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隔离室外看, 玻璃钢内的两个年轻女性一坐一立,僵持许久后, 顾之桑忽然侧目扬了下手。

郑如玉看到愣了愣, 和身边同样紧张的组员说:“把闸门打开吧。”

“打开?”

组员迟疑道:“郑前辈,万一那个降头师趁机跑出去……”

“没事的,她不会逃。”

就算想跑, 顾之桑也不可能让她跑掉。

这个念头在郑如玉的脑海中自然生出, 仿佛‘信任顾之桑’已经成了最无可置疑的事情;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都讶然了。

很快,严丝合缝的玻璃钢闸门缓缓打开,流动的清风从门外涌入;

看到封闭钢门上出现的通道口,如野兽般警惕不已的禾芈暮檀心中最后一丝防备,开始松动。

“你知道什么?”

“无论如何, 我脖子上的刀疤都和这件事没关系, 我拒绝回答相关问题,也不想再提。”

顾之桑耸肩, “当然。”

她仍盯着顾之桑,良久慢吞吞问:

“既然是因为我要杀那个女人,那么你们才来找我, 你要给她做主吗?”

“我们不是为她而来。”顾之桑说。

三言两语的交流中, 顾之桑能感觉出来, 禾芈暮檀生活得很原始、很封闭,她几乎不接触网络,同山里的鸟禽小兽没什么区别。

她把手机拿出来, 点进《灵事》节目组的超话。

虽然节目组的精剪版要三天后才能放出, 但组内会有粉丝自发录屏、组成合集。

找到‘桃花咒’事件的录屏, 顾之桑把手机放到禾芈暮檀的面前:

“她只是我直播间里的观众, 之所以找上你,是我们对你的头——蛮感兴趣。”

“还有,你既然已练成了‘飞头降’,应该也能感受到天地法则的规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若不是我们堪破你的谋划,你真将那个女生杀掉、吞噬,你将变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邪修,光是法则命理降下的惩罚,都会让你痛不欲生。”

五弊三缺,非正道的‘命门’、‘相门’、‘卜门’特有。

无论能否看透别人,但凡是自己命格中有了弊病缺陷者,从其出现的那一刻,他便能隐约感受到、自己为踏入方外付出的代价。

禾芈暮檀练‘飞头降’,虽没食过人,但死在她手上的家畜鸟禽不尽其数,杀生太多煞气自然也多,也就比寻常玄师的命格更坎坷。

伤一育,缺一禄。

五弊占一,命里无子。

三缺少名利,注定她一旦入世,在任何行业方向都做不出名头。

禾芈暮檀应是知道自己的弊缺,才从不上学。

她也不想沦为毫无理智的吸血怪物,故而一直克制自己、隐在深山远离人群。

‘小筑最可爱’德行有亏、用玄学术数破坏了她和男友的感情是真,但无论是阳间律法、还是阴间规矩,都罪不至死。

禾芈暮檀杀了她,只会让自己背上杀孽,很可能反噬在命格弊病上;

还会从此破戒,控制不住想要吸食人血的欲望。

若到了那个地步,她现在也不能被请到灵组,和和气气交谈了。

听到顾之桑这么说,禾芈暮檀想到自己当时冲动时所作的决定,心中有些后怕。

她闷声道:“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陈路刚和我提分手的时候,我确实有点难过,但我早就做过很多次心理准备,能接受。”

“后面在他身上发现了蒙人心智的‘桃花咒’、又找到了那个下咒的女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的样子,我忽然就、就特别愤怒,很厌恶她,也厌恶陈路刚。”

禾芈暮檀口中的陈路刚,就是她的前男友——是那个被‘小筑最可爱’用‘桃花咒’夺走的男生。

她对顾之桑没了抵触和防备,还有点莫名的好感,便扭捏着把和前男友的关系、以及为什么要对‘小筑最可爱’下死手的原因逐一说出。

离开崧山时,禾芈暮檀只有六岁。

八年之后,她独身一人回到了出生地,赶走了鸠占鹊巢、住在半山腰自建房里无赖母子。

禾芈暮檀在玄学一道天赋不低,彼时她已经将‘飞头降’练至可以头身完全分离,加之在外流浪时学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偏门术,倒也能无师自通驱个邪、看个小病。

