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话,姜知柳眸光大震,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不,不可能,你骗我,上次爹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陈四抹了把眼泪,哭腔道:“二小姐,小的就是死也不敢骗你啊!上次老爷从漠北回去的时候,遇到悍匪,被刺伤心肺,虽侥幸救了回来,却落下肺疾病。”

“这一年,他时不时咯血,找了好多良医都说最多活个两三年,他说你远在千里之外,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凭白操心,就不让我们告诉你。”

“今年春天换季的时候,他又感染了风寒,结果就加重了病情,七月十九那天,再也扛不住,就殁了...”

话入耳中,姜知柳眸中泛起巨大的哀痛,双手发抖,没有血色的唇战栗着。

爹爹...死了...

“小姐...”

“柳儿...”

陆行云和绿枝连忙去扶她,却被她双双推开。

她转过身子,硬撑着往里走,双腿却不停战斗,整个人如同秋天的落叶,萧瑟凄凉。

“爹爹,女儿来了。”

她走上台阶,红着眼眶伸出手,似乎只要拿到行礼,她就能立即回家,回去见爹爹。

然而,刚走到第一个台阶,她眼前骤然一黑,便摔倒了。

“柳儿!”

陆行云大惊,快速将她扶住。她已经昏睡,眼角却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望着她惨白的容颜,他手中骤紧,眸中泛起刺痛,抱着她走到屋里,将她安置在**。

让绿枝将陈四安置好,他便一直守在床畔,握着她的手。

良久,姜知柳眼珠不安的转动,神情越发焦急。

“爹爹,快跑!”她打叫了一声,嗖地坐起来,脸上冷汗涔涔。

当她看到陆行云关切的神情时,忽然想起方才的事,不是梦,她爹爹真的死了...

“行云!”

她眼眶一红,猛地抱住他,滚热的泪珠哗哗直落,沾湿了他的衣襟。

“我爹爹死了,我再也没有爹爹了...”

她嚎啕大哭,胸口似被飓风撕的粉碎,泛起巨大的痛意。

眸中泛红,陆行云紧紧拥住她,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声音沙哑:“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陪着你。”

温柔的话语似利刃,砍断了她眼眶里的水闸,泪水像潮水越发汹涌,哀泣的哭声越来越想,大到连院外的人都听到了。

过了许久,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渐渐就哭不出来了,眼皮也越来越重,便睡着了。

替她捏好被角后,陆行云拂了拂她鬓边被泪水打湿的发丝,眸中泛起怜惜之色,抿着唇沉思了片刻,起身往外走。

出了院子,书庭犹豫道:“世子,现下世子妃的父亲殁了,那刑部那边...”

他朝翰海苑看了看,眸光一定:“去刑部。”语毕,大步朝府外行去。

书庭松了口气,以他家世子的品性,他真害怕他为了公事把世子妃先放一边了。

二人出府之后,不远处的回廊后,翟无期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眸一狭,似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走到西边角门,抄了两条小巷走到一家客栈,到二楼敲开拐角处的房门。

“嘎吱。”

房门打开,露出一张清秀斯文的面容,看打扮是个书生,细皮嫩肉,只衣着朴素,满脸风霜。

“翟先生。”他一惊,正要请他进去,翟无期却凑到他耳畔低语了两句,书生脸色骤变,连忙朝他鞠躬。

“先生高义,吴克在此拜谢。”

翟无期扶住他,微微一笑:“公子言重了,我这也是为了自己,你快去吧。”

吴克露出不解之色,但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多问,拱拱手就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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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云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见一个书生正在刑部门口的石狮子旁踱步,神情焦急。

猜到他有急事,陆行云将他带进刑部,支开旁人,这才淡淡地问:“吴公子,你怎么在这?”他淡淡地问。

吴克噗通跪在地上:“陆大人,听说你要远行,吴某只好在这里等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此案交给别人来审理。”

吴克是江南闵州县丞的儿子,素来娇生惯养,读书也不成器。几个月前,他父亲忽然被知州派来的人带走,没多久整个吴家都被判了斩首之刑。

说他父亲勾结盗匪,还圈地占田,逼得百姓卖儿卖女,罪大恶极。

然他父亲虽是谨小慎微,却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

刑行前,吴家的老管家用全部家当买通侩子手,这才用死囚把他换出来,并把他父亲收集的知州勾结太子姻亲私通盗匪、圈地占田的证据交给了他。

“我一路北上,处处被打,就连到了京城也有冤无处诉。幸而有位先生指点,说陆大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我今早这才敢到刑部找你申冤呐!”

