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 冬日的光撒进窗户里,倒映在坐凳之上。星星点点,光华夺目。

随游隼却不喜欢光, 他嫌照人眼睛疼。他的马车里面总要加一层厚厚的帘子,光进来, 他放下帘子, 又把光赶出去。

马车里面瞬间暗沉下来。

随游隼闭着眼睛,身子也随着马车摇晃,脑海里面浮现出宴鹤临方才说的话。

他说——你终将自食恶果。

这句话的意思, 随游隼没怎么懂。他微微蹙起眉头, 有些不高兴。宴鹤临就是这般,明明是个武将, 却做事说话跟朝堂上不说人话的老匹夫一般。

想不通便不想, 他轻蔑的啧了一句,睁开眼睛,将一方月白帕子从怀里拿出来,细细的嗅了嗅。而后目光定在帕子边角, 那上面有一点血迹。

当初姑娘把这帕子给他的时候, 他们正从刑场回去, 手上还有鲜血。她洗干净了手, 却明显不是个细心的人, 指甲缝里的鲜血滴在了帕子上。

这滴血还在, 帕子也随他回了京都,可姑娘却不愿意跟他回来。

她就像……就像一匹乘风奔在战场上的野马。

她是需要驯服的。但他实在是欢喜她,放了她自由。

如今, 他后悔了。

他半撑着手臂, 手腕微微弯曲, 脸靠在手背之上,眼睛半睁半闭。突然舆内一阵摇晃,马车骤然停住,帘子一动,光透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沉下脸,“怎么回事?”

马夫驾着马往后退了几步,惊恐道:“少爷,前头有马车拦住了我们的路。”

随游隼撩开帘子,看见挡在他们前方的马车上面写了一个云字。

——是云王世子啊。

陛下最近尤为宠爱于他。

他于外人面前一向是个清贵有???礼的公子,便摆了摆手,“王孙出行,咱们避开。”

而此时,盛槊也在骂金蛋。

“就赶个马车罢了!竟还出乱子,傻蛋一个!”

金蛋委屈,“这边太多人了。而且以前在云州,咱们走哪里还需要让路么?”

但京都权贵众多,牵着骨头连着筋,这也要束缚,那也要退让,真是不爽。

盛槊见他还不服气,又要大骂,盛长翼却抬了抬手,“先下去看看是跟谁家的马车撞上了。”

盛槊:“是。”

金蛋便委屈的退到一边,看着前方槊哥跟人说话,没一会回来,站在窗户边跟世子爷道:“是随家的马车,里面坐着随游隼。”

随游隼,太子的表弟,少年探花,如今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去年他去云州办差时两人还见过。

盛长翼便嗯了一句,思及太子,眼神闪了闪,道:“给他让路吧。”

但他还没让路之前,随家的马车却已经让开,退至一边,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世子爷,还请先行。”

盛长翼却没有再往前去。旁边的酒楼写着醉仙居三字,他瞧了一眼,便下了马车,让金蛋去安置马车,道:“我今日是来醉仙居见友人,已经到了,随大人可先行。”

随游隼的声音沉默一瞬后才传出来:“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游隼便先走了。”

等随家的马车走远了,银蛋这才好奇,低声问:“咱们不是约在了什么劳什子平乐居么?怎么突然改成醉仙居了。”

盛槊不耐烦,“你别问,你别想,你就做。”

行吧!他去伺候马去!

结果一转头,便见他家世子爷眉头又皱起了。

他嘟囔一句,“自从来京都,就没见舒展过。”

金蛋是个实诚人,“还是舒展过的,见折姑娘的时候就舒展过。”

两人嘀嘀咕咕,盛槊听见了,便又是一巴掌一个蛋,但打完了自己也愁。

世子爷这般忙,都没时间去见折姑娘了。

两府相隔,一个南,一个西,都没地方可以见一见。难道又要去寺庙里?

盛槊便琢磨着给自己死去的爹娘在明觉寺也点一盏长明灯。

等盛长翼派了人去跟友人说换了地方,见他一脸愁闷,倒是好奇,“你怎么了?”

盛槊当然不能说实话,他委婉道:“只是突然想到明觉寺香火旺,小的想给父母也点一盏长明灯——京都的点法跟云州未免不同,世子爷,您说,我问问折姑娘能行吗?”

盛长翼脚步一顿,睨他一眼:“那你便去问。”

盛槊:“如何问?”

盛长翼:“咱们送了马儿去,南陵侯府却没有马场,哪日便请了南陵侯府和严府一众人去跑马,你便找着机会问问。”

盛槊心道好啊,原来您自己有招。不过……

“世子爷,为什么还要请严府的人一块?”

盛长翼便冷冷看过去,“自己想去。”

他进了雅间,盛槊被关在门外,摸了摸鼻子,而后一抬头,便听金蛋嘀咕了一句真笨。

盛槊:“你骂谁呢?”