于是她就继承了母亲的一脉的衣钵,成了崧山脚下新的‘灵媒’。

开始时附近的村民信不过她,渐渐瞧出她真有本事后,就开始叫她小神婆。

陈路刚是她回来的第一年,就认识的同乡小子。

当时陈母的精神状况和身体都不好,时不时就有些疯癫,去医院检查、医生都说没什么事、看不出得了什么病症,但这种情况持续了有两年。

听说山里来了个小神婆,陈路刚就背着他妈妈上山看‘病’。

事实上陈母的‘病’,普通人确实不好看。

禾芈暮檀给她检查后才发现,她身上阴气很重,侵入骨髓。

陈父走得很早。

陈母年纪轻轻守了寡,但依然持家有序、照顾亡夫的父母和陈路刚,婆媳关系很好。

陈路刚十来岁的时候,她和同村的一个无儿无女的鳏夫看对了眼。

当时她前夫已经死了快十年,她才不到40岁,一个人养一大家子很辛苦。

那鳏夫很照顾她,常帮她打谷晒粮、打野食给陈路刚和家里的老人补营养。

久而久之连她的婆婆——陈路刚的亲奶奶,都说如果陈母有那个意思,就再嫁了吧。

谁知两个成年人刚谈上,陈母就忽然‘病’了。

以前她只是身体弱,现在还带了疯,一发病就谁都不认识浑身打摆子,碰见人又哭又咬;

这么闹了小半年,她和鳏夫的新感情也黄了。

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和陈家人说,看这样子陈母这是被脏东西缠上了,发了癔症。

但陈家人不知道的是,儿媳妇的疯‘病’缘由、以及缠住她的脏东西,就是她那个早死的前夫!

这前夫生前脾气就差,生性好斗,骨子里又传统又自负。

意外死亡后,因在阳间械斗留下案底,它的转世机会排到了阳间算法的三十七后,魂魄一直在地府徘徊。

陈家两个老人、以及陈母逢年过节,都会记得给它烧纸钱,所以它在下面过得很滋润;

也常能听到自己爹妈对阳间的媳妇的夸赞,说儿媳妇是个多么孝顺、多么善良的女人。

陈家男人在阴间交的狐朋狗友知道了,都很羡慕它娶了个那么好的媳妇。

它又得意觉得面上有光,又有些不以为然。

但在它看来,媳妇嫁到了他们老陈家,那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

就算它死了,媳妇给它照顾孩子、孝顺陈家父母也是应该的。

谁成想它死了的第七年,就在它老娘给它烧纸的时候,听到了这媳妇要改嫁的消息,这可把它气着了。

都说好女不嫁二夫。

更何况是个鳏夫!

难不成它老陈家的香火,要去叫别人爹?

死了的陈家男人不乐意了。

这时再看它那在阳间为它操持家务、养儿养老的妻子,也是百般不顺眼,觉得她不老实。

为了阻挠妻子再嫁,这恶鬼想办法从地府偷跑到了阳间,回到了陈家缠着陈路刚的母亲。

陈路刚背着母亲找到禾芈暮檀的时候,陈母因长期被阴气缠绕,身体虚弱骨瘦如柴。

看到这样的陈母,禾芈暮檀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生母,怒火中烧,当即去捉了那藏在陈家的鬼魂,把事情原委同陈家人说了。

陈家老人惊骇不已。

谁能想到把儿媳妇害成这样的,竟是死去的儿子!

两个老人一边嚎啕大哭、说儿子糊涂说他们家对不起儿媳,一边泪眼婆娑着祈求禾芈暮檀放过儿子,把禾芈暮檀恶心得够呛。

她冷冷笑着,质问这对老夫妻难道就没有良心?

‘你们儿子死了,这个女人早出晚归打两份工,就为了养两家的老人和你们的孙子,十年时间,就是养几头狼也该养熟了!’

'小大师,我们对不起儿媳,可、可……我们老两口给你钱,求求您别管我们的家事了!’

