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儿,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亲爹。眼前之人假扮得再像, 也不是父王

吴婕目光落在“德王”身上, 又匆匆掠过旁边的一脸期盼的高子墨,还有正座中央盯着她的福王身上。

福王整个人姿态和表情都懒洋洋的,但吴婕却从他的视线角落读出了一丝冷意, 正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 吴婕突然醒悟过来。

福王要谋反啊

是前世的记忆束缚了她, 总觉得福王是在明年才动手的。万万没想到, 这一世因为自己发嫁太晚,竟然连北魏的历史也一起改变了。

和亲送嫁的队伍经过金芜城,给了福王一个绝佳的动手机会。是福王害死了紫茴,绝不是什么南陈的刺客,然后,和亲的公主身亡, 东越将再派使节北上。而为了安抚东越这个损失惨重的新盟友, 年轻的皇帝要亲自前来治丧。这正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派人假扮德王, 然后行刺皇帝。

高子墨之前在使节团只是个护卫身份,与德王只是在人群中远远见过一两面,不可能将人认出来。

瞬间想通了一切布局,吴婕心头涌上的第一个念头是, 父亲如今在哪里第二个念头是,自己该怎么样应对

这一切的计划突然遇到了天大的破绽就是自己, 一个叫做紫茴的侍女。刚才高子墨根本没有跟福王打招呼, 就将自己弄了进来, 才让局面落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福王会怎么选择

如果自己当众指出这是个冒牌货,高子墨后台强硬,也许性命无忧,自己肯定无法活着走出这座王府。

思量之间,对面的德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紫茴,你竟然还活着。听闻你失足落水,本王还担心了一阵子。”

比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都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吴婕盈盈下拜,“让公主和王爷担忧了,真是罪该万死。”

“婕儿那孩子”想起自己女儿,德王脸上露出悲容,抬手摸了摸眼泪,“可惜她再也听不见这个好消息了。”

吴婕捂住脸孔,“都是奴婢的错,没有及时守护在公主身边。”

“与你何关,南陈高手杀来,你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不过多添一条冤魂罢了。唉,终究是个没福气的孩子。”

说话的间隙,吴婕目光扫过全场。

这个房间里的人不多,除了福王、高子墨,只有四五个官员,一个个不约而同地低头喝茶,掩去了复杂的神情。包括福王在内。这些应该都是福王的心腹,知晓这一次计划。

盯着她的只有高子墨和福王身边的葡萄美人。

前者一脸欣喜,望着“主仆”重逢的感人场面。

而后者的表情就耐人寻味了,目光中那种调侃的笑意让吴婕有种打人的冲动。

吴婕紧张起来,他们会相信自己没有认出德王来吗高门贵阀之中,女儿的丫环,若是关系冷淡的,也有入府数年没见过老爷几面的。

德王不可能跟一个侍女说太多闲话,缅怀了两句,就吩咐道。“既然来了,就留在我身边吧。”

吴婕心里一沉,不等她说话,对面高子墨先笑道“这样不妥吧,紫茴姑娘还是先住在公馆的好。”

喂,我是很想离开,但你这样的说法只会让他们以为你我合谋,前来试探啊

福王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瞧高世子说的,我堂堂王府,难道还委屈了这位姑娘。”

心念电闪,吴婕判断,自己这一次是不可能轻易走脱了。平心而论,若自己是福王,设下了逆天级别的圈套,眼看着猎物即将进入陷阱,突然冒出了一个小丫头,将这陷阱撕开一个口子,能轻易让这小丫头走脱吗

“多谢世子关心,紫茴之前就说过,见到我们家王爷,是要一定侍奉在身边的。紫茴多谢这段时日世子的照顾了,深情无以为报,只是,紫茴终究家在东越,不能留在这里陪伴世子。”一边说着,吴婕盈盈下拜,红了眼圈。