金蛋大声:“骂你。”

他这回很是信心十足,回道:“槊哥,你可真笨。为了折姑娘,咱们都把南陵侯府的老底查过一遍的,他家除了断腿的班鸣岐在京都,哪里还有适龄的男人过去骑马?”

盛槊:“……”

他难掩惊讶:“金蛋,你不该有如此智慧。”

京都规矩严,必然要有男客在场才行,班鸣岐不能去,请严家也是一般的。

严家是折伯苍如今读书的地方,又是大夫人的娘家……确实合适。

金蛋便骄傲的点了点头,“所以肯定要请其他人嘛。不然一群莺莺燕燕,哪里能陪着世子爷骑马,多不痛快啊,世子爷会憋屈死的。”

盛槊:“……虽有智慧,但不多。”

……

另外一边,随游隼沿着长街直走没多久,便到了长安街上。这里有一家归客楼,专门做京菜,本地人不见得来,外地人倒是常来尝鲜。

随家的小厮跟着主子进了二楼雅间,连忙掏银子让掌柜的清出靠窗的雅间,“我家少爷喜欢清净,这银子买下左右两间雅间,今日之内,你就不要带人过来了。”

有银子不赚是孙子,掌柜的喜笑颜开,“小爷,您放心,保证不会有人来。”

越是靠近过年,他们这酒楼就越是冷淡,外地客人都回去过年了,哪里还上他们家来吃喝。

自然是满口答应。随后出去,殷勤的关上门,小厮满意转身,却见他家少爷已经推开窗户,歪在窗棂之上,颇有兴趣的看着下面。

小厮不由得好奇,大街上来来往往行人,十几年如一日,有什么可看的。

……

腊月初一,宜拜师,宜吃酒肆。

大夫人特地挑了今日,先带着折夕岚和折伯苍去了严府,将折伯苍交给先生之后,便又带着她去下馆子。

她道:“这家归客居是我喜欢的,带着你阿姐出来买东西,便总要去吃一顿。”

“他们那里算不得红火,客人不多,但不吵不闹,雅间陈设清雅,东西也好吃,我是很满意的。”

折夕岚便笑着道:“那我就托伯母的福,做一回饕餮了。”

大夫人便觉得她大方端庄,说话讨人欢喜,心中十分慰贴。但是下一瞬间,却又想起刚刚在严家时几个外甥女对折夕岚的态度,心中长长叹气一声。

严家便是大夫人的娘家,百年来诗书传家,虽然没什么人做官,但素来有清流之名,请的西席也是桃李满天下的齐先生。

折伯苍能去严家读书,还是大夫人亲自回家求情的缘故。

她今日本打算让班鸣岐送折伯苍去的,但他腿伤了,不能下地,大夫人便拍板,索性带着折夕岚一块去,“你来京都,多认识几个小姐妹也好,我娘家的姑娘不似你三姐姐四姐姐,是极为温顺的。”

折夕岚自然要说班三姑娘和四姑娘的好话,大夫人却道:“你不用夸,你夸了我害臊。”

折夕岚就笑起来,“三姐姐四姐姐该伤心了。”

她倒是没想着结交小姐妹,能顺利嫁进南陵侯府便好了。

她真是越看大夫人越喜欢,便更加在意班鸣岐。

等到了严家,一瞧,严家的姑娘温顺是温顺,娇娇柔柔,但听闻她不懂诗书,便立刻没了兴趣,连话也不愿意跟她说了。

她便笑笑,依旧不恼不卑,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般喝茶,——严家的茶真不错,她这种不懂茶的人都能知晓这是好茶,喝起来极为清冽。

大夫人极为不好意思,等把折伯苍交给齐先生,便带着折夕岚赶紧走人——之前夸下海口,结果像是撒谎一般,她带过去的人受了轻慢,她脸上也不好看。

回去坐在马车里,她又是心虚又气恼。平日里瞧着她们乖巧,怎么今日如此高高在上。

折夕岚倒是明白其中缘由。几个严姑娘向来都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她一个不懂诗书的人,在她们眼里便成了目不识丁的痴儿。

世上有能包容你的人,也有不包容你的。

曾经盛长翼教过她,她就是她,人间独有,世间少有,最是高格,只要认定了自己好,那便不用为了他人的目光而局促。

她深以为然。没有平地,哪显高山。

她就笑着对大夫人说,“下回有武将家的姐姐妹妹,伯母定然要与我引荐引荐。今日严家姐姐说的诗词我都不懂,为了不让我受打击,她们连话也不敢多说了,可见是我的罪过。”

大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才好过一些。

她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再次夸下海口:“我跟你姨母说了,咱们午膳不回去,便去归客楼。那是地道的京菜,你定然是喜欢的。”

折夕岚点头,“我听伯母的。”

她这般乖顺,却又什么事情都通透,有自己的主张,看着坚韧却又柔和,大夫人便越看越喜欢。

她握住折夕岚的手,“你容颜生的极好,等回去我找找库房,给你找一对金钗,你戴上肯定好看。”

折夕岚笑着哎了一声,心里那种没底的心绪渐渐消散了一点。

她想,她一定是否极泰来了,所以来京都后才如此坦途。

所以——来京都前,她是拜了哪路神仙来着?