令禾芈暮檀没想到的是,这一窝歹竹里倒是出个根好笋。

当时才十五六岁、还在县高中读高一的陈路刚,在一旁沉默许久,忽然对她说:

‘劳烦小神婆,把我爸送走吧,他没资格这么欺负我妈。’

禾芈暮檀哼笑道:‘送不走呢?你这父亲猪狗不如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呢。’

‘……’

‘那或打或驱赶,只要能让我妈不再受他纠缠折磨就行,请都请小神婆出手。’

陈家两个老人又哭又骂,说他一个当儿子的怎么能说老子的不是,是大不孝,以后下地狱都要被阎王爷批\斗。

陈路刚只说:‘有什么罪我愿意背,别搞我妈。’

听那少年如此说法,禾芈暮檀大感意外。

最终她驱散了陈父的魂魄,而因陈母体内阴气深重,每隔一周最少要上山一次,陈路刚经常背着他妈来找禾芈暮檀。

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关系就熟了。

当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眼神清澈紧张,和禾芈暮檀表白时,她有些意动。

在陈路刚高二的时候,两人正式谈了恋爱。

禾芈暮檀说:“我和他搁一块儿之前,就和他说过了,我这一行五弊三缺有天残,注定以后没孩子。

我还没上过学没文化,和他不是一路人,他反复说自己不介意这些,我又不吃亏,就答应了。”

但她心里清楚,正如她说的: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现在陈路刚不介意,不代表五年十年二十年后,他还不介意。

禾芈暮檀就没想过两人能长久。

没想到对方考出大山、考上很好的学校后,待她一如既往,每天都给她打视频电话。

虽然男友在当网红也有粉丝,但他一直都说自己有女朋友,难免让禾芈暮檀的感情陷得深了些。

尽管她早就做好了和陈路刚分手的准备,可对方真的提出时,她还是挺难过的。

再然后就是发现‘桃花咒’的愤怒。

现在想想,当初她心中的无名怒火的确太旺,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那个下咒之人,最后竟连底线都抛弃了。

禾芈暮檀皱着眉头,“就好像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必须要让那个女人付出代价,必须要她去死……”

顾之桑并不奇怪,她料到了。

“恐怕你那时候,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蒙蔽了的心神,差一点就要丧失理智、沦为被推在前面的刀。”

就如那个配阴婚、屠杀了天云村百姓的厉鬼。

禾芈暮檀不解:“什么意思?有人利用我、还是想害我?”

不是人。

顾之桑心道,只是团无形无体、藏头露尾的阴损邪祟。

没得到回应,禾芈暮檀也懒得追问:

“算了,无论是不是下咒、有谁在打什么算盘都与我无关,我和陈路刚已经分手了,以后也不会有联系,他爱和谁在一起随意。”

顾之桑有些诧异,微微挑眉:“你想好了?”

一般人碰上这样的事,得知真相后大概率会原谅爱人。

因为爱人也是被害者。

禾芈暮檀并不这么想。

顾之桑再看她的男女宫位、推演她的桃花和姻缘时发现,陈路刚那边应该是看到了节目剪辑、知道了真相,并且身上的‘桃花咒’已被顾之桑斩断,脑子清醒过来后悔不已。

他还是喜欢禾芈暮檀,并且这份爱意更重了,定会想方设法求原谅。

可在禾芈暮檀这边,她对陈路刚的情缘已经变淡许多,隐隐有要和正缘脱轨的迹象。

这段姻缘怕是要黄。

这是因为禾芈暮檀性格执拗有缺陷,最讨厌破镜重圆,认为哪怕圆上了裂痕会永远存在。

她永远记得陈路刚和她说分手、和其他人牵手亲吻的样子,每每想到都觉得抵触。

前段时间陈路刚也一直给她发信息道歉,但她把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是降头师,还练习这么恐怖的降术,他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与其到时候因此、因为子嗣后悔争执,不如尽早断了。”女孩语气冷漠:

“至于你们的招安,我不想和正派打交道,我可以承诺永远不出崧山,不会伤害一个百姓。”

一是禾芈暮檀从心里就抵触玄门正派。

二是她到底是降头师,天天拖着头颅内脏到处飞,和一群官方警察混在一起……也太奇怪了吧。

“你没有商量的余地。”顾之桑笑容浅浅,不及眼底。

不用想她都清楚,国家和灵组不可能同意,禾芈暮檀的威胁性太大了;

留着她在夏国境内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无视年轻女孩儿的不满,顾之桑道:

“更何况你留在灵组,就能和你兄长见见面了。”

禾芈暮檀:?!

