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了楼, 大堂更加宽敞热闹,人也更多,逐渐开始有人注意他们。如此出众的相貌, 简直让人眼前一亮, 想不注意都难。甚至有两三个客商盯着吴婕看个不停。

元璟侧身挡住他们的目光, 然后拉着吴婕的手,快步穿过正堂,跨出了客栈的大门。

如同两条游鱼进了河流之中, 两人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了。

外面熙熙攘攘,极为热闹。破城的灾劫已经过去数月,城内的秩序渐渐恢复,百姓民生也安顿下来。尤其城南这里地势高, 没有遭到洪水侵扰, 节日时分, 更显繁华。

吴婕忍不住想起之前在哪本书上读到过的, 天下间的生民就如同这片土地之上的野草, 只要有一丝土壤和甘露的滋润, 就能抓紧一切时机茁壮成长。

两人沿着街市一路向南,吴婕兴致勃勃望着灯光辉煌的两侧店铺。

不仅有贩售各色货物的店铺,还有很多看手相,卖彩灯的摊子

清明节的时候, 是京城难得开放宵禁的日子, 可以通宵达旦在外行走经营, 也是为了方便出城扫墓祭拜的人能返回城内。

两人一路逛着,吴婕渐渐发现,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尤其附近的年轻女孩, 三五凑做一堆,盯着她窃窃私语,这还是收敛些的,更有甚者,还有好些女孩子竟然在尾随着她。不仅女孩子,甚至还有一些男子,也在盯着她目不转睛。

这些人的视线大多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心里一动,转头凝视元璟的容貌,这才发现,这家伙竟然化妆了。也没有太大改动,只是将肤色略涂黑,眉毛变粗重了些,少许的调整,就将原本十分的俊美压到只剩五六分,看着只是个俊朗秀气的年轻人。之前房间里灯光太暗,出来后自己又光顾着赏景了,竟然一直没注意。早知道也应该学他的样子,将容貌略作修饰。

身边元璟也在笑着:“早知道就将帷帽带着了。”

吴婕咬着唇,这样下去都要没法逛街了,身边的人越聚越多,甚至有跃跃欲试,上来搭讪的。

“谁让佳人美貌,远胜夜景。”元璟低笑了一声。

这家伙之前也不提醒自己,现在就知道看笑话了。吴婕恨恨地想着。

突然腰上一紧,是元璟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吴婕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被他抱着飞了起来。

在四周一片惊呼声中,元璟猛地抱起吴婕,拔地飞跃,径直翻过了东边一处店铺,踩着房顶消失在夜色之中。

后面逐渐增多的人群眼看着美人飞走了,只能悻悻然散去了。

元璟抱着吴婕,一路飞檐走壁,选了一处人烟稀少的街道,落到地上。

吴婕小心看了看四周,幸而附近没有巡城的兵马。

京城守备森严,就算武道高手,也不能在这里随意放肆,街头打斗,梁上君子,都是严格禁止的。

一旦元璟被发现真身,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别担心,看过四周了,没有什么盯梢的人。”元璟笑道。

“我们这一趟出来纯属意外,不会有人知晓的,只是你生得太好,惹人注意。”

“多谢夸奖,皇上也倾世之色,可惜世人无缘得见。”吴婕板着脸说道。

说完又有些后悔。也许是元璟这些日子寄人篱下,姿态放得太低,以至于她都忘了这家伙的身份。

元璟不以为忤,笑了笑,“是我的错,应该提醒你。”

客栈里的时候,让她化妆的念头曾经闪过,但她男装的模样实在可爱,都不忍心让她遮掩了。

两人从小巷子里绕出来,这一带店铺稀少,人群也没有那么拥挤了。

元璟又去了附近的店铺,出来时候拿着两张面具。

“这是赔罪的礼物,你看如何?”

