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蕊带着几个小丫头将十几件新作的衣裙一一展开。

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流光裙,这种裙子前短后长,前半幅短至脚踝之上,外罩轻纱,走动间光影流动,如有薄雾,后面拖曳着长长的裙摆,用金银线绣满了繁复的图案,上面点缀着珍珠宝石。

这种走动麻烦的裙子是怎么流行开来的呢?吴婕很是不喜欢这种装束,奈何时下贵女都如此穿着。今晚又是宫中的宴席,吴氏宗族全部出席。

只能挑挑拣拣,点了一件裙裾不那么长的。换上淡紫色的长裙,又从首饰匣子里挑选了两只白玉钗。

“郡主这样装扮,也太过素净了。听说今次宫宴还有外国使节在,这样只怕不妥当吧。”赤蕊劝道。

今晚的宫宴正是为了欢迎北魏使节的宴会,宗室贵族云集一堂。

“宫宴而已,又不是相亲。我可不想顶着满头钗环坐上两个时辰。”吴婕无所谓地道。正因为要面对北魏使节团,她才越发不想盛装打扮。

“可宗室贵女无不盛装丽服,独独郡主如此素净,岂不引人注目?”

她说的也有道理,吴婕又从呈上的花盘里选了一只浓紫的牡丹花,让侍女为自己簪上。

跟着卢氏上了马车,一路进了皇宫。

离开宴的时辰尚早,卢氏便带着两个女儿进了卢贵妃的长乐宫。

一进长乐宫大门,却见宫中满地慌乱,宫人无不低眉敛息,卢贵妃神情忧虑,见到妹妹进来,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发生何事?”卢氏连忙询问。

卢贵妃叹了一口气,才将事情原委道出。

原来就在下午,太子吴臻从东宫书楼里出来,经过树下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一群蜜蜂袭来。

服侍的几个宫人及时驱赶,但仍被叮了一下。好不巧的,偏偏是在脸颊上。本来只觉得下颌有些刺疼,涂了些消肿止痒的药水,没想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整个下巴都肿了,如今更加严重,面目全非,而且连嘴巴都难以张开。

卢氏惊得花容失色:“什么蜜蜂这样厉害?可是有毒不成?”

“几位太医诊治过,这蜜蜂是南疆异种,毒针特殊,其毒虽不危机性命,但会让人皮肉肿胀酥麻,非数月之久难以痊愈。”

吴婕在后面听着,心里一沉。

“好好的宫里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毒蜂来?”

“说是去年宫中从南边采购的蜜汁里面夹杂着幼蜂,钻入了林子里驻扎下来。因为并不袭击人,也一直无人处理。”

“偏巧那一日臻儿新佩戴的香囊气味甜蜜,是南疆绮罗花粉所制,吸引了这种蜜蜂。随行的宫人也有两三个被叮咬的,一样发作了起来,有个被咬了好几口的,整个脸都肿胀地不成样子。”

说到这里,卢贵妃忍不住冷笑起来,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吴婕回想前世,记忆中明明是吴臻失足落水,沾湿了衣裳,感染风寒,所以没有出面招待北魏使节团。

她上次见面,临别之前特意提醒吴臻东宫前水池湿滑,让他近日不要靠近。没想到对方找不到机会让太子落水,于是就使出了这一招。

这一招够狠,太子直接毁容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吴臻性情严谨,素有洁癖,仪容不端的时候是绝不肯出来见外客的。

就算见了外客,一个歪嘴流涎的太子,北魏估计也不想与之联姻吧。

明知是未央宫那位动的手脚,偏偏又找不出破绽来。

这一招釜底抽薪好狠啊!陈皇后是绝不肯坐视东越投效北魏的。只要拖到南陈使节团到来,朝中风向必然改变。别忘了,正恩帝的亲生母亲文德太后虽然去世多年,但也是南朝贵女出身,论感情,论关系,怎么都是南陈这边更胜一筹。

怎么办?太子哥哥的联姻……吴婕咬紧牙关,既然他不仁我也不义!

宴席在天泰殿举行。

傍晚时分,众人纷纷入座。

吴婕端坐在右手第二桌,跟妹妹一起陪伴在母亲身边。

身边是安郡王妃带着嫡长女吴娉。

吴娉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凑到吴婕耳边,低声问道:“听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今日不出席晚宴了?”

她比吴婕大三个月,如果去北魏和亲,除了吴婕,第二人选就是她了。

吴婕见她面有忧虑,明白她也在担心着被送去和亲呢。毕竟,东越气候宜人,物产丰沛,谁想背井离乡,去嫁到千里之外当人家侧室啊?

只是如今看着花团锦簇,这富贵能维持多久呢?