她猛然抓紧桌角、‘腾’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顾之桑:

“你认识我哥?知道他在哪儿?!”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有哥哥?!”

顾之桑心中叹息,傻孩子,但凡你上上网、看看《灵事》或者各种相关小视频剪辑,早就找到亲哥了。

她不忍心再忽悠这小姑娘,丢下一句‘让郑警官和你讲吧’,便迤迤然走出了隔离间。

外头的郑如玉:?

她反应极快,顺势接过话来走进隔离间:

“你好,我是郑如玉,我们调查得知你还有个兄长,如果你在找他的话、灵组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他叫禾芈涂,是一名泰籍降头师,前不久从泰国回来,目前和顾指导——就是你刚刚见的那位,是同事。”

“禾芈…涂?”禾芈暮檀嘴唇微颤。

“是的。”郑如玉笑容不变,“顾指导精通术数占卜、命理相术,你的方位和信息都是她算出来的,既然她说禾芈涂是你兄长,就错不了。”

她也不算欺骗小女孩。

禾芈涂本身就和顾之桑参加一档玄学节目,确实是‘同事’。

再说了,妹妹都帮他找到了,顺势把他也招安了,不过分。

——

走出隔离室,顾之桑和钢门外几名分部的组员对上视线。

几个青年男女都用一种好奇、崇拜的目光偷偷打量她,毕竟她的名号在方外术士中太过响亮,独身走阴间,单挑玄门第一观……等等,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真人。

其中的圆脸姑娘脸颊通红,紧张道:“顾指导好!”

她算是玄二代,父母都是被灵组招安的术士,同时也是顾之桑超话里很活跃的七级粉丝。

这么近距离和偶像接触,她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满脑子只有‘桑桑也好看了’、‘大佬气势好足’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被这种亮晶晶的眼神盯了会儿,顾之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淡漠的神情一瞬间软了两分,温声问道:

“管奇宏也押在你们这里吧。”

“对,顾指导你来之前的半个小时,隔壁市的同事刚把他送来。”

“带我去看看。”顾之桑说。

圆脸组员心情平复了些,点点头带顾之桑过去。

因知道顾之桑要来审人,管奇宏上午被破门而入的警方抓走,当即被关在运送重犯的车上,送到了这边待审。

巧得很的是两边城市不远,赶在半下午前,人就坐进审讯室了。

他这边的待遇,可就没有禾芈暮檀这么好,送来后连午饭都没给吃。

毕竟禾芈暮檀只是被愤怒蒙蔽了心神,虽修的是偏门术,到底还没杀过人;

管奇宏不一样。

他在网上借着粉丝的势、靠着粉丝的喜爱和金钱混得风生水起,一年不到的时间,就从落了案底的街溜子摇身一变,成了千万粉丝的网红明星。

住的是几百万的豪华公寓,每天躺着赚钱还不够,还要把那些真心待他的粉丝往绝路上逼,冷眼看着他们运势倒霉、家财散尽,前途尽毁。

要论狠毒,管奇宏可比不少邪修都厉害!