吴婕闷闷地接过来,仔细看去,一个是白狐的,一个是蓝蝶的。之前在街市上,也看到有些少年男女戴着这种面具,遮蔽了上半张脸孔。

“这两年从北方蛮族那边流传过来的,毕竟戴着帷帽很不方便,这个东西能遮掩面目,还不耽误吃喝玩乐。”

吴婕选了那个蓝蝶的,“北地竟然流行如此精巧的器皿吗?”她还以为那些蛮族都生活粗豪地很呢。

“北地的大部族,宫廷生活奢靡,基本与中原无异。不过这个倒不是民间流行的,而是一些部族节庆的时候有戴着面具歌舞的习俗,都是羽毛和兽骨拼凑的东西,流传到中原,演变成了这种面具。”元璟讲述着手里面具的起源。

“这两张面具是木头打造的,圆滑精致,还有更便宜的是硬纸做成的,或者更昂贵的精铁打造,不过这个季节戴起来太冷了。”

吴婕将面具戴到脸上,完全不妨碍视线,还能遮蔽脸孔。

数年之后,应该也会流行到东越吧。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有了,年节的时候,妹妹会带着可爱的面具,上街玩耍。

“你在东越的时候经常出门吗?”元璟也戴上了白狐的面具。

“是啊,小国之内,没有那么多束缚人的规矩。”戴上面具,吴婕感觉自己放松了很多。

两人一边说着话,继续向前。

从街道下来,前方是一条河流,水流潺潺,倒映着天上的月光,宛如银霜流动。

河边熙熙攘攘,很多人聚集在那里。

清明时节,祭拜归来,有水流沐浴的习俗,很多人都聚集了河边取水浇洗。

这个时候天气还很冷,当然没有人直接下河沐浴游泳。都用木瓢娶了水,洗过手,然后点在额头上,脸颊上,就当作沐浴完毕了。

再远处,河边的树林中,很多人提着灯笼聚在那边。

清明时分,还有放风筝的习俗,这个风筝可跟普通的风筝不一样,偌大的飞鸟底下悬着一串儿的彩灯,放飞之后取火烛上天,祭拜天神的意思。

树林那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满是五颜六色的彩灯,周围还有很多商贩正在售卖。

“要放灯吗?”元璟笑问。

吴婕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总觉得一放灯就会有事情发生。”

上次中元节刺客事件给她永世难忘的记忆,尤其现在两人正站在水边上。

元璟干笑了两声,“不用这么紧张,不过下面这么挤,放灯确实没意思,咱们不如去河上逛逛。”

宽阔的河面上停泊着不少小船,可以租赁了乘船在水上游玩。不必在路边拥挤,还能尽览河两侧的风景。

元璟带着吴婕到了一艘小船边上,刚要付钱租赁。

突然一声尖叫传来。

“救命啊!”

“有人落水了。”

是不远处的桥上,一个抱着孩童的年轻妇人从桥面上跌落下来。

然而一个人落水,却引发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有些靠近桥面的人感觉这里太危险,想要远离,而后面却有一些无事生非的人想要看热闹,一个劲儿的往前挤。

一时间桥上原本的人流混乱起来,拥挤中桥东头的横栏被压断了,立刻又有四五人跌落桥下。

断裂的桥梁栏杆引发的巨大的恐慌,落在桥下的倒霉蛋在水中挣扎着。

吴婕站在岸边,远远看着那个孩童就要沉没了。不禁着急起来,要不要跳下水去救人,她虽然会游水,但这个季节,落到水中只会被冻死。

身后元璟似乎看破了她的念头,低声道,“你别动!在这里等着我。”说完,他脚下发力,在河边几条船上纵身飞跃,不多时就到了桥下方。

吴婕眼看着他就近抢过一艘小船的竹竿,往岸边一撑,脚下的小船如一条入水的游鱼,几个拐弯就到了那落水的妇人和孩童身边。

吴婕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因为桥上的事故,岸边的人越聚越多,拥挤不堪。

船夫笑道:“小公子不如上船上来等候同伴,也免得被这些闲杂人等冲撞了。”

吴婕点点头,抬脚上了小船。

正紧张地盯着远处元璟救人的动作,她尚未松一口气,却觉得自己身在的小船正在飞速后退,距离元璟似乎越来越远。

吴婕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她刷的站起身来,却听背后的船夫冷笑道:“小公子别动!如果不想滚入河中变无头尸的话,就老老实实听话。”

吴婕惊惧交加,站到了船尾,“你是什么人?”

