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他听起来实在太近了,混淆的空间感干扰感官,路庭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下意识把对方当成队友中的一位,就是因为觉得这声音就在耳边。

真的太近了。

岑归只见路庭接下来做了个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玩家又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后,对方迷之朝才扶起来不久的书柜后面探头,扒着墙和柜子间的缝看了一眼。

岑归:“……”

干什么,难道这地方看着像能塞进人吗?

但不管塞不塞得进,路庭就是扒着看了。

……并且看完后还露出一个真的确认了什么一般的表情。

“这是监察装置的特色功能?”路庭若无其事将手按回颈间,摩挲了下项圈边缘,“让我们执行官听起来像就在旁边,营造出被当场抓获的氛围感?”

岑归也不太理解为什么抓获这事还要有氛围感。

就像他这时目光落在路庭身上,也没看出某名玩家究竟有没有因为意识到有人旁听而尴尬。

然而实际上,路庭此时的心情可以说就十分复杂。

起初“调戏”项圈,某名玩家是真抱有某位执行官或许正在另一头监听的猜测。

岑归前几次听是听见了,却没理他。

于是,这就给试探过几回的路庭一种错觉——全程监控或许有,一个实时守在旁边查监控的执行官不一定有。

想想也是,他们虽说已见过几面,不过每次系统的高级执行官先生都来去匆匆。

离开270号游戏场之前的那次相见里,执行官手上甚至还拎着从上一场工作里带下来的任务目标,连个移交的时间都没有,那一幕偶然被路庭之后回忆起来,不知怎么,路庭还回出了一点荒谬的既视感——他感觉高级执行官有点像受系统驱使的996打工人。

从他们那位执行官先生神出鬼没的时间来看,这个“996”还有几率是“007”。

横竖全程监察可能不是真人实时在察,路庭建立了这么一份认知,之后再调戏项圈就纯属自娱自乐。

包括他面不改色歪曲项圈的由来和意义,也是建立在“有人反正听不见”的基础上的。

但这时候一切不同了。

路庭有点像才撒完欢的哈士奇,他之前撒欢无人监管,气焰膨胀,又快乐撒了个大的,并“确定”自己仍没人管,正心情稳定,准备过渡到下一阶段。

突然,就有人启动了“家庭摄像头”,冷不丁在看不到的角落出了声。

碍于关于项圈由来的胡诌已经过去有一会儿了,路庭不算被当场抓获。

但他听出岑归声音后的第一反应还是想:“……等会儿,我之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么?”

路庭一想就不禁沉默,一沉默就暴露了他这个人身上,原来还是有“尴尬”这种功能设定的事实。

岑归也在屏幕另一头默不作声打量玩家,他本来话便不多,以往和路庭对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对方在讲话,而且路庭还有个无人接腔也能自说自话的技能。

岑归隐约觉得路庭今天这时安静了点,对方自说自话的间隔好像变长了。

就听路庭忽然清嗓子似的咳嗽两声。

“执行官?”路庭问,“你还在吗?”

岑归:“嗯。”

也不知道路庭原本是要说句什么,岑归注意到玩家的神色也有些有别于往常的微妙。

但就在这时,旁边的队友终于朝路庭走了过来。

后方三人终于收好了散落一地的书,把一些散页纸张也整理回了对应的本册里,一人抱着一摞回到柜子附近。

“哇。”勾莹莹说,“你真一个人把柜子立起来了,怎么也没喊我们搭把手。”

周镜投给路庭的目光却有点奇异,她问:“路庭,我刚刚怎么像听见你在说话?”

岑归的话其他玩家是听不见的,监察装置能确保仅有指定玩家听见执行官声音。

路庭一眨眼就收好了面上多余情绪:“我是自言自语了一会。”

柜子倒塌的这片区域说到底也不算大,路庭不认为队友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他把事半真半假地说,远比一口否认要效果更好。

“我听见你好像在跟什么人表示疑问。”周镜仍有些狐疑,她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你自言自语和自己提问题?”

“不完全是。”路庭正好有只手还搭在颈边,他把手松开,垂下手肘,露出了衣领下的环圈。

本着一种迎难而上,不畏艰险的神秘心境,路庭说:“我自言自语的时候,会比较喜欢对着他送的东西说话。”

“噢……”周镜的神情就从怀疑变得理解了。

反应了一会“他送的东西”是指什么的岑归:“……”

所以,这人是不是压根就不懂什么是尴尬?

