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 所以这天起床的时候,原泊逐并没有记起原来今天就是成人礼。

尽管高三大群里已经闹翻了天,尽管班主任给每个同学都发了祝福语。

尽管昨天放学的时候老赵还特地提醒所有人:“明天从你们进学校开始, 就会有无数台摄像机对着你们,一定要把自己拾掇干净!”

这种程度的提醒,还是没让原泊逐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不过很快就有人告知了他这件事。

“弟弟!!”

“圆——老——三!”

原泊逐刚打开卧室门,两边耳朵左右立体环绕音一般震响。

他麻木不仁地抬起手,试图靠捂住耳朵这种无济于事的行为来阻止旁边两个人的夹击。

当然失败了。

柊舒第一时间挽住了他的胳膊, 原栖风也没放过他,直接架住肩。

原栖风先发制人:“你做个抉择吧!”

柊舒不甘示弱:“弟弟不要受任何干扰, 尊重你的内心。”

原泊逐平静地问:“什么事?”

“什么事?!你果然完全没有看手机是吗?我们在群里已经商量一晚上了!”原栖风急得跳脚, 给他快速重温了一下家庭群的聊天记录。

简单来说就是, 一家人, 除了奔波在外的原挽姣以外,每个人都想去参加原泊逐的成人礼。

为此柊舒还联系了班主任, 老赵客客气气地表示当然可以, 来多少学校都欢迎。

但问题是,戴小红花的人只能有一个。

“小红花”不是一朵真的红色花朵, 而是阡城一中成人礼的一个标志性徽章,是刻着学生名字和班级的特制金属, 可以保存一辈子,用一朵鲜花作为底衬,最终鲜花和徽章会分开。在典礼最重要的环节中,由家长给孩子佩戴。

最重要的是, 给孩子佩戴小红花的家长, 将会听到自己孩子在成人礼这一天的成长宣誓。

这是一种见证, 比前面那些走红毯、合照的流程都要有意义。

于是和谐的圆圆一家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柊舒认为, 作为亲妈,她当然要当原泊逐成人礼的见证人。

原纪朗认为,作为亲爸——后面同上。

原栖风的理由稍微崎岖一点。

他觉得他帅,去给弟弟戴小红花肯定拉风。

到时候他站在原泊逐身边,两兄弟一个玉树临风一个丰神俊朗,拍出来的照片也好看,作为永久纪念能够起到一个美观的作用。

原栖风的理由站不住脚,被爸妈两票否决,但是他自己不服气,要求让原泊逐自己来裁决。

然而最近原泊逐放学都会先去一趟管理局,昨天他和焰炽星聊得比较久,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直接就睡了。

柊舒看他累,就没去打扰他,最后只能拖到早上来商量。

原泊逐本人对任何人给他戴小红花都没有意见。

毕竟,他又不是真正的十八岁。

他距离自己的“成人礼”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

只是走个流程的事情,原泊逐不想纠结,就说:“都可以。”

“不行!”

柊舒强调说,“这个人选一定要由你来定,才有意义。爸爸这两天忙,所以主动退出,现在留给你的选择不多。弟弟,你慎重思考。”

原栖风小声嘀咕:“爸那是主动退出?不是你威胁了他一晚上吗。”

柊舒笑得渗人,看着他:“哥哥,你皮痒吗?”

原栖风:“……倒也没有。”

原泊逐颇为艰难地从他们俩的对峙中挣脱,走进浴室。在关门以前,推卸责任地说了句:“你们决定就好。”

“可恶啊圆老三,你——”

原栖风话没说话,门就给关上了。

柊舒在外面和他大眼瞪小眼:“弟弟真的很不懂事,他根本没想过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

原栖风也点头认同:“我们应该好好教育教育他。”

十分钟后,洗漱完毕的原泊逐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柊舒端了一根板凳,坐在浴室门口,原栖风就像个右护法似的站在旁边,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原泊逐几乎能猜到他们想干嘛。

无非就是想逼他做个决定。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家偶尔的小题大做,他们总能把一些原泊逐觉得完全没意义的事,搞得热火朝天,好像不做天就会塌下来。

原泊逐无意去泼他们冷水,从善如流地对着柊舒点了点头,说:“您来吧。”

他以为这样就算解决了一个家庭矛盾。

柊舒是他的母亲,无论怎么说,都比原栖风更适合。这个选择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原泊逐就准备绕开他俩,回房间换衣服。

结果却被原栖风抓住了。

原泊逐以为他是不服气,刚要说话,就听见柊舒先开了口:“弟弟,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重视这次的成人礼。妈妈要好好说说你。”

原栖风狐假虎威地接茬:“好好说说你!”

