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原本沉静的皇陵别庄开始喧闹起来,各个宫室相继亮起了灯光。

众多妃嫔都被这响声惊动,纷纷奔出门外。

远远眺望着坍塌了一小半的皇陵, 几乎人人变色。

“娘娘, 您看……”头发花白的内监总管一脸的慌张, 朝着妆容不整的洪淑妃跪地请示。

如今别庄之内位份最高的主子就是她了。

洪淑妃脸色惨白,眼神慌乱,总管重复了一遍, 她才清醒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驾啊!所有人都立刻去皇陵救驾!”她声音尖锐急促,在暴雨之中听着极为凄厉。

万一地宫塌陷, 里面的人九死一生。

得了命令, 众人不敢懈怠, 立刻往皇陵方向赶去。不仅留守的禁军和服侍的太监。连洪淑妃都断然拒绝了女官劝她在皇陵这里等候的建议, 亲自提着裙裾往皇陵山道跑去。

几个女官只能围拢在她身边, 打着伞, 举着蓑衣。

洪淑妃不施脂粉的小脸儿上透着一股铁灰色,唇瓣几乎毫无血色。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歇。

洪淑妃领头了,其余的妃嫔更不能坐视,又担忧着山上的状况, 纷纷带着人往山顶上赶去。

而别庄后方, 吴婕震惊过后, 转头盯着陈皎:“是你们的手笔?”

“我说了,我跟他们并非一路人。”陈皎无奈地再次强调。

两人顺着山后的河道一路向上走着。

大家都在往山上赶, 皇陵别庄都没人了。

走在半道上,吴婕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连绵不断的雨水,河水暴涨,翻涌向下,水面上隐约漂浮着什么东西。

似乎是……人!

吴婕正要凑上前细看,身后陈皎突然捂住她的嘴巴,抱住她的腰,向上一跃而起。

“有人来了!”一声警告打断了吴婕惊呼的冲动。

两人一起跃上了树顶,在茂密的树冠中伏下身子。

刚藏好身形,吴婕就听见乒乓不停的尖锐声响,那是刀兵交接的声音。

很快一队人从下方经过。他们正在激烈地打斗着,或者说,是一伙人在逃窜,而另一伙儿人在追击。

逃窜的那伙儿人只有三四个,穿着银青色的道袍,而追击的人清一色黑衣银甲,西羽卫的禁军装饰。

光看这两帮人的形貌,吴婕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想不到这辈子能亲眼目睹大魏禁军抓捕惊天盗墓贼谢仙师一伙儿人。

按理说禁军人数是盗墓贼的数倍,装备精悍,士气高昂,然而两帮人一路厮杀奔逃,竟然始终奈何不了对方。

那三四个逃窜的人中,为首者一个银发长须,手中使着一柄长剑,几乎所向披靡,剑气纵横之间,与他接触的禁军无不惨呼扑倒。

这就是谢仙师吗?好像是位不得了的高手啊!吴婕震惊地看着。

可惜再怎么样的高手,也抵不住源源不断的精锐围攻,眼看着谢仙师一伙儿落入下风,几个道士接二连三被禁军砍杀。

“将人都杀了,不能留下隐患。”禁军之中为首的那人呼喊着。这一趟他们也折损惨重,但总算熬到了胜利的曙光。

这一战几乎没有悬念了。

可惜,变数总是在预料不到的时刻降临。

眼看着禁军将这帮道士砍杀殆尽,只剩下谢仙师一个苦苦支撑,这时,吴婕感觉身后一空。

某人从天而降,如同鹰隼落入鸡群。

在众多久战力疲的人当中,突然杀入一个高手,瞬间就扭转了整个战局走向。

吴婕趴在树上,眼睁睁看着陈皎将剩下的七八个禁军斩杀殆尽,冷哼一声,刚才你还说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谢仙师身负重伤,眼看着即将命丧黄泉,却突然有个援军从天而降。

他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终于到了一棵大树底下,踉跄着跌坐在树下。

谢仙师仰起头,顿时身形一僵,意外看到茂密的树冠枝叶中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孔来,亮晶晶的大眼睛紧盯着他。