灵组里面都是正派的方外术士、玄师,自诩做不出这些谋财害命的狠事,也深知管奇宏害人之深,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圆脸姑娘带顾之桑来到专审术士的审讯室外,这里的门和墙上,各种禁锢、防御的符箓就贴得更多了,几乎满墙都是。

旁边还有个监听室,设备开着,房间里还有人,是分部的组员、以及当地的警方高层。

看到顾之桑二人过来,房间里的人都走了出来,颇带敬意地和她寒暄两句。

“顾指导,您来了。”

见她视线望向里面正在提审的房间玻璃窗,一中年玄师解释道:

“管奇宏就在里面,我们审他第三遍了,前面两次还有董警官协助,但他嘴硬得很。”

他旁边姓董的警官,是参与此案调查为数不多的普通警员,位居高位。

短短一中午,他亲眼看到了管奇宏身上发生的变化、看到了网上仍在一位热搜的‘大变活人’截图,从前不信鬼神的世界观在被迅速重塑,好在他接受良好。

如今再见顾之桑,董警官便明白为何之前官方多次点名表扬她。

人家是真奇人,有真本事!

董警官道:“说来惭愧,灵组调我过来帮忙,就是因为我以前学的是心理学,在审讯算有点技巧和心得,但我却没帮上什么忙。”

灵组的人忙道:“董警官您千万别这么说,是这小子太奸猾。”

董警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说来奇怪,这个管奇宏受讯时的心态很稳,哪怕我们轮番着来他就是有恃无恐,就好像他笃定自己一定能平安无事。”

更别提他语气里的嚣张不屑,看他们这些警员的眼神还高高在上,仿若蝼蚁。

都被关起来了,真不知哪来这么厚的底气。

顾之桑微微颔首,推门进入。

她进去的时候,里面第三波人审得差不多,管奇宏依旧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还带着些莫名的傲气,把三个灵组分部的组员气得不轻。

一人气笑:“我说管奇宏,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呢,我们不是在和你商量,无论你承不承认、罪你都脱不掉。

老实点,省的后面受罪!”

要他说,对待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手段就该强硬些,直接给管奇宏下些毒蛊,让这人也尝尝那种痛苦绝望的滋味,嘴巴就不会这么硬了。

听到门处的动静,三人扭头,看清来人后都站起了身。

顾之桑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谈谈。”

从她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被铐在椅边、身形瘫坐着的管奇宏便面色骤变,歪扭的身子忍不住坐直了些,一脸警惕敌视。

这张脸就是化成灰,他都认识。

顾之桑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抬眼时唇角冷冷扯了一下:

“你应该认识我吧。”

管奇宏咬牙切齿:“……顾之桑,你这个贱人!”

“你害我,你敢害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如有实质的愤恨和怨怼中,还夹杂着几分恐惧:

“你以为你赢了吗?可笑至极,那些蠢货都被你欺骗了,从始至终你顾之桑才是最该被抓起来处死的人!”

“你和我没有区别!”

怒吼时一些唾沫星从管奇宏的嘴里喷出,溅在桌面上,伴随着阵阵酸腐气息,顾之桑不着痕迹皱了眉头,很是嫌弃。

网络上光鲜亮丽、俊美无涛的神颜爱豆失去了‘转运阵’的加持,华丽的外表在不到半天迅速崩塌,露出了内里的丑陋腐朽。

比之网上流传的‘大变活人’动图,如今被铐住发癫的管奇宏,更是胖了一大圈,满脸暗沉痘印和肥膘。

曾经他暴饮暴食、熬夜取乐,甚至是纵欲过度的报应,在没有了粉丝帮忙分担后,都慢慢反噬回他的身上。

他变成了那种走在大街上,都会因身上的脏臭招来许多不适视线的人。

顾之桑眼神古井无波,就像在看一个无能狂怒的小丑,忽然笑了一下:

“你背后的主子是怎么和你说的?可以让你荣华富贵、让你红遍全球?还是能让你成为世界主宰?”

管奇宏的瞳孔一缩。

被一语戳破最大的秘密,让他有种失控的恐慌。

很快他强装镇定,语气中多了些愤恨:“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你果然是这个世界的bug!”

世界的bug?

这是什么意思?

顾之桑眉尖微挑,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触摸到了‘黑雾’很深层的布局,但她没有逼问,而是冷笑道:

“它给了你一张低劣的皮囊,让你心甘情愿替它做狗,你明知道自己干的都是什么龌龊之极的勾当,明知道那些粉丝多么无辜……”

“你闭嘴吧,别说得自己那么清高!”