当时拜的有点多,她已经快忘记了。

那就都拜一遍吧!

一路上好心情,马车慢慢的进了长安街,她撩起帘子透过缝隙看外面,便见人挤人,马车挤着马车。

归客楼就在长安街中间,这里酒肆极多,人多也寻常,大夫人笑着道:“慢慢过去吧。”

一路缓缓而行,等终于到时已经正午时分了,折夕岚先下马车,而后扶着大夫人下来,两人相携转身,刚要进酒肆,便听后头传来马蹄声。

她们侧身看过去,就见傅师师从另外一条道上骑马而来,立在她的前面,眼睛是通红的,一脸怒气和委屈的看着她。

折夕岚皱眉。

说句老实话,她其实并不厌恶傅家兄妹,他们本性不坏。她见过穷凶???极恶的强盗,见过阴暗处滋生出来的嫉妒和恶意,相比这些,傅师师就像个炮仗一般,只要不点燃还能靠近。

但她时不时就要炸一炸。

今天明显又炸了。

她看向傅师师,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有什么话先下马再说。”

人来人往,傅师师也不想丢脸,于是答应下马。

为了折夕岚那句“你阿姐不快活”的话,她已经整整快两日没合眼了,心绪难平,便瞒着阿娘一个人溜出来骑马散心,谁知竟然碰见了折夕岚。

她还要去下馆子!

自己都这般模样了,她还要去下馆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收了马鞭,便要下马跟她进酒馆里面好好说一说道理。

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她正要下马,马儿却受了惊一般疯狂的向前奔去。

“救命——”

傅师师吓得脸色惨白。

她也是训马的好手,但此时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懂如何去做。

街边的人匆忙散开,几家铺面门前摆的东西散做一团,四处都开始狼狈起来,好在没伤着人。

折夕岚连忙快跑几步,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坐在傅师师的后头,从后面在她手里接过缰绳,一边勒紧,一边用缰绳磕,努力牵制它侧屈,而后绕着马转头,转身,想慢慢的控制它停下来。

但今日这匹马跟她们以前在云州受惊的马不一样,无论怎么做它都嘶鸣着往前狂奔。

折夕岚也感觉有些吃力了,只能控制着再慢一点。她大声跟傅师师道:“你下去——别挡着我。”

傅师师都被吓呆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折夕岚骂道:“你学过功夫的,直接跳起来下去,听见没有!”

傅师师总算回神了,但瞬间又哭了起来,“呜呜呜,我腿软了,我根本没有力气,怎么办啊折二,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没有力气了!”

折夕岚咬咬牙,正要一只手放开缰绳,准备腾出手来将傅师师抛下去时,便看见盛长翼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他站在远处正前方,手里的长弓已经搭上。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便立刻明白了。只一瞬间,她抱着傅师师往后头一翻,整个人下马,将傅师师往边上滚去,而此时盛长翼的长箭已经射来,正中马腿上,让它往下倒。

一把长刀同时抛了过来,折夕岚接住刀,腾空而起,拿着长刀便照着马腿一砍,瞬间鲜血四溅。另外一边,金蛋早和银蛋等在那里,在折夕岚挥刀的时候,也朝着马腿砍过去。

随着马闭上了眼睛,这场变故才平息下来。

周边人指指点点,直说厉害。折夕岚却心道好险,幸亏只是傅家选给傅师师骑的马,不是战马,也不是战场,否则杀不了这么快。

云州人砍马腿是天性,幸而她学过。

只是身上全部溅了血,一点也不好受,头上有血顺着流在脸上,她情不自禁摸了摸,脸上又多了个血印,然后见盛长翼持着弯弓走来,她朝他笑了笑。

盛长翼深吸一口气,这个姑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害怕。

他让金蛋和银蛋驱人,又让侍卫把这边围起来。而后解开披风盖在她的身上,仔仔细细看她,随后舒出一口气。

“无伤。”

折夕岚:“是,没有伤。”

她还有些兴奋,拿着刀比划,“世子爷,你抛给我的刀真好用。”

盛长翼:“好用便拿去。”

他早就知晓,姑娘的喜好有些不同寻常,越是血腥的东西,她好像越是喜欢。

她披着他的斗篷,小小一个缩在里头,但眼里璀璨夺华,脸上鲜血众多,手里大刀挥舞,别有……一番风味。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脸。”

折夕岚极度兴奋,也没不接帕子,而是自然的接过来,在脸上擦了擦,摇头,“不啦。你上回给的刀也好,我还没用熟呢。”

刀练好了是一样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傅师师忘记了。折夕岚连忙又把傅师师扶起来,“怎么样,你还好吗?”