船夫是个面目猥琐的中年汉子,嘿嘿笑了一声:“只是船上讨生活的穷苦人罢了,请小公子助我们发一笔横财。”

吴婕蹙眉:“我并未带银钱。”她说的实话,钱袋在元璟身上。

船夫贪婪的眼神扫过吴婕面容,笑道:“小公子何须银钱,你就是一个活生生会走动的金人儿啊。”

说话的功夫,他紧盯着吴婕,防备她呼救或者反抗。

吴婕心里头一沉,知晓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水匪。堂堂京城,天子脚下,竟然也会有盗匪横行?

片刻之间,小船飞速向北,两岸越发人丁稀疏,前方出现了一条大船。

七八个汉子影影绰绰正在船上进出,似乎在搬运什么成袋的货物。

眼见着小船接近,大船上的人警惕起来,很快为首的那人认出了船夫,厉声喝道:“戴老六你这个作死的东西,还有没有规矩了,怎么把外人带过来了。”

船夫将小船停泊在大船边上,高声招呼道:“这可是个好货啊,之前在街上我就盯上了,是个绝色的小公子,待会儿送出城去,发卖到好这一口的人家,到手的银子只怕比咱们累死累活跑这一趟来回还要赚。”

说完,他冲上前。吴婕来不及闪避,被他一爪子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对面大船上几个江湖汉子都露出惊艳之色,连声叫嚷:“奶奶的,戴老六你从哪里寻来了这么好的货色,简直好看地不像话。”

吴婕之前在家中也听说过,有些商旅兼职私盐贩子,在江湖上跟盗匪也差不多了。主业是跑生意,私底下也偶尔干一票抢劫的盗匪勾当。

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元璟只是随意上了一条船,竟然就中了这样的头彩。

这是什么运气!

对同伴的震惊,戴老六吹嘘着,“之前在街市上就看到了,两个都生得极好。可惜大街上没法下手,本来以为只能错过了,没想到偏偏送上门,可见是老天爷让我们发这一笔横财了。”又啧啧两声,“另一个长得也不错,虽然皮肤发黑,要是能一起弄过来,绝对卖个好价钱。”

说着话,却见对面的几个同伙脸上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的表情。戴老六也跟着转头望去,顿时瞠目结舌,一条小船正如离弦之箭般向着这边飞窜而来。

船上的人青衣乌发,白狐面具,月光之下,那种气势,那种风采,真有种绝世高手单刀赴会的凛冽杀气。

没错,是杀气!

逼近了大船,元璟脚下发力,纵身跃起,同时摘下脸上的白狐面具,随手一扔。

戴老六闪避不及,正中额头,顿时一声惨叫,头破血流跌下河去。

后面几个同伙叫嚣着:“硬茬子来了,快抄家伙!”

话音未落,元璟就已经飞鸟般落进了大船上。

那场面宛如一只鹰隼落进了鸡群中。

吴婕只觉得一顿眼花缭乱,刀兵喝骂不断,惨叫哀嚎齐飞,很快那七八个汉子都如破麻袋一般,被接二连三踹出了大船,落进了水中,咕嘟嘟沉了下去。

剩下的两三个武功还算不错的,正在负隅顽抗,其中有一个格外机灵,竟然试图冲到小船上挟持吴婕。

却很快被元璟发现了,脚尖儿挑起甲板上的一袋子货物,飞踢一脚。

可怜那机灵的船伙计还没冲到吴婕面前,就被那袋子沉重的盐击中后背,惨呼着连人带货物一起飞了出去,跌入江中不见了。

为首的船老大终于意识到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高声呼喊:“兄弟是哪边的人,我们服软认输行了吧?是戴老六那个不长眼的狗贼动了你的人,不是我们干的啊!”