原泊逐:“……”

他无奈,站在原地,认命地看着柊舒,“您说。”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成人礼,不仅仅是因为到了十八岁,而是指,在这一天,你会接受你最亲最爱的人最真诚的祝福,弟弟,你想想看,这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柊舒苦口婆心道:

“爸爸妈妈包括哥哥姐姐,都很希望能够见证你的这一天,这不仅代表你以后将成为一个有担当有志气的大人,也代表了,在你未来成长的一路上,我们全家人都会陪着你……”

“参与你的成人礼,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们将是你最坚实的依靠,是你在前方跑得累了,想要休息的时候,可以往后躺倒的底气。”

原泊逐缓缓垂眸,没有说话,但从表情的话,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或许是为了这番良言,正在反省,又或者是别的。

总之看起来应该是听进去了。

原栖风拍拍他的肩,强调说,“一辈子拢共也就一次十八岁,可以说是你这一生最值得纪念的时刻,家人的祝福是最重要的。你也得重视起来。”

原泊逐似是而非地看了他一眼,却问:“一定要有家人祝福吗。”

“你这小子,该聪明的时候怎么又傻了。”原栖风点点头,说,“没有家人祝福算什么成人礼啊!”

原栖风这话脱口而出,也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下一刻,忽然被柊舒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却看见柊舒表情奇怪地抿了抿唇,冲他使了个眼色。

他们一起朝原泊逐打量去,发现原泊逐蹙起了眉,看上去在思索着什么。

*

“来吧,你选。”

老赵和几个科任老师都坐在办公室里,望着林双徊。

“你父亲……呃,太忙来不了,我们学校也不能为难陈先生。所以呢,我们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愿意为你戴纪念章,你希望谁来?”

林双徊哭笑不得。

“赵老师,真的不用,我可以不去走红毯。而且我本来也没有满十八岁。”

老赵打断他:“成人礼,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和你有没有满十八岁没关系。你别以为我们是跟你开玩笑啊,昨天我就在我们几个老师群里问过了,但凡教过你的老师,都乐意来。你以前的班主任张老师,要不是她得带着他们班的纪律,没准儿也得来争取一下。”

林双徊连连摆手,满脸堆着笑:“真的不用了,您想想,别人都是家长站在旁边呢,就我一人让老师陪着,那怎么好意思。”

科任老师就拍桌道:“怎么不好意思!老话不是还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

“就是啊,这次校庆来了很多记者和领导,那可是大日子。你如果不参加,就白白错过了一个难忘的纪念日,多可惜!”

“林双徊,你好好想想,你可是优秀学生代表,不去走红毯像什么话!”

办公室里都是几位老师恳切规劝的声音。

但林双徊很有自己的主意,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劝不动。

为了一个形式,故意装出圆满,是非常累人的事情。而且林双徊不是很希望,给他送祝福的老师,眼里带着那样不加掩饰的同情。

好像他多么凄惨一样。

事实上,林双徊根本不在意这些。

说什么人一生只有一次成人礼,这种话听得多了就觉得没劲。

最终耗时半小时,林双徊终于从办公室里成功脱身。

原泊逐在外面等着他,看到他以后便走了过来。

“呼……”林双徊拍拍心口,小声跟他吐槽,“我刚才差点多了四个爹。”

原泊逐说:“他们很喜欢你。”

