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五夫人踏进天德殿里,折夕岚被眼前层层叠叠放置的长明灯晃得怔了怔。

她来之前,不曾想过这里供奉如此多的灯。

它们一盏都不曾熄灭,全部都是亮的,居于木架之上,看着像万家灯火。

她神情松了松——灯油银子没白给,明觉寺还不错,没有阳奉阴违省银子。

英国公老夫人本跪坐在一边,听见脚步声转头,便看见了折夕岚。

她穿着简单,脸长得极好,面庞虽然柔和,却也带着锋芒,眸子里映着灯火,熠熠生辉。

英国公老夫人脸上就浮现出慈祥的神色。

——原来供奉他的,是这般美好的姑娘啊。

她站起来,“是南陵侯府的五夫人和折姑娘?”

五夫人连忙带着折夕岚屈身行礼,“老夫人。”

英国公老夫人:“不用多礼,今日倒是我冒犯了。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遇见鹤临的事情,我总想问个清楚。”

她说完看向折夕岚,“折姑娘是从云州来?”

折夕岚点了点头。

五夫人却轻声道了一句:“鹤临……难道是三少爷,宴鹤临?”

那个去云州打仗没能回来的宴鹤临?

英国公府老夫人面露哀色,“是。”

她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道:“折姑娘供奉的长明灯,应当是我那早逝的孙儿吧?”

折夕岚也没有撒谎,承认道:“是宴将军。”

她也不用英国公府老夫人问,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景耀十三年,大金突然犯我云州,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城里弥漫死气。是宴将军带着大兵进城,这才逼退了敌寇。”

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从这几句话里却能听出她对宴鹤临的尊崇之意。

英国公老夫人最是欢喜这个小孙子,听见折夕岚的话,眸光越发柔和。

她道:“然后呢?”

折夕岚:“后来大金被打得节节败退,派人进京求和,宴将军便带着人在云州郊外一边练兵一边等京都的消息,那时,我就住在他们练兵的庄子外。”

“宴将军治兵非常严,不让士兵动我们庄子上人的东西,吃什么用什么,都用银子买,我们送,他也不要,人人都说念他的好。日子久了,便有人挑着东西去卖,他都会买下来。”

“但好景不长,突然有贼寇来试探兵力,他们不敢跟宴家军硬碰硬,只先屠村子。”

“很多人都死了,我本来也要被杀的,是宴将军救了我。我很感激他,后来听闻他去世,我心里记挂,便去供奉了一盏长明灯。”

“云州人讲究落叶归根,这次来云州,我便想着带这盏长明灯回京都。”

英国公老夫人一听见孙儿的过往便眼眶湿润,柔声问,“为什么不把这盏长明灯送到宴家呢?”

折夕岚:“云州没有送长明灯归家的风俗。老夫人,宴将军的长明灯,不止我一人供奉的。”

她认真道:“云州百姓皆记得他的恩德,听闻他去世,家家户户点过孔明灯,我们村子里就有不少人供奉他长明灯的。我只是碰巧来京都,便带了来。”

“我没带来的,还有无数点在云州的长明灯。”

英国公老夫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的神情越发缓和,“我很感激你们愿意为他点灯。”

折夕岚低头,“不,是我们感激他,感激他为我们战死在沙场上,云州人最敬英雄。”

英国公老夫人侧身,“我明白了——你们来,是想拜祭鹤临吧?”

她一让开,便现出了左边摆着两盏写着宴鹤临的长明灯。一盏是京都的样式,一盏是她从云州带来的琉璃盏。

快两三年了,琉璃盏上已经有了痕迹。

她就跪下来,真心实意的叩拜,祈祷他下辈子能长命百岁。

五夫人也一同跪拜了,她也是云州人,跪拜之时虔诚得很,起身之后,拉着折夕岚跟老夫人道别,“过几日您的寿宴,我再带着这孩子去给您贺寿。”

英国公老夫人却看向折夕岚,“折姑娘,我还有一事想问你,若是你不愿意说也无事。”

折夕岚:“您说。”

“你刚进来之时神情似乎有些恍然,你在想什么?”

折夕岚愣了愣,“啊?”

刚刚进来的时候?

她回忆道:“应当是看见这里的长明灯都是点燃的,我很欢喜。”

英国公老夫人:“为什么?”

折夕岚:“云州位于边疆,苦寒之地,死的人最是多了。但凡有银钱的,便去给死去的亲人点一盏长明灯。”

她道:“但是寺庙的和尚拿了银子不做事,还把我们买的长明灯卖出去继续赚钱,所以云州寺庙里不会点燃这么多盏灯。”

“刚进天德殿,看见这里灯火摇晃,便有些失神。”

英国公老夫人似乎急于知晓更多,“如此说,你给鹤临点的长明灯也是如此了?但是我瞧这灯盏的模样,应该是常点的。”

折夕岚点头,“是……我供奉的庙宇还算尽心。”

其实不是,是她闹过一次。寺里的和尚被她的弓箭吓着了,便不敢再怠慢。

但这些话她不打算说。

半真半假的,叫人相信就好了。

英国公老夫人却大概能猜出来是她多给了银子的缘故。她便点头,“多谢你。”

折夕岚摇摇头,“理应的。”

然后再次道别,这才扶着五夫人一同出去。

等她们一走,英国公老夫人却显得越发哀伤。

一个仆妇打扮的老人从大殿后出来,搀扶着她,“老夫人,那就是三少爷在信里面提及的姑娘吧?”

老夫人:“应当是她。她看起来很好,是鹤临喜欢的。”

她说,“只是小姑娘不愿意说她跟鹤临的事情。”

她叹气,“要是鹤临还在,那该多好啊。”

仆妇自小跟着她,也是看着宴鹤临长大的,闻言也极为哀伤,“当年少爷写信回来,说把您送的宝石月刃给了钟情的姑娘,您还有些不情愿,觉得姑娘身份太低。”

英国公老夫人开始流眼泪,“是啊,我还不愿意,又怕写信去拒绝他娶这么一个人回来,反而让他分神,打仗哪里能分神,便什么也不敢做。”

仆妇扶着她慢慢走:“您当时吃不好睡不着,都在想如何让姑娘知难而退,可又怕三少爷伤心,当时老奴陪着您想法子,可是想了不少日子。”

结果少爷没能回来。整个府里都乱了,当时她和老夫人谁也没顾上他信里说的姑娘。

等到时过境迁,再想起来时,却也觉得不重要了。人都没了,还重要什么呢。

但没想到,竟然还能碰上。

因碰上了,便忍不住探究她和少爷的过往。

英国公老夫人最是忍不住的,道:“你说,我请她回府里单独说说鹤临在云州的事情,她会去吗?”

仆妇却摇头,“何必再???提及呢?老奴瞧着她是个通透聪明的姑娘,不是糊里糊涂过日子的,当年的事情,咱们提及哀伤,想来她也是。”

“既然是伤痛,好不容易痊愈了,便不要揭开伤疤了。”

英国公老夫人便长哭道,“鹤临这孩子多好啊。”

仆妇劝她,“您不日就要做大寿了,可不能这般哀戚,免得病了,还要人担忧。”

英国公老夫人却哭道:“我一个白发人做什么大寿,若是老天有灵,便该叫我死了,叫鹤临活过来。”

仆妇叹气,“老夫人,节哀。”

死了的人怎么能活过来呢,只有活人多加保重了。

作者有话说:

宴鹤临:啊这……这,我可能能活。

——

不好意思,存错时间了,晚了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