这番话虽然说的隐晦,但隐约点出了高子墨对她的恋慕之情,而下拜之间,神情恋恋不舍,更透露出一种女儿家的娇羞思念。

在场的一个个都是人精,顿时脑补出一番贵公子巧遇俏丫环的经典戏份。

再看眼前这个叫紫茴的丫环,确实天姿绝色,也难怪年少气盛的高世子为之动了心。

这样想来,之前所谓的试探便不可能了,多半是高子墨救了这丫环,爱慕美色,舍不得放手了。

吴婕也是无奈,形势急转直下,危急时刻,只能尽量先让高子墨离开这里,才有机会救出自己。而厚着脸皮点出高子墨对自己的情意,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小命添两分筹码。

高子墨没想到吴婕会说的如此直白,刹那间脸颊飞红。

福王见了,哈哈大笑道“高世子不用担心,孤王保证,紫茴姑娘在这里,过得不会比在公馆差。”

话说到如此地步,高子墨便再无任何理由带走吴婕了。

他怔怔出神,虽然早已预料到如今的场面,但想到今后见她更难,心中一阵难受。

犹豫半响,只能说了一句“这样也好,我改日再来看你。”

“也好,我等着你。”吴婕喜忧参半地应下来。

然后她转头殷切地望着“德王”。

“王爷,不知道公主如今在何处,奴婢只求能再见公主殿下一面。”吴婕擦拭着眼角,“以前在白鹿寺的时候,公主最爱后山脚西苑的丹枫白露景色。奴婢想着等回去了,亲手为公主栽种一片枫树,若能为她日日守护灵前,便今生无悔了。”她可不想高子墨转身离开不久,就听见紫茴丫环忠心耿耿,“殉主”而去的消息。

高子墨正站在身后盯着她,闻言骤然身形一颤。

“你果然是个忠心的。”德王恰到好处地感慨了一句。

福王长笑一声,“好一出良主忠婢喜相逢,今日酒兴已经尽了,诸位,咱们改日再痛饮。”

众人连忙起身,恭敬地告退。

高子墨也站起身来,向福王行礼的同时,目光还是落在吴婕身上,满是留恋。

吴婕跟着德王的身影,一并告辞离开。

眼看着殿内众人散尽,福王眯着眼睛,神色叵测。

“殿下,要不要”留下的谋士躬身请示。

福王没有说话,反而是他身边的美人扔下满盘的葡萄皮,冷笑着吩咐道“先放着吧,找人好好盯着。”

福王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那个窈窕的身影正紧紧跟随在“德王”身后,消失在回廊尽头。

如此绝色,难怪高子墨也恋恋不舍啊。

天边阴沉沉的,仿佛有一场暴雪要降临。

坐在院子一侧的回廊里,吴婕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

这是她在福王府住下的第四天。

回想自己这一路北上的经历,此时此刻,她只想问一句不过想要入个宫,和个亲,怎么就这么难啊

那天跟着德王出了大殿,很快王府的管事迎了上来。

“你先去安歇吧,我与福王之间还有要事商议,待处理完公务,再带你去祭拜公主。”演戏演全套,德王的神态依然和蔼可亲。

吴婕乖顺地行礼“谨遵王爷的吩咐。”然后,被管事带到了一个小院子里住了下来。

这几天里,吴婕表现地非常老实。

对福王的谋反作乱,她几乎完全没有担忧。从王府安排在她身边服侍的丫环们口中,她已经得知,皇帝的御驾正在往金芜城赶来,可惜因为暴雪,要耽搁些时日,大概三天后抵达才怪

元璟早已经秘密抵达金芜城多日了他在忙碌些什么联想前世他以雷霆手段将福王的叛乱扼杀在萌芽中,将福王一脉斩尽杀绝的冷酷果决。吴婕基本能确定,福王这次谋反,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一世福王提前动手,也不过是将自己的灭亡提前了一年多而已。

三天之后的御驾到来,接见使节团,将会是一场拨乱反正的大戏。到时候福王府抄家灭族不在话下。自己只要能证明是东越使节团的一员,想必不会被牵扯到。反正还有高子墨这个证人。只是要小心别牵扯到乱军之中。