“虽然我很感激,但是我还是觉得,让老师来充当家长的位置,太奇怪了。”林双徊缩着肩膀,赶紧拉着原泊逐走。

原泊逐却回头看了一眼。

办公室门口探出几个老师张望的脑袋。

对视的时候,他浅浅点头。

老师们立刻摆出威严的模样,对他挥挥手,然后把脑袋缩了回去。

办公室门一关,里面响起了八卦的声音:“看吧,瞎操心,人家肯定是有别的安排。”

老赵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老神在在地说:“其实我也有想过,毕竟上次那事儿,原家父母还专程为林双徊过来了一趟,看那样子,估计是关系匪浅。”

别的老师就说:“那你还在群里问有没有人能给林双徊戴纪念章?多事儿。”

“我这也是双重保险,昨天我和柊女士通电话的时候,没有听她提到,所以不确定。”

他说完,笑着摇摇头:“算我瞎操心。也罢,在这种重要的日子,不管是谁的家长,只要能为林双徊送个祝福,终归是好的。”

-

成人礼被安排在校庆表演会之前,从上午九点正式开始,但是最重要的仪式要等到十一点,所以有很多家长还没有来。

柊舒和原栖风本来是打算早早过来占个好位置的。

但在出门前,他们竟然接到了原挽姣的电话。

连原泊逐都有些惊讶。

失联许久的原挽姣主动联系了家里不说,还直接表示:“我已经落地了!在回家的路上,妈妈,给我找一套喜庆点的衣服,等我一起!”

此话一出,柊舒自然就留在家里等她。

原栖风陪着原泊逐出的门。

反正他最近都经常跟在原泊逐身边,所以原泊逐没有拒绝。

本来原泊逐打算先把他带去教室待一会儿,但原栖风却神神叨叨地说:“我去巡查一下。”

他的疑神疑鬼已经持续了很久,身上的警犬特性开始旧疾复发。

原泊逐沉吟片刻,点头:“去吧。”

八点五十九分。

教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广播。

等九点一到,钟声一响,广播里播放着请同学们有序下楼的声音,每个班的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操场出发。

接下来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流程:写祝词卡,走红毯,和家长以及老师合照,再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各就各位。

林双徊掐指一算,他能参加的环节好像不多。

走红毯之类的完全可以不管,他直接去操场上等着唱联盟歌和校歌。

但随意又是一愣。

如果去唱了歌,之后就得直接领小红花宣誓了……

不行,那不就被架在那儿了吗?

太尴尬了。

干脆现在就溜。

林双徊的行动力非常强,他做出决定,就立刻付出实践。

运气好的是,他和原泊逐的座位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加上最近他一直努力地和原泊逐保持安全距离,所以就算突然消失,原泊逐应该也不会发现。

于是,瞅准时机,见缝插针,在大家都往楼下走的时候,林双徊一个闪身,就往反方向跑。

反正只要人多起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哎哟。”

林双徊的领子被揪住了。

原泊逐问他:“去哪儿。”

林双徊老老实实回答:“……天台吧。”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

因为林双徊的情况,原泊逐也很清楚。

如果今天陈沣来了,才是怪事。

原泊逐只说:“一起下去。”

他看到林双徊露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那双圆而大的杏眼就在原泊逐眼皮子底下转来转去,所有小心思都写在脸上。

“啊,这个,就是说……”

林双徊在想,怎么说能显得不那么矫情,但是又能让原泊逐明白,他一个人去参加成人礼真的很尴尬。

可是原泊逐没给他机会找借口,直接揉着林双徊的脖子,把他带走了。

这是阡城一中史无前例的最热闹的一次成人礼。

因为过去的成人礼总是在校庆的前几天,学校的精力都用在了准备后者,所以成人仪式就比较简略。

今天则大为不同。

红毯从教学楼一路铺到操场,周围都是写满祝福语和口号的红幅,到处漂浮着七彩斑斓的气球,氛围相当到位。

无人机在高空悬停,一群同学挤在一堆朝着它比了个耶。还有不少摄影师不断抓拍大家的笑脸。

当某一个镜头对准原泊逐和林双徊的时候,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然后两个人下巴磕了额头,都愣住了。

摄影师毫无心理负担地拍下这一幕,转头又去拍别人。

林双徊揉着额头,笑说:“早知道我们也比个耶。”

原泊逐默了片刻,道:“好。”

“嗯?”林双徊一下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泊逐已经转过头去。

高三七班作为全年级最后一个班级,到他们走红毯拍合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

期间,林双徊一直在东张西望。

原泊逐问他:“找什么?”