眸中露出无奈,陆行云将其扶起:“吴公子,并非本官推诿,是本官岳父逝世了,我必须陪内子去吊唁。你得事我也写好奏折,我会交给刑部其他官员,你放心,有他们在,定能为你申冤!”

“不!不!”

吴克连连摇头,又跪下了,他抓着陆行云的裤腿,眼含热泪:“大人,不是我不信他们,只我一路走来见过太多世态炎凉、官官相护。先不说他们敢不敢接这个案子,就接了,只怕也扳倒一人,那罪魁祸首依旧会逍遥法外!”

“大人,我父亲虽没有大的建树,可他以七品县丞之身,却敢暗自收集知州和太子姻亲的罪证,并为此付出吴家十三条人命。”

“我吴克在此恳求你了,求你一定要为吴家洗血沉冤,还我爹一个公道啊!”

“可……唉,若你等的急,待本官回来之后再受理你的案子,如何?”沉吟片刻,陆行云叹了叹。

“不行啊!我一路北上,行踪早已落入他们手里,再耽搁下去,不只是我,其他的人证物证都会被毁,到时候再想抓住幕后黑手,就难了!”

“……”

平阔的剑眉越皱越紧,陆行云攥着拳头,眸光沉沉浮浮,望着地上满脸期盼的书生,他负起双手,仰天长叹:“罢了,我答应你……”

闻言,吴克大喜过望,赶紧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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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云回瀚海苑的时候,姜知柳已经起来了,正指挥下人把行礼往外搬。

望着她含泪强撑的模样,他面上露出怜惜之色,走到近前,拥住她。

“柳儿。”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姜知柳眼眶一酸,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又趴在他怀了哭了一场。

片刻后,她吸了吸鼻子,直起身子,哽咽道:“好了,都妥当了,我们走。”

“……”

见她既不问他去哪儿了,对他的突然离去也没有丝毫怨怪,他眸中泛起深深地歉疚,临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了,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外走。

片刻后,到了门口。

“上车吧。”姜知柳擦了擦眼角,拉着他准备上马车,陆行云却没动。

“怎么了?”她回过头。

薄唇抿成直线,半晌,他低眉,低声道:“柳儿,我……我不能陪你去了。”

牵着他的手一松,姜知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行云,你在说什么?”

陆行云抬头,眼底黯然,笼着淡淡的愁云:“今天我遇到一件大案,牵扯到十三条人命,幕后真凶是太子的姻亲,除了我,没人敢接这个案子,所以我……”

“所以你必须留下来,而我只能独自去为父奔丧,对吗?”她凝着他,眼眶渐渐发红。

“是……”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姜知柳却抬手拭了拭眼角,扯出一抹微笑:“你没错,你是刑部尚书,为百姓申冤是你的职责。”

“你留下吧,我自己去。”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眼底却蕴满了苦涩。

陆行云目中一揪,握住她的手:“你想怪就怪我吧,我……”

“不,我没怪你,真的。”

她强笑着,眼尾泛起泪泽。

眼眶有些发湿,陆行云拥住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发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走了,你回去吧。”姜知柳微笑着推开他,转身走上马车,暗淡的天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的侧脸有些冷。

片刻后,马车徐徐启动,越来越快,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车帘都不曾掀开。

车厢里,姜知柳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哗哗直落。

当初她喜欢陆行云,就是因为他刚正不阿、不畏权贵,而且还爱民如子。

如今,他为了一桩冤案,为了十三条人命将她放在身后,她自然也不能怨他。

可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像压了千斤巨石,又似被海狼裹挟着拍打着,胸口又闷又堵,几乎透不过气。

若单单只今日这一件事,她会失望难过,却不至于如此。只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大多都将她放在身后了。

如此下来,她哪还能心平气和?