而对于自己的父亲,深思熟虑之后,吴婕也基本能够确定安全。毕竟福王这次谋反,目标是当皇帝,在当了皇帝之后,对东越这个战略要地,还是继续拉拢的姿态,这样就不可能彻底断绝后路,杀害父王。就算他想要将弑君的黑锅推到东越的头上,也要在皇帝死后再动手。

真正的使节团如今应该被囚禁在隐秘的地方。

吴婕这几日安分守己,静静等待,毕竟这种巨头级别的内乱,不是她一个小侍女能够掺和的。

然而,她想要安分守己,却偏偏有人不让她消停。

“这位就是锦宁公主的侍女吗果然天资绝色,难怪我们王爷非要将人金屋藏娇呢。”说话的是个窈窕佳人,寒冬腊月的天气,却只穿着贴身的轻薄罗缎,桃红的底色上绣着百蝶穿花的艳丽图案。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七八根金簪,个个镶宝嵌玉。

吴婕有些发愣,这几天她几乎没出过院子,没想到会有人过来拜访。

见她不说话,另一个桃红色女子用绢帕捂着嘴巴,娇笑着,“王爷这段日子修身养性,哪一位姐妹的院子都没去,原来是惦记着妹妹这位绝色佳人。”

吴婕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几位,应该是福王的侍妾吧,这是把她当做争宠的对手了

“听闻姑娘是德王府的侍女。德王与我们王爷一见如故,难怪肯将姑娘这样的美人留在王府。”桃红美人笑道。

“不知妹妹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哎呀,苗姐姐,这位妹妹是婢女出身,又不是良家,能有什么高姓,不过名字应该还是有一个的。”

两个美人夹枪带棒,对吴婕进行精神攻击。

吴婕能说什么呢她只能用怜悯的目光关爱着这帮秋后的蚂蚱。

当年福王被赐死之后,党羽是怎么处置的来着吴婕仔细回想,好像是那人在杀了人家全家之后又表示,福王虽然有大罪,但终究是圣安帝的爱子,自己的亲叔父,所以下令葬仪按照亲王礼节下葬。

结果金芜城的府衙为了表忠心,将其侍妾亲随还有心腹门客统统殉了葬,当时牵连而死者三四千人,是天兆初年的一大血案。

前世只是个虚幻的数字,落到眼前,看着嘁嘁喳喳的两人,吴婕叹了一口气。

“妹妹想不想知道咱们府中如今有多少姐妹呢”两人还在挑衅着。

“不想。”

“妹妹这是觉得自己容色绝顶,不将众人放在眼里了。”

“不觉。”

“你可不知道,如今咱们府中有一位绝色,在王爷眼中爱若珍宝,她若知晓你要入府,只怕要抢先下手,你就不担心。”

“不担心。”

吴婕板着脸回答着。

“若没事,请离开吧。”纵然心中怜悯,这也不是她能挽救的,而且两人也实在吵得人头疼。

吃了闭门羹的两个人愤愤然地离开。

吴婕总算松了一口气,正想回房间里老老实实睡大觉,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紫茴姑娘果然大度。”

转头望去,一个浅蓝色长裙的女子缓步走下回廊。她身量高挑,眉目秀美中带着卓然不群的英气,让人见了便赞叹不已。

吴婕立刻认出,正是那天晚上坐在福王身边吃葡萄的美人。

“这些蠢物太过呱燥,若是厌烦,不妨让管事惩戒一番。”葡萄美人随意地笑道。

“夫人说笑了,我一个外人暂居王府罢了,岂能对王爷的家务事指手画脚。”吴婕低头道,眼前女子,应该就是之前两个侍妾提到的迷惑福王的狐狸精了。这个女人应该是福王的心腹,至少清楚福王的野心和计划,与刚才那两个蠢货截然不同。

“听闻紫茴姑娘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婢,从七岁起就在公主身边了。”葡萄美人问道。

能清楚地说出紫茴入德王府的时间,必定是调查过了。

“正是如此,陪伴在公主身边多年,没想到转眼之间天人永隔,怎么不叫人伤心。”吴婕红了眼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公主灵前祭拜一番。”

葡萄美人冲着她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像是调侃,又像是嘲讽“放心吧,距离这一天不远了。”