林双徊抿了抿唇。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找柊舒和原纪朗。

他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原泊逐非要他来参加典礼,大概就是因为,这次阿姨和叔叔也会来帮他。

站在他旁边,就像他的家长一样。

林双徊很喜欢原泊逐的爸爸妈妈,但因为上次在他们家“**”事件后,心里就有些害臊。

想到等会儿还要让原泊逐的父母给自己戴小红花,他就挺紧张的。

“没什么,我看哪儿有镜头。”林双徊张口就说,“咱们找个好角度,留个合照吧。”

原泊逐点头:“可以。”

校歌和联盟歌都放了几个来回了,等终于到他们班。

老赵兴奋地在一旁指挥着:“来来来!七班的同学,三个为一组,昂首挺胸,面带笑容,遇上镜头记得打招呼,1、2、3、走——”

原泊逐和林双徊并肩往前走,旁边还有个副班长杨博显跟他们一块儿。

但没走两步,他们就发现,杨博显不见了。

原泊逐并不关心旁人,林双徊也不是很感兴趣,两个人目不斜视地走在红毯中心。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秦睿正箍住杨博显的脖子,跟他说:“副班,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儿,这红毯容得下你吗?”

杨博显挠挠头,说:“位置很宽啊。”

秦睿摇晃手指:“大漏特漏,看起来宽实际上窄,只能两个人走。”

班上其他有眼力见儿的人都在捂嘴笑。

只有班喆跑去告状,跟老赵说:“老班老班,你看他们俩,把副班都落下了!”

老赵正看着原泊逐和林双徊的背影欣慰不已,听到班喆的话以后,随口敷衍道:“哦哦!那让杨博显跟下一组吧,来,别耽误时间,跟上跟上——”

红毯的尽头是等待合照的学生家长,和各个科任老师。

很多人走完红毯就直接扑进父母的怀里,他们在欢声笑语中拥抱,对着镜头留下纪念照。

林双徊紧张得都快吐了。

他在想,等会儿要是和原泊逐的爸爸妈妈合照,是要比“耶”呢,还是应该矜持地站着不动呢?

原泊逐也在看。

结果红毯尽头居然只有一个原栖风,穿着一身骚包的黑色风衣,冲着他们挥手。

柊舒和原挽姣都还没来。

原泊逐和林双徊忽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喂!两个臭小子——”

原栖风越过重重人群,抓住他们,“该跟家长合照了知不知道?看看别人,拍多热闹,你俩躲什么躲!”

林双徊挠挠耳朵,没说话。

原泊逐坦诚地说:“不想拍。”

原栖风算什么家长。

他只是来蹭拍的。

“你现在是越来越猖狂了是吧!”

原栖风一把架住原泊逐的肩,死乞白赖地把他拐到了一台镜头前,对着那个满脸通红的摄影师,说,“小姑娘,麻烦你帮我和我兄弟拍一张。”

“好的好的。”摄影师立刻调好光圈,对着两人咔咔一顿乱拍。

原泊逐也不好在人这么多的时候拂了原栖风的面子,就陪他拍了两张。原栖风还想录个视频,原泊逐就直接拒绝了他,回头去找林双徊。

然而林双徊已经不见了。

-

林双徊跑得不远,就躲在操场角落的大树后面。

这个角度,不容易被发现,同时又能看清楚典礼上的光景。

他盘腿席地而坐,摸出手机给原泊逐发了条消息。

【木又回】: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吧。

【木又回】:等结束了我去找你![跳跳.jpg]

发完就收起手机,生怕原泊逐给他回复。

怕自己一时心软,听了原泊逐的话,就跑去参加一个只会让他不开心的典礼。

林双徊多数时候都保持着一个很好的心态,不觉得自己的人生缺斤少两。

只要不提及陈家,他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当看到别人一家和睦,团圆喜乐的时候,林双徊从来不感到羡慕或者嫉妒,他只觉得很烦。

烦躁于,为什么总有这种不适合他参与的活动。

烦躁于,人没有家,就不能活吗?人只靠自己,就不能成人吗?