傅师师恍恍惚惚,没有说话,看着魂还没归的模样。

折夕岚叹气,也不打她巴掌使其清醒了,只扶着她,跟盛长翼道:“这马砍成这般,还能看出来是怎么受惊的吗?”

她说,“我听见耳边一阵风过,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擦过去了,所以才惊马。”

但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盛长翼皱眉:“是眼睛,有东西弄伤它的眼睛了。”

他不愿意她插手这件事情,马是傅家的,后头如何,傅家去便好。

他温声道:“交给京兆府和傅家吧,你不要管。最近京都人多眼杂,你要多加小心。”

折夕岚就直接点了点头。本来也不关她的事情。

她便不再过问,道:“世子爷,多谢你。”

又看金蛋银蛋,“多谢你,金蛋银蛋两位大哥,你们的功夫真好。”

金蛋就咧着嘴笑,摸摸脑袋,“嘿嘿,一般一般。”

此时,大夫人已经带着春山和春萤来了,见了她这般模样,瞬间吓得瘫在地上,春山赶紧扶住她,大夫人□□着过来拉着折夕岚细细的看,等知晓没受伤之后才松口气。

她哭着道:“你怎么如此胆大,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情,我怎么跟你姨母交代,怎么跟你阿爹交代!”

折夕岚十分感动,连忙安抚,“我没事的。”

傅师师还是一脸懵的站着,大夫人也不敢不管她,让春山脱了外衫给她披上,扶着她去一边坐着,不要离开,只等着傅家人来接就好——她是不敢再让傅师师上马车了,万一再惊着马呢?

今日任何一匹马她都信不过。

再者说,这里已经被云王府的人围住了,最为安全,她也放心。

春萤在一边用帕子给折夕岚擦脸和手,擦干净了折夕岚才舒坦一些。大夫人已经朝着盛长翼在道谢了。她并不认识他,先看的折夕岚,折夕岚便解释,“这是云王世子。”

大夫人就松了一口气。是熟人,熟人就好说多了。

她道谢,盛长翼不敢受,只是道:“此事凶险,我已经散了人,让人围了这里,遣人去了京兆府报官。”

大夫人点头,觉得这般处理最好。京兆府尹正好是傅师师的爹,他来接最好。

但好生生的出了这么一桩事,她是没了吃饭的兴致,只想马上带着折夕岚回去。

正在这时,盛槊已经从隔壁的丝绸铺子里面买来了两套衣裳。

“我们身边没有女侍,这衣裳便给您了。”

这话是对着大夫人说的,恭恭敬敬。大夫人便觉得云王府的下人极为细心。春萤便把折夕岚身上盛长翼的披风取下,给她披了新披风。

没一会,京兆府尹傅大人亲自来了。

傅大人是骑着马来的,一脸的汗,见了折夕岚身上的血,又在她身边没看见自家闺女,顿时脸煞白起来,声音都带着质问。

“岚岚——师师呢!”

他都要站不稳了。

虽然云王府的人说没事,但没看见心里不放心啊。

折夕岚便指了指后头缩在墙角的人,“那儿。”

傅大人就看见了披着件丫鬟外衫的闺女,

大夫人便道:“今日惊马太突然,我怕事有变故,所以不敢送她。”

最简单的就是不动。傅大人感激,“多谢,我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大夫人却有些不悦。她道:“不用谢我,谢岚岚便好。是她救的傅姑娘。”

傅大人老脸一红,连忙道:“是,是,都谢,都谢。”

折夕岚无所谓的笑了笑。一向如此,她习惯了,也不说话,本想回头跟盛长翼道别后就离开,但刚要转头,目光却被人群之外的另外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她神色一紧,脸上有些怔怔。

大夫人也想赶快走,她过去拉折夕岚的手,但没拉动。她疑惑抬头:“岚岚,你怎么了?”

折夕岚回过神,恍惚道:“没什么。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谁?”

“不记得了。”

大夫人便道:“那就算了,不要管,咱们先回。”

折夕岚嗯了一句,跟盛长翼道别:“改日再送礼谢你。”

盛长翼点了点头,没说不受礼,只目送她离开。

盛槊不用他说,已经凑在他身边小声说:“世子爷,折姑娘看的是那个人是随游隼。”

……随游隼。

盛长翼微微不解。

小姑娘给宴鹤临点长明灯他理解,但是怎么会认识随游隼?