吴婕蹲在树枝上,看着恰好选择在自己这棵树底下落脚的谢仙师。

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老道士卖相极好,鹤发童颜,飘逸如仙,就算满脸血污也掩不去那股世外高人的仙气。几乎能够跟广信大师相媲美了,难怪连洪太后都被迷惑住了。

南陈能拿得出如此人才来当细作,足见其底蕴之深了。

陈皎转眼之间,已经杀掉了众人,长剑一振,上面的血珠滚落地上。

然后他将剑一抛,转身往谢仙师的树下走过来。

在谢仙师诧异的目光中,他抬起手,接住吴婕,扶着她从树顶上跳下来。

看着如世外仙株般出众的两个人,谢仙师满心惊诧,完全不了解如今的状况。

他眯起了眼睛,“你们是谁?”

陈皎笑了笑,上前一步:“你竟然连我都认不得了。”

吴婕突然意识到,他的声音变了,不是跟自己说话的音调,更加清朗明润,完全是男子的声线。

此时的陈皎乌黑的长发散着,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裙,虽是女装,却气度娴雅,清越脱俗。

谢仙师仔细看着那张让人惊艳的脸孔,慢慢地,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你是……”

“是我。”陈皎冷淡地截住了他的话,“看来几年未见,你这老鬼还没有完全瞎掉。”

真的是他!谢仙师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大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说前几年他忤逆触怒陛下,自请入军中历练了。好几年不肯回宫,连皇帝几次三番下诏书都找不到人。

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孔,千真万确就是他。谢仙师在前几年入宫,还曾经指点过这位天赋异禀的皇子几次武功。可惜后来听说他弃了武道修为,他还惋惜了好一阵子。

震惊过后,谢仙师转而露出激动万分的表情来。

他本以为这次费尽心思,还是徒劳无功,没想到峰回路转,天降这样一个神奇的援助。

有了此人,将东西带回去,纵然自己身死在此,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来不及细说经过,只能简单交待道:“大……公子,这是今次我等今次费尽心机,才终于拿到的东西。此事?乎大局,如今给公子你,也不枉我等一场辛苦……咳咳……果然是天佑我南陈国祚。”

说到后来,他急促地咳嗽,鲜血喷出,将洁白的胡子染成红色,眼神却晶亮璀璨,盯着手中的宝玺。

吴婕凝神望去,谢仙师手里的果然是一方白润剔透的玉玺,如同前世记忆中一模一样,就是南陈的国玺。

陈皎上前一步,将东西接了过来,在手里头掂量了两下,突然笑了一声:“你们拼死拼活,就为了这个玩意儿,值得吗?”

“大公子怎么能如此说。”谢仙师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一阵潮红涌起。

“罢了,我会遵循你的遗愿。”陈皎简答应下,又低声道,“你还有什么遗愿。”

谢仙师伤势极重,已经到了濒死的地步,神仙都救不了了。

他也明白自己的状况,将恋恋不舍的目光从玉玺上收回来,凝望着陈皎,郑重道:“还有一桩要事。请大公子传讯回去,之前在地宫之内,那禁军不仅想要追杀我等,更想要行刺御驾……”

吴婕和陈皎都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谢仙师眼神有些涣散,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我等在盗洞之内中了那些魏人的埋伏,正命悬一线,却见那洪崇月又带着一匹精锐人手杀到,不仅没有合力杀向我等,反而将围剿我们的禁军精锐给斩杀了。如此我们才能找到时机……向外逃离的时候,我亲眼所见,那洪崇月与洪太后汇合,意图谋反来着……”

吴婕又想到,上辈子确实在皇陵之内,就将这帮盗墓贼一网打尽了,根本没有让他们跑来外面。如今人却跑到了山脚下。

“此事是天佑我南陈国祚,这北帝骨肉相残,母子翻脸,将来必定朝纲混乱。”谢仙师喃喃说着,声音渐渐低落。

终于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他目光再一次落到陈皎手中的玉玺上。

“只求大公子替我带一句话,皇上的恩德,谢安庆九死不悔……”