说完,转身离开,在踏上回廊的一刻,却又停住脚步,转头叮嘱了一句“今日家宅不宁,姑娘最好闭门锁户,不要出来闲逛。”

吴婕乖乖地低头道“紫茴受教了。”

葡萄美人说的没错,就在当天下午,就有德王的侍从过来,召唤吴婕去祭拜公主。

看着站在门前的管事,吴婕提起绢帕擦了擦眼角,“可算等到这一天了。只是我替公主制作的点心尚未完成。公主生前最爱吃我制作的蜜桃酥,所以奴婢想”

管事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心意虽好,但也不缺这一点儿东西,王爷还等着呢。”

吴婕垂下视线,乖巧地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按照王爷的吩咐,只是奴婢这一身衣服去灵前可不妥当,请两位稍侯,我更换一身才行。”

吴婕身上是福王府准备的衣装,娇嫩的鹅黄色夹袄和水绿色披肩。带到灵前确实不太妥当。

管事扫了一眼,便挥了挥手“快去”

吴婕躬身一礼,匆匆回了室内。两个安排服侍她的丫环迎上来。

“你们快替我准备一身银白的衣裳,再去花房里折几朵栀子花来。”

两个丫环赶紧依照命令去忙碌了。趁着房内没人的功夫,吴婕以最快的速度从衣橱里翻出一件银灰色的披风。往头脸上一遮,然后匆匆下了楼,推开后门,闪身出去。

幸好自己的小院位置偏僻,后面就是花园,找个地方躲藏一下不难。

什么,跟着管事去公主灵前祭拜哈,自己真要是去了,只怕明天这个时候,福王府里的人就会听说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自愿殉主的佳话了。

这几日她谨小慎微,却突然祸患临头,只能说明一件事,福王的大事,发动在即了,所以要将一切变数都消除。

幸好她这两日探查了一下附近的地形。

天色昏暗,花园里人烟稀少,吴婕一路沿着小道,躲藏到了一处假山之中。

今晚就是明面上御驾入城的时候,福王专注霸业,想必也不会抽出太多功夫来追索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只要能熬过这一段,就可以找人求救了。

等候了片刻,从假山的缝隙向外望去,前院起了一阵小小的**。

想必是管事等得不耐烦了,进去查看,发现自己竟然跑了。喧闹声以小院为中心,涟漪一般向着四周迅速扩散。

躲在假山中,好几次看到王府的侍从急急忙忙从附近跑过,想必是在追查自己。好在这一处地方极为隐蔽,吴婕缩在洞内,一直没有人找过来。

搜查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到了傍晚时分,便再无声息了。

“没有找到人”站在前庭,“德王”眯起了眼睛。眼看着御驾入城,本来想要将一切变数都提前扼杀。没想到竟然被人跑了,果然是只小狐狸。

“罢了,一个侍婢,将后院封锁,好好看守,待大事定了,再返回搜查也不迟。”交代完仆役,“德王”匆匆离开王府,前往知府衙门。那里已经布设好仪仗,迎候北魏的天子。

在假山里又躲了片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湿冷的风缭绕在身边。吴婕搓了搓手,虽然她里面已经尽量穿得暖和,但依然抵不住无孔不入的寒风。

外面彻底冷寂了下来,仿佛整个福王府都沉浸在酣眠之中。搜索的人手也早已经撤离。

吴婕悄悄从假山后探出头来,趁着无人注意的功夫,她顺着廊道拐进了一个荒僻的方向。

一路小跑,前面果然有一处建筑。

这几日吴婕已经将附近的地形摸了个清楚。

这里是冬旭院,是一个废弃多年的院落。早年用来关犯错的妾室,相当于王府的冷宫。这些年福王脾气见长,犯错的侍妾大多都直接打死,已经连续数年没有人住进这里了。

冷僻的外形与这个遍地灿烂的福王府截然不同。整个院落都黑沉沉的,连看守的人也没有。

吴婕撩起裙子,直接攀着围墙爬了进去。

进了院子,不顾满地飞灰,她躲到二楼一处书房模样的隔间里。这里靠近后门,方便逃跑,而居高临下,从前面的窗户又能直接看到大门,第一时间发现变数。

停歇下来,吴婕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几块甜软可口的点心。接下来的时间,她准备就在这地方熬着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窗外又飘落起了雪花。