对了,去年随游隼到过云州,说不得就是认识的。

他轻声道:“京都人多,人杂,多有变故,你从咱们的人里面派个会武功的姑娘去她那边跟着。”

盛槊:“偷偷送去?”

盛长翼:“我会告诉她。你只将人先混在采买的人里送去,要不要,随意她。”

盛槊点头。

此时,傅大人已经抱着傅师师过来道谢了。他道:“今日匆忙,来日必当道谢。”

盛长翼看他一眼,淡淡道:“不用谢我,我只是帮忙罢了。”

言下之意没有明说,却已???经直白的讥讽了一番。

傅大人却不敢生气,他忧心爱女,道:“不论如何,今日是几位一起救了我儿性命,必有大谢。”

傅师师已经在小声啜泣了,“阿爹,赶快走吧,我都要丢脸死了。”

傅大人心痛的哎了一声,赶紧带着闺女走了。

盛槊就在一边摇头,“看着也是疼爱女儿的,怎么就……”

当年怎么就把自己十五岁的女儿送进了宫呢。

傅妃今年也才二十一吧?比世子爷还少一岁。

盛长翼整了整袖子,淡淡道:“富贵迷人眼,却又不算太坏。失去一个女儿,另外一个自然更加珍惜。”

……

南陵侯府的马车也不能走了。

本来马夫是要驾着马车来接人的,但是春山却摇了摇头,“马蹄子伤了。”

大夫人脸色顿时白成一片,怒声道:“天子脚下,怎么敢如此猖狂!”

如此,就只能先去归客楼修整,让马夫回去叫人来。

春山是个厉害的,已经准备好了,道:“咱们是老主顾了,奴婢请他清人,他也愿意,如今已经清了其他人出去。只是他说……”

大夫人:“说什么?”

春山道:“说在咱们来之前,随家的五少爷,就是如今刑部侍郎随大人,已经在雅间用膳。”

“他不敢赶人。”

折夕岚听见随字,背一僵硬,脚步都缓了缓。

大夫人没发觉,还跟春山道:“这边是外地人多,给银子请出去还好,要是随家的人便不行了,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便这般吧。”

春山点头。

折夕岚却心绪难平。

她刚刚看见的故人便是随游隼。

其实看见了也就看见了,她早就准备好会在京都遇见他和傅履,所以并没有惊讶。

她只是被他看过来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他的眼神……很奇怪。

一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她觉得他清贵,有钱,有官位,有权,两人相处,他虽然冷淡,但为人也算是正派。

可是……可是现在……她正想找个词来形容他刚刚的眼神,便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她抬头,恰见他懒洋洋靠在二楼窗户边盯着她。

他今日穿着一件暗红色圆袍,外头披着一件同色的斗篷,脸长得阴柔,一双狐狸眼微微弯起,手里抛着几粒花生米。

见她看过来,启唇无声道:“解气吗?”

折夕岚瞪大眼睛,心跳如雷,又强自压下去。

——解气吗?

他是什么意思?刚刚傅师师的马受惊,是他做的?

她眉头越发蹙起,再次看向随游隼,便见他百无聊赖般将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嚼了嚼。

见她再看来,他耸了耸肩,一脸我这是为你好的模样。

折夕岚再次大惊。

随后痛苦的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的京都之行,怕是不能善终了。

麻烦接踵而至,越来越愁人。

她应与京都犯冲。

傅履一个常年被傅母和姐妹管得死死的人,突然就要死要活要见她,这也还好,到底没能翻天。宴将军本来是死了的,结果活了。

活了是喜事,她真心欢喜,只要好聚好散,还是可以的。

但现在谁告诉她,为什么一年前骨子里都透着清贵的人,突然之间就成了个……成了个……

她一时间又找不到词来形容他了,只觉得他带着点邪气。

一年不见,他变化太大,她险些受不住。

他是本性如此,还是……还是他之前那些都是装的?

装成可以被她抛手绢的人么?

折夕岚不傻,瞬间就能想到很多。她就说,他身上怎么有时候会有一种违和的感觉。

那他现在是……不装了?

滑天下之大稽。

倒霉事情都让她碰见了。

她又想到了方才春山说南陵侯府马车也不能行的事情。

——这也是他做的吧?

等进了雅间,大夫人便叫她去换衣裳。先叫来店里的丫鬟,再把春山春萤都给她,“我在这里坐一下无妨,你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折夕岚却摇头,“只带春萤便够了,春山便留给您。”

大夫人没有强求。

这酒肆有三个小院子,布置得很是雅致。当小丫鬟领着她们去了后院一间屋子,途中经过两座假山时,折夕岚心里有数了。

她盯着小丫鬟道:“你先出去,随后我就到。”

小丫鬟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低头:“是。”

折夕岚在里面换了衣裳。

春萤一边给她整理袖子一边道:“这衣裳可真合身。”

折夕岚就想到了来京路上她收到的衣裳。

确实都很合身。

两人往回走,折夕岚走得格外缓慢。途中要经过一个假山,她脚步顿了顿。

正在此时,领路的小丫鬟突然肚子疼起来,春萤扶着她,焦急道:“你怎么了?”