管奇宏喘着粗气,“你、你自己还不是忽然有了什么算命能力,一飞冲天啊你!在此之前你是什么东西?你的能力是哪里来的,你说得清吗?”

他语无伦次,在顾之桑皮笑肉不笑的讥讽下,情绪愈发崩盘,最终脱口而出一句:

“我就不信你清清白白,你敢说自己没有系统吗?!”

系统?

又听到耳熟的词汇,顾之桑凤眼微眯。

管奇宏这话的意思,是他也有一个‘系统’?

感知到顾之桑颅内的疑窦,从沉睡中苏醒的系统忙跳了出来表忠心和清白:

“不可能!这个骗子哪里来的,我可没有和这种人渣有过交集,如果有同类的话我应该也能感知到,他在撒谎!”

“桑桑你可不能信了这个人的鬼话QAQ”

顾之桑没答,故意做出一副惊诧的神情。

见状管奇宏更确定、顾之桑真的有系统!

他恨恨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能力都是你吸收了这些炮灰的运气,你想和我抢夺世界的……”

“砰”的一声巨响,骤然响起。

只见管奇宏本就肥胖的身体,在一秒钟内飞快地扭曲、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鼓动,想要冲出来。

他连反应和惨叫的时间都没有,整个庞大的身躯便炸开来。

血沫飞溅,审讯室的桌椅和地面上到处都是。

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变故,把监控室里的人吓呆了,年纪轻、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组员胃里翻江倒海:

“怎、怎么会这样?!”

审讯桌对面,顾之桑眉眼淡漠,丝毫没被眼前血腥可怖的一幕骇到。

她单手抬起,纤白的掌心竖平,掌中不知何时画着一道符咒。

无形的壁垒在她身前撑开一个弧度,把她挡在后面,没让血滴染到她分毫。

在那面目全非的半截身躯中,满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管奇宏——准确得说是他的魂魄,忽然也泛起了波纹。

魂魄半透明的脸颊爬满痛色,眼看就要魂飞魄散,顾之桑冷哼一声,抬起的手掌倏忽一收。

刹那间濒临溃散的魂魄,便被重新‘攥’紧。

管奇宏的鬼魂只能感到两股力量在斗争,一股来自于灵魂深处、想把它撕裂;

一股牢牢锁住它,让它动弹不得。

伴随着顾之桑手上结印变换,她口吐一句“破!”;

紧接着,管奇宏鬼魂中的那股劲儿便被逼无奈,从它天轮穴冲了出去。

一团黑漆漆的浓雾径直往外冲。

“想跑?”

顾之桑只低呵一声,以她为阵眼拔地而起的禁锢阵法,便在房间内排开,困住了这团雾气。

它反应极快,意识到顾之桑一直在蹲自己,便迅速折返,猛地冲入了顾之桑的额间、直攻灵台。

顾之桑的眼睛有瞬息的空隙被黑雾笼罩,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她强大的灵魂力量镇压。

同‘黑雾’本源力量直面交涉的这一刻,顾之桑的意识被狠狠弹出了躯壳。

她睁开双眼,四周漆黑一片、阴湿难忍。

快速打量了下四周,她发现这里应是地下,被建成了一座旷阔却简单的祭坛。

无数或金铜身、或泥俑身,又或大或小的‘神像’,林立在祭坛之中,皆为一头多面,栩栩如生。

仿佛不论她站在什么角度,能看到的,都只有无数张‘脸’。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一些破了边角、露出内里的‘神像’中,塞着东西。

有的能隐约看出是截人身,一动不动。

有的只有森森白骨。

恐怕这满地窟的‘神像’林,里面掩埋了成百上千的人尸!