掰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慢慢品尝着甜腻的滋味。想必不需要太长时间吧。

以福王暴躁易怒的行事风格,应该今夜就会动手。一旦被翻盘,最迟明天,朝廷的大军就要上门抄家了。说不定还是沉思书带兵呢。

也许是外面实在太安静了,吃饱喝足了,不免一阵困意涌上来。

吴婕也不敢沉睡,干脆在那张陈旧的椅子上坐下来,眯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外面暴起一团亮光,紧接着是一阵喧嚣声。

在寂静的深夜中,这声音是如此的清晰和突兀。吴婕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凑到窗前,向外看去。

依然是黑沉沉的一片,但是从惊慌的尖叫声中,吴婕明白,是自己预料中的一幕开始了。

喧嚣声的范围在迅速扩大,从前庭向后,很快,整个内院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中,很多宫室亮起灯火,一些丫环奉了主人的命令,睡眼朦胧地出门查探,却被突兀闯入的黑甲士兵吓了个半死。

精锐的士兵持着明晃晃的刀剑,从前庭一路向后,迅速攻陷了王府。

而守卫府内的都是福王的心腹精锐,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双方在前庭一片混战,鲜血满地。

后院也乱成一团,宫人四散奔逃,高声呵斥的,推搡辱骂的,还有哭爹喊娘的,原本寂静的宫室变得嘈杂混乱。

禁军士兵只能控制部分重要的宫室,而像冬旭院这种偏僻地方,自然无人问津。透过布满了积雪和灰尘的窗户,吴婕能看到有些慌乱的婢仆杂役正在无头苍蝇般满地乱窜,一个不慎遇到了杀入的禁军,就是身首异处。

任何大厦将倾的时刻,都是这般的情形吧。

再等一阵子出去,如今一片混乱,很容易被当做福王的妻妾而羁押起来。吴婕打定了主意,然后在这个偏僻的房间里,安心呆了下来。

又过了半天时间,外面风雪不停,天色阴沉沉的。

吴婕正坐在椅子上似睡非睡,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吱呀声。

她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凑到窗户边,大门竟然被推开了,两个身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当先一个肥胖无比,仿佛一座肉山。正是福王本人。

吴婕难以置信,福王怎么又跑回王府里来了那些禁军侍卫竟然没将人抓住吗

他逃跑也就罢了,好死不死怎么偏偏选了这个院子。

吴婕四面看了看,迅速将自己停留的痕迹收拾干净,然后绕到了最东边的壁橱后面,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顾不得书橱顶端的灰尘,她悄悄俯下身。

只希望福王不要上楼,上了楼也不要选择这个房间。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福王不仅上了楼,还就冲着这个房间跑了过来。

听着开门的声响,吴婕简直悔青了肠子,自己怎么好死不死就选择了这个房间呢。

只能说最偏僻隐蔽的院落和最方便逃跑的房间,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

视线尽头,房门被人推开了一道缝隙,福王肥胖的身影挤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身影。

隔着家具,吴婕看不清楚来人容貌,但直觉地想到了那个葡萄美人。

幸而两人并没有向着东边走,而是选择了停在房间中央。

这里是书房,隔着几重书架,吴婕看不见两人身影,但说话声却一清二楚。

“这个贱婢生的小杂种那些乱臣贼子”福王的声音颤抖地厉害,也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恐惧。

吴婕几乎能猜到事件的经过,元璟提前数日秘密潜入了金芜城内,必然是早已经联络了城中的一些达官贵人,尤其手握兵权的将领。

福王本来为人昏聩,在封地多年专横跋扈,手下的将领惧怕其威仪的多,真心忠义的少。如今皇帝亲自上门劝降,许诺了种种好处,只怕不少人要弃暗投明了。

原本设下的杀局,干掉的只是皇帝的替身,徒劳无功,还将自己罪名铁板钉钉了。之后元璟顺势平乱,名正言顺。

福王的骂声持续了好一阵子,听得吴婕都不耐烦了。终于停歇下来。

他粗重地喘息着,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如今局面,你说怎么办”