小丫鬟:“我肚子疼,老毛病了——姐姐,能不能扶我回房间,我房间有药。”

春萤犹豫。

折夕岚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待会一起回去。”

此时酒肆早就被人清过,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春萤点了点头,“是。”

等人走了,折夕岚嗤然一声,“出来吧。”

她袖子里面的匕首也慢慢的往前面一寸寸挪出。

无论他是清贵自持的公子还是个道貌岸然的刽子手,今日她要是手脚不快,还不知道傅师师会变成什么样。

这都不是她想要看见的结果。

她眼睛看向四周,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突然,一双手从后头伸出来,将她往假山后一拉,因为用力太大,又没挣脱,她整个人都差点跪了下去。

那双手便又托住了她的身子,一双狐狸眼迫近,“怎么——这般就没劲了?”

然后眸子往下看,看见了抵在他胸口上的匕首。

他轻轻笑了笑,一张脸看起来极为蛊惑人心。

“小山风,好久不见。”

他说,“你想不想我啊。”

折夕岚嘴角抽了抽。

小山风……这并不是一个好听的昵称。

去年为了迎合他,为了他的银子和官位势力,她也忍了,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

他喜欢就喜欢吧,毕竟她内心偶尔也会说他拿腔拿调。

抛却这个称呼让她不快,她的目光一直平静,丝毫都没受他的笑意和脸庞蛊惑,她的匕首甚至又往前面抵了抵,划破了他的衣裳。

随游隼就越发满意。从头至尾,从他们两个相遇到分离,她对他的皮相丝毫不在意。

他低头看她,“刚刚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折夕岚:“礼物?是指你惊马杀人么?”

随游隼便站直了,从她手里拿过匕首在衣裳上擦了擦,“小山风,我这是帮你。她欺负你,我帮你教训教训,不是正好么?”

“会死人。”

“死不了,最多残个腿。她是傅家的吧?傅家的人,不值一提。”

他嗤然道:“——怎么,你又假慈悲了?”

他一句假慈悲,让折夕岚又头疼起来。

去年,她和他相遇时,她确实说过这般的话,做过这般的事情。

……

折夕岚第一次遇见随游隼时,是她刚把不给宴鹤临点长明灯的和尚们揍了一顿回来。

她背着弯弓也没有踏实感,心里还有些害怕。和尚家大业大,她揍的时候畅快,但揍完之后还是怕对方找过来。

她如今能磨练成现在这副稳妥的性子,是一次次吃亏途中感悟出来的。换成现在,她就不敢那般嚣张莽撞。

但当时做的时候全靠着一股子冲劲,便很难顾及后果。如此满脑子乱麻,走路就有些匆忙,匆匆忙忙就撞到了人。

她仰头,随游隼的脸便映入了眼帘。

这个男人很好看。好看极了。

但她心无波澜。

她爹就极为好看,结果呢?

男人啊,相貌是次要的。

她道了一句歉便又急着下山去,根本不知道男人在庙里就一直盯着她,跟着她。

所谓撞上,是他想撞上。

两人第二次相遇,是她知道府州大人被人揭发贪污,他是京都来的办案大臣,来彻查云州府州贪污一案。

他高坐大堂案前,头上悬着清正廉明四个大字。她就站在衙门口,看见他刚正不阿审问府州,底下的府州党羽或哭或喊冤枉,让她颇觉畅快。

折夕岚恨折松年,但是她最恨的还是府州一党人。周家阿兄跟她说过,当年医馆不肯赊账给她家,便是因为府州的儿子当日在,插手捣乱,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她心里恨得牙痒痒,也曾想拿着刀将府州砍了,但她人小,只会三脚猫功夫,根本杀不了人。最迷茫的时候她问折松年,“咱们怎么报仇呢?”