“难得你的忠心,我会替你将话带到的。”陈皎低声说着。

得了陈皎的承诺,谢仙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终于闭上了眼睛。

吴婕站在陈皎背后,低声嘟囔了一句:“你还说不认识他们。”

“我只是没想到过来的人会是他。这老头子以前指点过我几天武功的。”陈皎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数年不见,没想到会在北地重逢。”

短暂的哀悼,陈皎很快打起精神。他选择了一处山涧,将谢仙师的尸首搬过去,简单埋葬。大雨不断,很快就能消弭地上的痕迹,大魏禁军搜查不到谢仙师的尸首,便会推测他已经带着东西逃走了。他们才能安全。

埋葬完谢仙师,陈皎将手里玉玺一抛。

吴婕抬手接过来,仔细查看,触手温润,光泽鲜亮,确实是上辈子那一块。

“喜欢的话就留着玩儿吧。不过这个外形可能不安全,改天我替你打磨成镇纸。”陈皎笑道。

吴婕瞠目结舌,“你刚刚答应了人家……”

“只是让他死得安心一点儿,堂堂一代武道宗师,却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死在了这里,值得吗?”陈皎笑了一声,微带苦涩。

在他看来,玉玺不过死物,得之对国运毫无助益,大概也只是那个人的一点儿执念吧。家里那个混蛋老头子,他偏不叫他得偿心愿。

“我不要。”吴婕转过头去,这东西拿着烫手。

“那就算了。”陈皎有些遗憾地将玉玺收回来,在手里抛了抛。

看他这态度,似乎对这东西真不在意的模样,要不是亲口承认了,吴婕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南陈的人。

两人继续向山上攀爬,陈皎又开口问道:“刚才他说的消息,你怎么看?”

“什么?”

“太后谋反啊。”

吴婕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太后谋反,千古未闻。”

“哈哈,这也未必,若是后妈,什么事情干不出来。”陈皎耸耸肩。至少他能够肯定,若是自家混账老爹将那个位置传给自己的话,继母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可洪太后并无子嗣,而且皇上对她也算恭谨。”吴婕摇摇头,依然困惑。

她困惑的最大理由,还是因为前世的记忆。洪太后确实是身体不佳病死的,虽然死前几年穷折腾了好几轮,但跟元璟之间,还算保持明面上的母慈子孝。

自己重生一场,影响两国战略也就罢了,不可能连洪太后也影响到吧。

陈皎不说话了,洪太后谋反,总觉得缺了那么一环。

吴婕叹了一口气,这一世究竟是怎么了,处处都透着诡异。自己重活一世,按理说对两国朝政,不可能有这么多改变才对,最大的不同,也许就是这家伙来到了自己身边。

吴婕盯着陈皎:“无论如何,你还是尽早回去吧。不返回南陈,也许你的话就带不回去了。”

“什么?”陈皎正在想事情,闻言一怔。

吴婕算了算日子,没好气地道:“你们天康帝所剩下的生命不多了,你若是及早返回,还能将那个谢仙师的话带回去,若是晚了,只能在坟前带话了。”

“你说什么?”陈皎脸色剧变,“天康帝身体一向康健,而且刚到不惑之年。“

“去年就中风了,能拖延到如今,已经是奇迹了。”吴婕冷笑一声,宣布着这个能让天下为之震惊的消息。

天康帝在南陈也算一代英主,在位近二十年,国富民强,除了之前败在元璟手底下,几乎一生没有过败绩。

“你如何得知?”陈皎脸色惨淡。

“我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吴婕随口应付着。

陈皎立刻想到,“也是皇帝告诉你的?”

吴婕故作神秘地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其实元璟至今都不知道天康帝的病情呢。

陈皎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心绪紊乱。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家里那个死老头子中风了,明明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北朝知晓此事,将来必要掀动干戈……

吴婕看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心中触动,他姓陈,难道这个名字不是假的,是他的真名,那他是南陈宗室?亦或者只是巧合。

陈是很平常的姓氏,两国民间都有大批平民百姓是这个姓氏。

她从来没有认为陈皎是他的真名,但化名用陈这个姓氏,难道真是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