“王爷已经败了,还能怎么办”声音清冽动人,果然是之前的那位美人。只是她对福王说话的语气,轻慢而无礼。

似乎被她这不紧不慢的语调触怒了,福王声音暴躁“你这是什么态度,觉得本王穷途末路了吗难道不都是你蛊惑本王,说什么必能成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说一定成功就一定成功,王爷莫不是认为,我是老天爷吗”美人凉凉地说道,很不客气。

“你”福王脸上肥肉抽搐,怒视同伙。

美人却一派气定神闲,冲着他笑了笑“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

“王爷自缚出行,跪地求饶,想必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放屁想要我对那个小杂种屈膝,想也别想”福王粗重的喘息声传来,顿了顿,又道,“就算屈膝,那个小崽子,是绝对不会放过本王的,毕竟仇怨都结下了。当年本王在宫中,可是将那个贱婢给”

福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突然又狂笑了起来,“哈哈,不必自缚出行,我就不信他还敢杀了我本王有免死金牌的,对了,就算造反,也能保全性命的免死金牌,可是父皇特赐的。那个贱婢生的小杂种,还想不到本王还有这个呢”

似乎是紧张过度了,福王一边怒骂,一边大笑,状如疯狂。

正仰头大笑着,突然感觉脖颈一凉,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对面,最后残留视线中的却只是诡异的地板和自己无头的躯体。

鲜血四散飞溅,一颗大好头颅飞了起来。

“太吵了。”葡萄美人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耳朵,“还有,不要动辄骂人贱婢的。”

收起了长剑,她抬头望向隐没在黑暗中的书橱,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吴婕趴在书橱顶上,听着下面福王状如癫狂的声音,正觉得刺耳,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异的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切入了白肉。

她顿觉毛骨悚然,整个人僵硬在书橱顶上。

片刻之后,是重物倒落地上的沉闷声响传来。

吴婕颤抖着,她已经明白对面发生了什么。

虽然看不见倒落的尸身,但明晃晃的月光之下,刺眼的鲜红色正沿着壁橱底端蔓延了过来,粘稠而刺鼻,一切悄无声息。

吴婕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觉寂静是如此的恐怖。福王死了,而下手杀他的人

她闭上眼睛,慢慢伏低身子,只希望那个人在杀了人之后,尽快离开,不要留在这个肮脏血腥的房间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吴婕因为长时间保持这一个姿势,手臂和腿部都感觉酸痛难耐。

外面喧嚣的声音还在继续,此时此刻,吴婕甚至渴望那些搜罗抄家的官兵冲进这个房间里,也比自己一个人沉浸在这未知的恐怖气氛中强。

刺鼻的血腥味缭绕中,吴婕感觉要吐了。

她用力咽着唾沫,这么久过去了,凶手应该已经走了吧。

终于,她忍不住小心翼翼睁开了眼睛。

一片黑暗,仿佛有什么近在眼前。

吴婕略动了动身体,终于看清楚,是一张恶鬼的脸孔,凸起的白色眼珠,血盆大口露出苍白的獠牙。偏偏这张脸距离她极近,几乎是紧贴着她的鼻梁。

吴婕脑子嗡地一声,险些直接晕倒过去,她按耐不住要尖叫出声,同时猛地往后仰。

极度的恐惧让她忘了自己还是在书橱顶端,这一后仰,立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跌了下去。

下面是满地血腥,流淌过来血迹混着浮尘,已经变成了粘稠的黑紫色,仿佛还夹杂着白色的星星点点。

落到里面,吴婕简直无法想象。

就在落地的一瞬间,她下落的趋势突然停住了。后背沉滞,是上面那只“恶鬼”,猛地抓住了她后面的衣襟。

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脸颊距离地上的血迹只有不足三寸,刺鼻的血腥味铺天盖地笼罩住她。

吴婕终于忍耐不住,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