刺骨,猩红的眼眸蕴满绝望的泪水。

见他如此,书庭目中露出哀伤之色。

“世子,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保重啊...”

“保重?他们都死了,我还怎么保重,又有什么脸面去保重?”

他满脸自嘲,死死地攥着棺椁,袖口下青色血管因用力而暴起。

“你走吧。”

“世子...”

“走!”

冷冽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书庭蹙眉叹了叹,退到远处候着。

片刻后,陆行云轻轻抱起那两个骨灰坛,小心翼翼的,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他将脸贴在冷硬的瓷坛上,缓缓闭上眼眸,泪水顺着鼻梁落在上面,指腹也反复摩挲着。

柳儿、烨儿,不要怕,我会永远守着你们的...

在灵堂待了许久,天色渐暮,老夫人亲自送了饭食过来,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靠着棺椁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死寂。

老夫人眼眶骤红:“行云,你再怎么伤心,饭总要吃一口吧?”

他依旧木然的没有一丝反应。

无法,老夫人只好坐在旁边陪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拄着拐杖蹒跚而去。

漆黑的夜将宅邸笼住,只有屋里的烛火随风摇曳,天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分外凄清。

此时已是深秋,寒风过去,格外寒凉。书庭让人端了两盆火,又拿了绒毯和斗篷过来,却被陆行云打掉了。

默然一叹,书庭只好到远处守着。

暗淡的烛光下,青石板上雨滴飞渐,像极了姜知柳在青州滑胎那日。那时,有姜知柳给他送伞,今日却只有这两只骨灰坛了。

陆行云胸口一酸,泪水如雨打湿了脸庞。

终究,他还是负了她。

起身将坛子放在棺椁里,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天井中,冰凉的雨丝浇在他身上,刺得他脸上、手上的伤火辣辣地疼。

双手攥成拳头,他仰起头,闭上眼眸,任雨将他湿透。

似是听到响动,书庭霍然睁开眼眸,见他孤零零地站在雨里,连忙冲到跟前。

“世子,你身上有伤,不能淋雨啊!”

陆行云睁眸,含着泪凄凉一笑:“比起他们受得,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

书庭蹙眉,看了他片刻,忽然朝翰海苑跑去,回来时抱了把伞。

他打开伞,举到陆行云头顶。

陆行云抬眸,模糊的视线里是一把碧青色竹骨伞,是姜知柳给他的拿把。

眸中一热,他颤着手接过,拂着伞柄,心口似有数根绵针插入,此起彼伏的痛意将他的心揪成团。

滚烫的泪从脸上滑落,他将伞合拢,紧紧搂在怀里,眉梢眼角满是留恋,仿佛他拥着的不是伞,而是人。

书庭眼眶一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好抹了抹泪,回檐下站着。

他抬头,幽幽地望着无边的黑夜,眼前浮现出一张娇俏的脸庞。

绿枝,你到底在哪...

自大火之后,她就凭空消失了,有下人说她也被火烧成了灰,也有人说她太过伤心,不辞而别了。

可他宁愿相信绿枝只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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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雨终于停了。

陆行云站了整夜,全身僵硬麻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艰难地迈出一步,就晕倒了。

书庭大惊,赶紧背着他回了书房。

得到消息,老侯爷两人立即赶过去,望着他枯槁的面容,又泣涕涟涟。

稍顷,下人领着大夫过来了,诊过脉后,大夫言他心有郁结,又淋了雨,所以染了风寒,需得好好修养。

送走大夫,老夫人擦擦眼泪,吩咐下人把药熬了,她和老侯爷则在书房里守着。

这一待就是大半日,不料他服了药不但没好转,反而发起高热。

二人担忧不已,赶紧请了御医过来。

御医查看之后,脸色大变,说他胸口和胳膊上起了红疹,也是时疫。

想起之前烨儿的症状,二人吓得脸色煞白,老夫人更跪下来,哭着哀求:“李太医,求你一定要救救行云啊,我家大郎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事了,我们老两口可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