其中林立在这些混乱、破败、诡异的大小‘神像’的一尊,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尊像很大。

半躺在密密麻麻的像俑中,没有那么显眼。

它正对着顾之桑的一面形同悲悯,双眼紧闭。

面上的纹理和走势、以及紧促的眉下垂的嘴角,都显出这一面的戚戚之意。

最为诡异的是,此像的质感奇特。

在一众金铜俑中,它的金色稍暗,却莫名很有光泽,波光粼粼倒颇有几分神性。

然而此像的左半张脸、以及向下延伸的半边侧颈和肩膀,质感同其他部位不同。

柔软,色沉,细腻……

是人的皮肤。

和金铜完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从这尊像上,顾之桑感受到了极其浓郁的阴腐气息,稍稍靠近,冲天的负面情绪便如洪水般侵入脑海;

这是‘黑雾’本源的气息。

倏忽,这悲戚面的‘神像’动了,它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当顾之桑再次睁开眼眸,意识已重新回到了身体里,那些横冲直撞的黑雾也被她碾碎了。

她心情不太好,冷眼看着被自己的尸体吓破胆子的管奇宏:

“看来你背后的主子从不信你,只是把你当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现在你还不说吗?”

管奇宏体内的‘转运阵’更精妙,被下了控制他的种子。

只要察觉到要说出一些关键信息,便会直接让他爆体而亡,连同魂魄也会被直接碾碎。

好在顾之桑早有察觉,提前做了准备。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眨眼间变成一滩烂泥的管奇宏,此时也意识到了它面临的危机。

上神想杀人灭口!

它再也绷不住傲气,哆哆嗦嗦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

拿到它的口供后,顾之桑扫了一遍,啼笑皆非。

这个管奇宏自称自己是天选之子,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因为它有一个气运系统。

这些都是系统告诉他的,只要他获得这个世界其他人的喜爱、让他们心甘情愿为自己奉献,就能要风得风要雨的雨,最后爆红大江南北。

至于那些被夺走运气的人,他们只不过‘主角’成功路上的垫脚石,不需要在意。

能成就主角,是他们的荣幸。

系统还告诉他,顾之桑也是同样的人,如果最终不把顾之桑踩下去,她就会抢夺管奇宏的天选之子身份。

由于顾之桑的确是魂穿者,玄学能力来得突然,他觉得系统说得很合理。

所以管奇宏很早之前就在关注她了,并且一直把她当成敌人、对手。

他的系统偶尔会称呼自己为‘神’,并告诉管奇宏,它其实是这个高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为得就是拨乱反正、帮助管奇宏这个气运之子。

看到这儿,顾之桑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无声道:

“系统,你怎么看。”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废物被点到,语气发虚:

“什么狗屁东西,肯定是假冒伪造的!背后阴谋很大!”

“我不是说这个。”顾之桑语气平静,“你不觉得这个说辞,很耳熟吗。”

“有、有吗?”

系统更虚了。

它不承认,顾之桑也不逼它,继续去看管奇宏的其他口供。

半晌系统松了口气,重新归于沉寂。

管奇宏的口供中还提到,而这位‘神’的手下中,还有不少神通广大的从属。

比如有一个精通网络的从属就神出鬼没,从管奇宏开始当网红直播的时候,就能篡改平台数据,让他次次上好的推荐位。

后面对方还给他提供许多粉丝的私密信息,帮助他大范围掠夺粉丝的运气。

在开直播挑衅顾之桑之前,对方还专门提醒了它两句。

只可惜管奇宏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经灵组调查,发现管奇宏家里那台电脑中,的确有过量的阴气,检测后和那名至今仍在网域中逃窜的天才画家贺照生的魂魄力量,属于同源。

这个帮助管奇宏、提醒他的神秘者,就是此鬼!

心灰意冷的管奇宏为求灵组保护、怕魂飞魄散,还老实交代了许多隐藏更深的灰暗产业。

官方震怒发现,之前他们发现的那些黑暗,也只是冰山一角。

更大的隐患如一颗深深埋在地底的榴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引燃。

拿到这些口供信息,对于官方和灵组的后续工作,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同时管奇宏口中那些和顾之桑有关的‘秘密’,也比较敏感。

它口口声声说顾之桑也有问题,说她也有什么系统,这一点灵组并不相信。

郑如玉处理好禾芈暮檀那边的事情,从头到尾听了一下管奇宏的口供,而后对顾之桑说:

“这家伙眼看自己脱不了罪,就开始胡乱攀咬,桑桑你放心,我和上层都清楚你的为人,不会因为管奇宏的话就疑神疑鬼。”

顾之桑含笑应了。

她心里清楚,官方肯定会有怀疑,但也仅仅是怀疑。

“后续我们会再审它两次,看看还能不能倒出更多的东西来,至于你说的让我们保护好它,我也让这边的同事开启一级防御了。”郑如玉又说:

“另外还有禾芈暮檀的事情,她同意招安了,愿意接受灵组的监管,条件是和兄长见面,还有……”

“还有?”顾之桑听出郑如玉的迟疑。

“还有就是她想见你,我听这姑娘的意思,她挺想跟着你做事的。”

顾之桑:?