原泊逐的爸爸妈妈很好,他们会来学校为他主持公道,会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

林双徊很喜欢他们。

但他不希望让他们来顶替陈沣的位置。

这个位置本来就是空缺的,就让它一直空着好了。

如果今天陈沣亲自来了,他会恶心很久。

但来的不是陈沣,而是别人,好像也很奇怪。

所以就不要强求好了。

林双徊抬头看向红毯尽头,

合照的人挤在一块儿,谈笑声快要盖过广播里的交响乐。他百无聊赖地开始发呆。

广播里的音乐忽然停下,里面的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演讲起来。

无非是一些祝福,口号。穿插着“在这人生中重要的时刻”之类的话。

林双徊并不在意,也没有触动。

他的人生错失过很多这样的时刻。

他没有好好地过一次生日,没有完整地参加过一场家长会,没有在拿到全校第一的时候得到谁的表扬。

所有“重要的时刻”对林双徊而言,都是在空**的房子,冷清的卧室,安静的夜晚里,无声无息度过的。

因为有经验,所以林双徊并不期待,也不难过。

当广播结束于一句“典礼正式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精力举起手来鼓掌。

所有班级都已经到了集合点,林双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摸出来一看,是老赵的电话,就没接。挂断以后看了看原泊逐的聊天框,上一条消息没回复。

也对,原泊逐的家人都来了,他肯定很忙。

林双徊知道原泊逐肯定会找他,但他又希望原泊逐找不到他。

原泊逐一定是希望他开心,希望他不要成为那个在热闹中孤零零的特殊存在。所以会想方设法让林双徊与这场活动融洽起来。

可林双徊试想了一下,如果柊舒或者原纪朗为他佩戴上了小红花,那么他会得到祝福,得到同情,得到安慰。

被大家用那种善意的眼神看着,好像他的前十七年过得一无是处,只剩下可怜。

林双徊很怕。

怕他那个时候,没有办法笑纳原泊逐的好意。

林双徊一直看着操场,看着大家按照流程,唱完了联盟歌,校歌。

忽然,他眼睛一亮,好像看见了柊舒。

柊舒身旁挽着一个长发的漂亮女人,大概就是原泊逐的姐姐原挽姣。原栖风就跟在他们后面,嘴里嘚吧嘚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很快被原挽姣回头一巴掌拍在了肩膀上。于是闭嘴了。

林双徊不禁想笑。

原泊逐的家庭氛围真好。

一家人都是好人。

大概是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原泊逐这样的人。从容沉稳,平和坚定,看似冷淡实则温柔善良,找不出不好的地方。

林双徊就不行了,野孩子自生自灭长大,很容易就长歪。他很喜欢原家人。

家长们在老师的带领下,领取了绑着鲜花的纪念章。

奇怪的是,柊舒三人却走向了看台——那是不参加宣誓的家长去的地方。

片刻后,林双徊点点头,想通了:看来给原泊逐戴徽章的人,应该是他爸爸。

但原泊逐在哪里?

林双徊揉了揉眼睛,死活没有从高三七班的队列里找出原泊逐。

几分钟后,全年级的学生都已经走到了自己家长的面前,一对一地相望彼此,只等校长发表演讲后,戴章宣誓。

可林双徊不仅没有找到原泊逐,也没有看到原叔叔。

难道还在找他吗?

林双徊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于是赶紧又给原泊逐发了一条消息:【你别找我了,快去准备宣誓。】

发送过去的一瞬间,身后响起了“叮”的一声。

林双徊瞬间吓得从地上弹起来,惊恐往回看。

原泊逐倚在树旁,淡淡说了句:“怕什么。”

“……!”

林双徊整个人一哆嗦,舌头差点抽筋,“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也不说话。”

“一直在。”原泊逐解释道,“怕说话,你又跑了。”

原打算等林双徊自己发现,结果等了半小时,林双徊才回头。

“我……我刚才在发呆,没注意。”林双徊擦了擦额头被吓出来的汗,“你怎么找到我的呀?”