折松年蹲在地上,抱着头,七尺之躯缩成了一团,看起来极为可怜。

他胡子拉碴,面黄肌瘦,只几天便已经瘦脱了相,曾经俊朗的容颜一瞬间老去,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说,“报仇的事情我来,你好好的,好好的读书,嫁人,过日子,走你自己的路。”

折夕岚后来就想过,她爹如同一支燃烧的蜡烛在云州独来独往烧了九年,在阿娘和阿姐死后,却投靠了云王,应也???是为了求助云王杀府州。

她也开始迅速长大,不再是那个只会埋怨只会戾气冲天的小姑娘,而是会思虑以后做什么,活成什么样子。

后来云王世子教她怎么用弓箭,怎么去杀人,教她如何坦然立世,但没教她如何嫁人。

她琢磨的嫁人之道上,傅履好拿捏,将军她喜欢有家世,但是现在看见随游隼,她又觉得其实做大官也很好。

那日,他正在查证,她去衙门找她爹,便见他在院子里面回头,静静的盯着她看。

从那一刻,折夕岚便觉得可以试着朝他抛一条手绢。

因为她看得出来,他应是对她有些喜欢的。

傅履喜欢她,宴将军喜欢她。他们眼神里的欢喜是什么样子的,她很明白。

如今,随游隼也是一般。

她看向他的眼神,便像是看见了猎物一般。

期间她故意偶遇几次,但也不敢太明显。

府州一家被斩的那天,她特意去阿娘阿姐的坟前烧了香,又起了个大早,站在看热闹人群的最前面。

她看见随游隼坐在监斩台上,头上顶着正午的光,地上跪着府州大人一家老小,影子缩得很短很短。

府州一家三十六口,最小的那个才三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他什么也不懂,还以为是玩呢,一直在笑。

他笑的时候懵懵懂懂,许是她的目光极为阴恶,他被她吸引了过来,先有些瑟缩,却又鼓起勇气糯糯的朝着她笑。

她愣了愣,随后挪开了目光。

刀起刀落,血染了一地。周围的人都散了,她还站着,良久,她走了过去,将小孩的头捧了起来,接在他的头颈之间。

这一幕诡异至极。

此时的她背着一把弓箭,弯腰下身,捧着一个孩子的断头,静静的凝视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微风吹过,她的长发还沾染了地上的血迹,漂浮在空中。

几个衙役看得一阵寒颤,想上前阻止,随游隼却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走。

刑场之上,就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他走过去,一双眼睛奇异的盯着她,“你与他们是故人?”

折夕岚:“不,是仇人。”

随游隼:“你想替仇人收拾尸首?”

折夕岚:“不想。”

“那你在做什么?”

“假慈悲。”

随游隼不爱笑的。他长的好,笑起来蛊惑人心,便被人抓住此事做文章,说他不堪大任,他虽觉得这话简直荒谬,却再也不肯轻易笑了。

此时此刻,假慈悲三个字却惹笑了他。

他先是轻笑,再是大笑,最后止不住捂着肚子笑。

他便瞧着她的目光聚到了他的肚子上。

嗯……肚子……他低头看去,哦,她不是在看他的肚子,而是在看他腰间的玉佩。

她也知晓伪装,脸上神情未变,但他还是从她瞪大的眼睛,微微张大的嘴巴,以及恍惚一瞬的脸上看出她在说:他好有钱。

他又忍不住笑了。

刚刚还在假慈悲,瞬间又掉进了钱眼里,变得可真快。他便摘下玉佩,丢在了尸体之中。

她问,“你为什么丢掉呢?”

随游隼盯着她看,“它刚刚沾上血迹了。”

“它脏了,我不要了。”

“我可以捡吗?”

“可以。”

她便毫不迟疑的弯腰捡起了玉佩,然后跟他道谢一句,随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一双手刚刚搬过鲜血淋漓的脑袋,又捡起血堆里面的玉佩,早已布满鲜血。

但是她一点不在意,拿着帕子随意的擦了擦,就这般到了最近的当铺之前。随游隼深觉有趣,跟着她走,站在当铺前见她熟练的当掉玉佩,而后拿着银子走人。

他又跟着走,问她,“你不怕死人,不怕鲜血么?”

折夕岚摇摇头,“不怕——曾经马贼来村子里,屠了不少人。这云州城里的姑娘,都是见过尸体堆成山,血流成河的。”

她转身看他,“你要跟着我么?”

跟着?

如何跟着?跟着回家?

随游隼的鲜血沸腾起来,他说,“好啊。”

到她家之后,她洗完手,便去里屋拿了一方月白色的手帕来。她极为粗心,手没有洗干净,手指缝里面还有残血,滴在了帕子角落。

她将帕子递给他,眼睛像是盯着猎物一般盯住他,“你要么?”

要?

他再次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他没要。

才刚做猎物,怎么能一下子就掉陷阱里去呢?总得追着跑一会。

他就去了她住的庄子里住了下来。一面查宴鹤临的案子一面逗她。

他想,要是她愿意做妾就好了,他定然愿意宠着她。

但她不愿意。着实可惜。

……

一缕光映在石头上,折到人的眼睛里,刺得人生疼。

两人回过了神,再被院子里面的寒风一吹,双双打了个寒颤。

随游隼身子便挪了挪,替她挡住了风。

他盯着她,“小山风,你怎么不问。”

折夕岚:“问什么?”