见她如此,绿枝眼里满是怜惜,只能搂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行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绿枝掀开车联,见翟无期立在城墙下,朝她拱拱手,她连忙缩回来:“小姐,是翟先生。”

泪水一凝,姜知柳抬手抹了抹,探到窗口:“翟先生。”

虽然努力压制,嗓音依然有些哑。

见她神情凄凉,翟无期抿了抿唇,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翟某一介书生,无以为报,唯手书一封,望世子妃节哀!”

姜知柳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祭姜公文》,眼眶霎时红了。

“多谢先生...”

暗淡的天光中,她嘴唇颤动,颊上血色极淡,身上笼罩阴沉的暮霭。

“此去千里,世子妃保重。”眸光微深,他拱手郑重道。

“嗯,多谢。”

姜知柳点点头,放下帘子,马车徐徐启动。她取出信笺,双眸落在苍劲的字体上:“呜呼!天之生人兮,厥夫维同...”

窗外,人声纷扰,车内,她的泪水越蓄越满,一滴滴落在信笺上,晕开点点墨迹。

“小姐...”

望着她因哭泣而发红的鼻尖,绿枝眼眶也不禁湿了,再度搂住她。

马车摇摇晃,一走就是十多天,一路上她脑子里昏昏沉沉,时而想起出嫁前的时光,时而想起她父亲病重在床的模样,心里也跟洒了冰渣子似的,经常抽痛。

当她回到青州姜家时,已是晚上,天上挂着一轮圆月,算起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

望见那轮银白的月亮,姜知柳眼眶一酸,顿时悲从中来,浑身寒凉似有冷风吹过。

她转过头,朝院内望去,目之所及,尽皆缟素,不远处的灵堂白幡摇曳,一只檀香木棺椁静静陈列着,四周放着冰块,泛着氤氲的雾气。

“爹爹!”

她捂着嘴巴,眼眶赤红,一步一步往灵堂走过去,浑身素白,脚底似灌了千斤,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离去。

片刻后,她终于走入灵堂,颤抖的手抚在冷硬的棺木上,心口似刀在割着。

“爹爹,您的不孝女柳儿回来了...”

泪水夺眶而出,双腿一软,她沿着棺椁跪在地上,垂着头,肩膀不停地**。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怜悯的神色,谁也没有上前。

突然,天上落下几滴雨,渐渐的越下越大,转眼就成了绵绵密密的雨幕。本就安静的院子更静了,只剩雨声和她抽泣的声音。

“妹妹!”

“柳儿!”

过了片刻,两个声音响了起来。姜知柳抬起头,见哥哥姜九岚扶着她母亲柳三娘从回廊里走了过来。

“娘,大哥...”她颤着唇,飞奔过去,扑倒他们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却似打开了水闸,越哭越凶,泪水跟决堤的洪水似的,将柳三娘的衣衫都湿透了。

似乎是要把这一年多所有的伤心与委屈都哭出来。

柳三娘一边忍着泪,一边给她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尽,反而惹得她控不住,也抱着她痛哭。

望着二人伤心欲绝的样子,姜九岚也眼眶通红,却只能强忍着,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绿枝和他的心腹。

也不知哭了多久,雨势由弱变盛,又由盛变弱,当青石板上归于平静时,这母女俩才渐渐止歇。

“娘,我可以看看爹爹吗?”

“看吧,我们直到现在都没下葬,就是为了等你回来,送你...送你爹爹最后一程...”说着,柳三娘又泣不成声。

姜九岚擦了擦眼泪,走到灵堂里,将棺盖缓缓推开,当看到里面肿胀得面目全非的面容时,姜知柳鼻尖一酸,再度捂着嘴巴,靠在柳三娘怀里,痛哭起来。

“爹爹以前说好的,我们一家人要一起过中秋的...他...他为什么不等我...”

柳三娘眸中泛起深深的哀恸,一边轻抚着她,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眼角的皱纹滑落。

姜九岚听了,也忍不住偷偷抹泪,将她们搂着。

良久,二人渐渐止住哭泣,姜九岚问:“妹妹,世子呢?为何只见你一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