岑归出声表明自己的存在,本质是他权衡之后,觉得还是提醒一下路庭他能听见比较好,免得玩家一张嘴无限跑火车。

他就没想到,这世界上有一种尴尬,叫“路庭式尴尬”。

详解为——我好尴尬,有点新鲜,再试一下。

路庭在没人注意的角度又飞快碰了碰项圈,这又是个岑归难以解读的小动作。

队友的靠近让两人暂时没了单独交流的机会,无端倒下的柜子很快被玩家们一起整理好,他们终于获得管理员的允许,能够离开图书馆,走时不忘带上了那几份印有失踪学生照片的校报。

宋君子在众人一起走出图书馆大门时说:“不知道廖俊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中学的下午七八节课,正值傍晚四五点钟。

早春前的天依旧暗得早,太阳下班得快,这个点望向天边,之前在办公楼时还能看见的一点稀薄日光就也淡了,天色呈现出带着点黯然的灰白。

体育馆里倒是早早开了灯,灯光敞亮。

不过,可能是光线全是冷白色调的关系,廖俊站在游泳池边,总觉得这光看着惨白惨白的。

按着姓秦的体育老师给的课程安排,今天下午是体育大课,项目是游泳,廖俊被要求和秦老师一人划分一个泳池半场,看护同样分在两个区的男女学生玩水上球类运动。

这是进入这轮游戏以来系统首次派发单人任务,廖俊心里存着紧张,行事也就格外谨慎。

和“实习老师”的绷着身不同,学生们看起来都兴致很高,两个泳池半场都拉了水上网栏,女生们的嘻嘻哈哈和男生的咋咋呼呼混在一起,还伴有被拍得哗哗作响的水声,体育馆里热闹到有点吵。

但渐渐,廖俊觉得自己像在笑闹声里听到了别的声音。

那具体是什么声音,廖俊起初并说不上来,他只直觉地感到违和,好像在这乍看一片欢声笑语里,总藏着一点说不出来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廖俊没有放任自己的直觉溜过去,他视线从水池移到天花板,再从天花板绕着周边走道、看台、墙壁,再移回水池。

但在找到异常点前,廖俊先发觉,自己看管的泳池半场里,有几个一看就青春躁动的小崽子正贼眉鼠眼,借着接球垫球的幌子游到了女生半场旁边。

而女生半场边,正巧有几个小姑娘可能是玩球玩累了,恰好也没和大部队聚集在一块,几个人凑在分界线边角聊天。

一个男生在分界线前扎进了水里,紧接着传出女生的惊叫。

“啊!”

“呜……”

惊呼里似乎混进了哭声,有被吓到的女孩在细细地抽泣。

“干什么!”廖俊虽然绷着神,但看到这一幕还是出声呵斥,“你们几个给我老实点!”

他个子好歹也有一米八,在十几岁的孩子面前也很有威慑力,扎进水里的男生被他一把揪了起来,小崽子脸上还在嬉皮笑脸,说就是想跟同学开玩笑。

这男生微笑时嘴咧得很开,笑容夸张到让人有点不舒服。

惨白光线笼罩在游泳池上方,好像把学生的脸都衬得苍白起来。

廖俊心头划过异样,但还是先又扭过头,去安抚小姑娘:“没事儿吧?”

“没事的老师。”女生们摇着头回答。

可细细弱弱的哭声还在飘进廖俊耳里。

“有事跟老师说啊。”廖俊有点听不得这种小姑娘受了委屈还得压抑的哭,他多安慰了句,“别哭了。”

几个女生看上去就有点愕然。

“可是老师。”女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后说,“我们没哭啊。”

廖俊仔细一看几个小姑娘的脸,发现真的没有人挂眼泪。

“呜呜……”

哭声却还在继续。

那在哭的这个是谁?

一阵冰凉的感觉蓦地从廖俊脊背上掠了过去,他感到一滴冰冷的水打在了自己肩上。

哭声由弱渐强,它慢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歇斯底里。

廖俊一开始隐隐觉得违和又没找到来源的声音,就是这淹没在欢声笑语里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

看不见的人在游泳池里嚎啕,最后变成尖叫。

“咕咚”一声,不久前才和同学“开玩笑”的男生像完全没听见这动静,整个游泳池里,似乎也只有廖俊听见了这凄厉的尖叫声。

但嬉皮笑脸的男生下一刻像是在水里碰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廖俊听见他骂了一句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可能“很酷”的脏话,接着质问周围谁在拽他的腿。

“谁拽你啊。”

“就你那臭脚,你以为谁乐意啊?”

同伴们都在笑,他们觉得这是男生装的。

男生神色渐渐惊慌,他用力拍打自己周围的水,双腿不住在水里踢蹬,像是想要摆脱什么的纠缠。

但在奋力挣扎不过几秒后,他整个身体猛然下沉,被全拽进了水里,水面上只留下了他匆匆拍水溅起的水花。

“演的吧?”

“喂,演过了就没意思了。”

同伴们冷眼旁观,还在笑。

就像这些孩子们听不见哭声与尖叫。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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