郑如玉问:“你现在要去见见她吗?说实话这姑娘过去经历挺艰难的,的确不容易。”

顾之桑没答应,说道:

“有空再说吧,这次是《灵事》的收官期,赛制变动我今天晚上还得开直播,暂时没时间带‘孩子’,也不考虑这事。”

“不过见面的事情我倒可以安排。”

毕竟决赛夜她还要和禾芈涂碰面,正好还能说说这件事。

很快,顾之桑便从这边的分部离开了。

她依然是使用了鬼门,跨越了两个省份的距离,回到了休息室。

傍晚时分助理小周看到神秘消失的顾之桑,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已经习惯了的小周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已麻木了。

吃过晚饭之后,顾之桑百无聊赖刷了刷热搜。

抓捕了管奇宏的当地警方已经出了通报。

因着网上还有不少抵死不信的粉丝、以及不愿意相信一个人可以三秒变脸的网友,当地警署直接公开了DNA检测结果。

什么都能骗人,但基因是骗不了人的。

于是本就挂在热搜中前排的词条,再一次冲到了第一名。

不少网友慕名去管奇宏被封的微博、超话观光浏览,去看了他以前的‘美图’、以及各种不劳而获的剪辑和人设安利,都觉得很可笑。

【说实话,狂吃不胖我勉强信了,可动不动通宵熬夜还能身体倍儿健康,这真的合理吗?管奇宏他的这些人设,根本就不是活人能有的啊……】

【现在看他这张脸,怎么看怎么诡异,还有点瘆人呢。】

【为什么一个拿高薪酬的明星,不去提高业务能力,宣传的都是这些不劳而获的人设,他这么多年龄小的粉丝,都把这些小孩儿的三观扭曲了!】

【……】

除此之外,《灵组》夜间直播的通知也挂在热搜上。

到了七点钟,顾之桑准时登陆、慢吞吞打开了直播镜头,叹了口气准备‘加班’。

“大家好,应该都看到节目组的通告了,由于本期节目是最终期,所以新增了夜间加播和决赛夜。”

【芜湖夜间档!晚上搞玄学,刺激翻倍!】

【听听主播这不敬业的语气,感觉桑桑恨不得立刻就是决赛夜了。】

【泪目了,这一季真的神仙打架太精彩,不想完结,不过看李导发的博文,似乎隐隐约约透露了点准备做新的玄学节目的消息,希望能把这一季排名靠前的选手都重聚!】

【……】

顾之桑说:“虽然夜间直播,但形式上没什么变化,我还是发起互动参与,如果有什么疑难杂症、风水玄学困惑的观众朋友直接参与提问即可。”

说着,顾之桑就开启了互动按钮。

入夜正是上班族、学生党都休息的时间,直播间一开,热度就飙涨。

第一名参与互动的就是顾之桑的粉丝,但她没什么特别想问的,通过连麦算命后,只是连连惊叹顾之桑算得准。

就在她即将下麦、在顾之桑准备开启第二场互动参与时,直播间的评论区有一则消息被热心网友们点赞、顶到了前面。

同时还有热心观众发弹幕,提醒顾之桑:

【桑桑,评论区有个姐妹急需帮忙!!】

顾之桑看到了好几条弹幕,于是去看了一眼。

蛋卷卷:【冒昧打扰大家,能否帮我顶一顶让桑桑看到。我感觉自己被脏东西缠上了,白天倒霉晚上做噩梦,真的快要崩溃了,已经搬了两次地方都不行。

而且我感觉,那东西很可能一直跟着我,现在就在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