随游隼:“你该问我,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折夕岚哦了一声,“是,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来着。”

“现在呢?”

“有点疯。”

随游隼便惬意的翻过身,靠在石头上,“是吗?”

“宴鹤临也这般说我,说我不装的时候,有点疯。但大家都这样,我也就这样了。”

他这时候好像又变得正经一点,但是折夕岚却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他问,“你不生气么?我骗了你。”

折夕岚:“没事,你没骗我银子。”

至于感情……

她也只为宴将军流泪过,其他人倒是只伤怀自己的时运不济。

如此这般,她其实没什么损失。

她站直,“你今日这般是什么意思?快些说吧,我要回去了。”

随游隼脸一点点靠近她,“急什么——我也只是故人重逢,甚为想念,找个机会见面罢了。”

他将匕首还给她,“然后告诉你,我后悔了。”

他坦坦****的,“小山风,我后悔了。”

折夕岚一听这话就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报应啊,这就是报应。

以为觉得是个清贵自持的公子哥就下手了,结果那只是张皮,骨子里面是个神经病。

夭寿,她恐要夭寿!

她就认真看他,“随游隼,你野心勃勃,不是一个为了情爱停下脚步的人。”

“你后悔了,但是你不敢娶我。而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得不到我除了为妻之外的任何身份。”

“妾室,外室?”

她嗤然一笑,“你今日这出是威胁我?我想想,你是不是觉得你这般,我就会怕你了?怕你用我阿爹和弟弟,姨母一家来要挟我?”

她啧了一句,“咱们是老相识了,你也该知晓,我这个人假慈悲。”

“我自己都不快活了,我谁也不会管。”

随游隼一张脸彻底沉了下去。

但是他没有说他是不是要娶她为妻,也没有说他会不会逼迫她做妾,他只是阴森森的问,“你这般着急拒绝我,是为了宴随临?他回来了,你以为可以跟他再续前缘?”

折夕岚心生不快,一个更加荒唐的念头涌了出来:“……你知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随游隼弯起嘴角:“我当然知道,你在庙宇里面为他打和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折夕岚:“……”

好嘛,被玩了。

随游隼目光越发阴沉,“可他如今已经废了,一个废物,你还喜欢?你还愿意?”

他站起来,高高大大的,完全可以笼住她的身子,他一步步逼近,“他再也拿不起长刀,挥不动战旗,他已经降服不了烈马,追不了穷寇——你还喜欢他什么呢?他宴鹤临如今就是个废物!”

折夕岚就发现了。

这才是随游隼,不但疯,还有些令人不耻。

劣根性暴露无遗。

她讥讽道:“所以,你是在嘲笑他吗?”

“是。他如今这般,多少人讥讽他,以后他走到哪里,都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了,只是个废物。”

折夕岚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戾气。她真心实意感激上苍送回了英雄,但是这些人,这些高官厚禄的人却在讥讽他再做不成英雄。

她怒气涌入心间,打断他的话。

因是在院子里,他们刚刚说的话都是压着声音的,此时,她也压着声音,却又慷慨激昂,甚至因为压着声音,带着一些嘶哑。

“你在嘲笑他——你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她质问他,“你可曾护卫过边疆百姓?你可曾浴血杀敌?你可曾看过尸横遍野的沙漠,可曾遇见过老马识途驼回来的尸体?”

“你什么都没见识过,便以你狭隘的心胸,肮脏的心思去揣度一个被百姓拥戴的将军。”

她不屑道:“随游隼,你从未有过他的辉煌,为什么有脸面去嘲讽我们云州人愿意虔诚跪拜的将军,讥讽他辉煌不再呢?”

“你脸可真大啊,尚且还没攀登上他站过的山顶,只站在山脚下仰望,便已经开始畅想自己登上山顶的模样了么?”

“荒唐,荒谬。”

随游隼一张脸黑得可怕,若是别人敢这般说他,脑袋早就???掉地了。但此时,他还要顾及着自己不伤她。

他怒极轻笑一声,“小山风,我现在还愿意由着你,你尽管说。”

折夕岚便也跟着笑,气势不曾低过,沙哑着声音问:“你真不生气?”

她便极为快速的,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用阿姐教她的话骂道,“随游隼,你还想跟宴将军比呢,可真是马不知脸长,牛不知角弯。”

骂完了,她舒出一口浊气。

解气。

但却见随游隼的目光突然看向了后头。

后头——

她急忙转身,就看见院子中间还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盛长翼,还有一个是宴鹤临。

折夕岚全身开始僵硬了。

她开始仔细回想,在来京都之前,她到底供奉了哪路神仙,才让她陷入如此境地。

——不论是三清道祖还是菩萨佛祖,她都要砸了他们的招牌才是。

作者有话说:

神明:我惹谁了?觉得我有用就拜我,没用就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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