吴婕心中感慨,面上笑道:“太子哥哥是身体略有不适,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过来呢。”

不多时,正恩帝跟淄王元哲联袂带来,后面是德王陪着副使高宏源。

看着自己父王虽然谈笑风生,但眉宇间隐见疲惫,吴婕一阵心疼。

众人起身行礼,正恩帝抬了抬手,众人平身入座。

宫女鱼贯而入,将各色珍馐美味送上席面。

歌女和舞姬翩然起舞,大殿中香气四散,流光溢彩。

正恩帝举杯笑道:“今日佳客临门,是东越的荣幸。”

“陛下过奖了。”两位使节立刻举杯迎合。

席上你来我往,气氛一片融洽。

放下酒杯,元哲笑问道:“听闻东越太子殿下文采非凡,惊才绝艳,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见?”

正恩帝叹了一口气:“臻儿今日身体微恙,不便出席。”

元哲微笑着,“那真是遗憾,我虽久居北方,但也听闻贵国太子龙章凤姿,学究天人。”

“都是世人夸赞,他文采不过尔尔。淄王气度非凡,文武双全,无缘得见,想必他也深为遗憾。”对自己这个儿子,正恩帝还是颇为自得的,虽然说着客套话,嘴巴还是笑得合不拢。

元哲一边与对方谈笑风生,心中暗暗思量。

东越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想以太子与魏国结亲吗?之前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转了态度?

不过也能够理解,毕竟东越身为南陈的属国已经近百年了。世代都是以南陈贵女为后。

如果这一代太子改娶魏国宗室女,这是赤,裸裸地表明,背弃南陈投效北魏了。立场的改变,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毕竟现在南陈只是一时败退,并没有动摇根本。

拒绝北魏,想必东越也没有这样的勇气,折中的法子就是在北地择一宗室女和亲。难怪今日的宫宴如此隆重,宗室贵族,无论男女都出席了。

元哲目光不由地扫过场内,在吴婕,吴娉几个女孩脸上略略停顿。

吴地多美女,灵秀天成,名不虚传!但他们此行不是想要为主君增添一个后宫妃子,而是要一个忠心的属国与盟友,以便开展下一步的攻略计划。

好在如今的太子非陈皇后所出,才让他们多了一分希望。

吴婕举着果酒,心不在焉地看着歌舞。

使节团除了正副两位使者之外,其他人都在外殿,由其他臣僚陪着饮宴欢庆。所以不用担心被尉迟达那些人认出来。

酒过三巡,吴婕借着不胜酒力,起身退席。

卢贵妃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叮嘱道,“你病情刚好,不宜多饮,先回长乐宫歇息片刻吧。”

命身边的亲信女官领着吴婕下去歇息了。

回到长乐宫偏殿,早有宫女端来了醒酒汤。

冰凉酸涩的汤汁含在口中,吴婕只觉精神一振。

宫女问道:“床榻整理好了,距离宴席结束还早,郡主不如去睡一觉吧。”

吴婕对着镜子略整了一下妆容,笑道:“不必了,我先去看看太子哥哥。”

淄王元哲从大殿里走出,夏末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散了酒气。

宫宴上饮用的是东越名品清平乐,喝起来味道清淡,还带着丝丝甜味儿,没想到后劲儿却大。

他刚刚寻了个借口从宴席上退了出来,只是因为刚才宫人奉酒时候,一句细微近乎不可闻的低语。

“淄王殿下,长信宫有人请您殿外一晤。”

长信宫,那不是东宫的别称吗?元哲端着酒杯,刹那间心思明澈。

酒过三巡,便寻了个借口暂时离席。

出了大殿,一个宫人提着灯笼,冲着他微微躬身,然后快步向前走过。

元哲心领神会,脚下不停,紧随其后。

一路七拐八弯,元哲目视左右,意兴盎然,宛如沉醉在这一片姹紫嫣红的美景中。

原本还愁着如何破局,想不到机会就自动送上门了!

跟着宫人穿过一道拱门,入目是遍地青翠,浓荫绿树,点缀着小桥流水,古意盎然。

凉风吹过,飒飒声响,元哲站在树下,只觉头脑清澈,胸臆畅快。

那一瞬间,满殿绮丽繁华的歌舞曲调都遥远而模糊,只剩眼前古意天成的一树碧绿,一泓清泉,还有一座凉亭,以及亭中等待的那个人。

早就听闻东越太子风采如玉,掷果盈车,想不到传言不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前男子,或者说少年眉目精致俊美,宛如倾国绝色,让人一见倾心。

对容姿出众的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元哲快步踏上阶梯,笑意浮上眼角,拱手招呼道:“太子殿下果然龙凤之姿,让人见之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