“很难吗。”原泊逐看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失笑,走过去帮他理了一下飞起来的碎发,道,“我看得见你。”

林双徊把这句话理解为:你躲得不严实,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他不得不感慨于原泊逐的厉害,随即又想起什么,抓着原泊逐的手说:“宣誓,你快去宣誓!”

原泊逐倒是不急不慢,按住他的手腕说:“你呢?”

林双徊揉揉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应该不难理解吧?别人爸爸妈妈都在身边,我就一个人傻站着,又没人给我戴小红花,那多尴尬啊。”

“你有。”原泊逐言简意赅。

“是啦,我知道。”林双徊知道自己猜的是对的。

原泊逐果然是想叫柊舒帮他戴纪念章。

就在这时,校长的声音响了起来。那种一听就千篇一律的话,估计又是从往年的演讲稿中复制粘贴来的:

“十八岁是人生播种的时期,你们将在这重要的一刻,埋下希望的种子,等待它萌芽。迈过这一天,你们就到达了人生的新阶段。”

林双徊一听,急了,赶紧催原泊逐:“演讲完就要进行仪式了,你别管我,快去。”

原泊逐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忽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两枚徽章。

虽然没有小红花绑着,但上面刻着崭新的名字:高三七班,林双徊。高三七班,原泊逐。

林双徊一看就愣了:“这个不是应该家长领的吗?你,怎么……”

“嗯。”原泊逐看着他,说,“我给你戴。”

林双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演讲台上的校长打断。

“……成人礼是让大家知道,这一天起,你们已经成长为一个目标坚定的‘大人’,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这将是最重要的时刻,你们的父母,与恩师,都将在身边为你们送上祝福!”

家长们感慨地拿起花,送给自己的孩子。

“花不方便,没拿过来。”原泊逐说。

他也是第一次顺应这种仪式流程,并不熟练地为林双徊佩戴上这枚徽章。

过程变得非常漫长。

漫长到,林双徊有些呼吸不畅。

原泊逐戴完了,就说:“人生重要的时刻,不在于十八岁,不在于成人礼,不在于谁来戴这枚徽章。人生很长,在于接下来的每一刻。”

林双徊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说:“你打草稿了?”

原泊逐点头:“嗯,刚背好。”

……

今天出门的时候,柊舒和原栖风仍然在为谁来给原泊逐戴小红花而纠结。

原泊逐却忽然对他们说,自己不打算参加成人礼了。

一开始听到这个话的时候,柊舒都要气昏过去了。

但听了原泊逐的想法以后,柊舒却表示双手支持。

反倒是原栖风不服气地说了句:“你没拿哥哥当家长啊?我去帮他戴不就好了吗?”

原泊逐很少笑,因而每次嘴角有弧度就会显得和平时非常不同。

这个笑容很淡,但原栖风和柊舒都看见了。

他们听见原泊逐说:“我希望,祝福他的人是我。”

……

百米开外的操场上,已经有不少家长在抹眼泪,不少学生哭得一抽一抽的。

在这种氛围中,校长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感染力。

“接下来,请家长们作为最重要的见证者,请同学们与我一起宣誓:

‘从今天起,我XXX,将为自己的每一个承诺负责。勇往直前,不畏风雨,好好学习,热情生活,爱自己,也爱身边人。’”

所有同学跟着校长一起宣誓。

原泊逐抬手,擦掉林双徊将落未落的眼泪,说:“林双徊,以后你就是大人了。宣誓吧。”

林双徊的眼泪很难忍住,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从原泊逐手中抢过另一枚徽章,郑重其事地为原泊逐戴好。

然后举起手,与所有人一同宣誓:“我林双徊,今天起,将为自己的每一个承诺负责。”

原泊逐看着他,目光温柔,唇角带着些淡淡的笑:“嗯,继续。”

“我宣誓,我会好好生活,好好学习,勇往直前……”

林双徊狠狠地抽了个哭嗝,差点把自己抽过去,最后坚强地补完了自己的誓词:

“我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