旁边狗头军师状小弟也忙着道:“大侠不要生气,都是戴老六的错,我们完全无辜啊。江湖道上行走,我们沙家也略有几分薄面的。还请这位兄台不要计较了。我们愿意奉上纹银百两,当作对这位小公子受惊吓的赔罪。”

元璟停下了脚步,转头确定吴婕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才回过头来,冷笑道:“不必你们的银子,碍眼的东西,都自己跳下去,我便不追究了。”

“你别欺人太甚!”船老大咬牙道。

“跳不跳?”元璟根本不耐烦跟这些江湖汉子废话,只想让碍眼的人尽快消失,如果他们不乖乖自己消失,就别怪他动手了。

眼看着元璟步步紧逼,那个师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侠,公子,我只是他们雇来的账房,不会游水啊,跳下去会死人的……”

那师爷一边说着,跪地磕头,冲着元璟弯下腰。

元璟皱起眉头,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师爷后背窜出一道白光,直扑他面门而来。

暗器!

元璟立刻反应,飞身后退,同时踢飞脚边的沙袋,挡在两人中间。

那白光射入沙袋之中,发出闷闷的声音,紧接着爆破开来。整个沙袋被炸做齑粉。

好巧不巧,这个沙袋中盛放的不是盐,而是生石灰。

一团白雾整个儿炸开,将甲板大半范围笼罩在内。元璟虽然飞速后退,还是无法完全躲开。

而船老大和师爷离得更近,连声惨呼,滚落地上。

吴婕眼看着元璟从大船上跃下,脚步踉跄,她赶紧上前扶住。

一眼望去,吓了一跳,元璟眼睛赤红一片,脸上也沾染了不少灰白的东西。

元璟倒是比她冷静些:“这个应该是生石灰,不能用水,直接用绢帕擦去,再冲洗。”

吴婕连忙取出绢帕,替他擦拭。

元璟坐在船舷上,安静地配合着她的力道,片刻之后,脸上的石灰就干净了,但那双眼睛还是红红的跟兔子一样。

吴婕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现元璟毫无所觉,几乎看不见景物了。

比起吴婕的心惊,他却非常冷静,笑道:“是我失策了,没想到这些江湖人士的花样这么多。”

吴婕真有些佩服他的心态,任何人从正常人变成双目失明的瞎子,都会恐慌不安吧。比如大船上那两个,还在滚地葫芦般惨叫不止。

而元璟却极为淡然,光是这份镇定的功夫,就让吴婕望尘莫及。

“大概习惯了,反正太过激烈的情绪,也不会对事情有用处,反而不如冷静些。”元璟平淡地说着。

吴婕突然想到,元璟性格真的非常寡淡。她从未怀疑过,这个人是个明君,他继位以来勤政爱民,夙兴夜寐,与臣子也算君臣相得,也经常与人谈笑风生,对后宫也和颜悦色,从不因为小事苛责他人。但私底下,这个人却几乎没有任何爱好。

两辈子以来,吴婕也算接触元璟非常亲密的人了,发现这个人看待什么事情都非常平淡,无论是对衣食住行,还是醇酒佳人,他都理智淡漠,不会沉迷。

大概从小习惯了吧,身为皇子的教养。

吴婕暗暗想着,因为救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她心中颇为不安。

“皇上的病情不能耽搁,我们这就回宫去吧。”

元璟却否定了她的提议。“回宫路途遥远,不如就近处理。”

吴婕想想也有道理,回宫光是走地道就是个麻烦事儿:“那我去附近找医馆。”

“不必这么麻烦,恰好在这河流附近,我记得就有大夫来着。”元璟笑道,“将船再往前划半里左右吧,就在河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