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婕大为惊慌,略一犹豫,先将尸体推了一把,塞进了车厢里。又将车厢角落的香炉翻开,洒遍香料,掩去血腥气。最后从马车里翻出一件披风,遮住满身血迹。

刚做完这些,马蹄声就由远及近,转眼到了面前。

是一队骑兵,大约百余人,气魄精悍,清一色穿着黑底青纹的武士劲装,外面是银灰的铠甲。吴婕震惊,这是大魏禁军骑兵的装束。

远远看见了吴婕和马车,领头的骑手一勒马,停了下来。

中间一个明朗清润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打头的骑手回答道:“这里有位姑娘,似乎马车出了故障,正好挡在路上。”

因为一路狂奔,吴婕的马车确实看起来很狼狈,而且不偏不倚挡在了路中央。吴婕强忍住内心的慌乱,上前牵住缰绳,想要将马车赶到路边。

奈何她越是驱赶,马匹越是不听话,抖动鬃毛,反而横过了身体。

生怕马匹动作太大,将后面的血迹抖落下来,吴婕折腾地满头大汗。两个骑兵见状,翻身下马,走到近前,替她拽过缰绳。

这些骑兵都是驾驭马匹的行家,很快将马车驱赶到了路边。

短暂的时间里,骑兵分开,一个骑士策马而出,他年龄只有二十上下,生得俊逸端正,气度温雅,天然一双桃花眼,未语先笑,观之可亲。

他在旁边看着两名骑兵将马车赶到旁边,转头望着吴婕,笑问:“姑娘为何停留在此?”

吴婕脑筋急转,“诸位将军大人,民女随同父亲和叔父趁着节日,来这附近走亲戚,一时找不到亲戚住处,父亲和叔父去附近寻找了,让民女暂且在此等候。”

已经拿到了路引,她不想横生枝节。

可惜事情不会顺利按照她的期望发展。那桃花眼左右看看,面露震惊:“你亲戚住这里?真是口味独特。”

吴婕一看,心叫大叫糟糕,刚才忙于脱身,竟然没有仔细观察,这附近土地起伏,杂草横生,竟然是一处乱葬岗。

“咳,家中亲戚贫寒,金芜城居之不易。”吴婕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圆谎。

“哎呀,几年未至金芜,竟已富庶至此。连贫家女都能穿得起金绒锦了吗?”年轻人调侃着,眼中满是笑意,像一只小狐狸。

吴婕眉梢抽搐,他竟然能认出自己衣服的料子。金绒锦价值昂贵,价格绝非平民百姓能问津。

吴婕扯着裙裾,低头道:“民女其实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丫环,这身衣裳是我们小姐穿旧了所赐下的。并非民女购买。今日节庆,请假回家,才穿了出来。”这番话真假掺半,这身衣服本来就是陆娉婷送的。

一番话合情合理,可惜对方却似乎不相信。

“什么大户人家能随意将这样的衣料赏赐奴婢。”

你管的真宽!吴婕忍无可忍,只想咆哮一句。

她刚刚经历了生死之劫,又惊又吓,精神濒临崩溃,再加上掌心剧痛,一切什么礼仪教养都见鬼去了。要不是因为武力值不够,她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呱燥的家伙一脚踢飞!

偏偏某人毫无自觉,还在念叨着:“这里荒芜至此,姑娘单身一人,不怕遇到劫匪吗?”

吴婕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涌而过。你既然知道是荒郊野外,停留干什么?赶紧上马滚蛋啊!

看他们的架势,应该有公务在身才对,用得着在自己一个路人身上浪费时间吗?

她目光扫过对方配饰,骤然落在他腰间的青玉双鱼配饰上,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是三品官员才有殊荣,怎可能出现在这样年龄的人身上?

她又抬头看了男子一眼,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不可能是无名之辈,自己对这张脸却全无印象。

心中惊疑不定,两人说话的功夫,骑兵队伍分开,又有一位骑士越众而出。

前面的桃花眼后退了两步,似乎这位才是队伍的主人。

他并未穿着甲胄,只披着一件厚重的玉青色大氅,头上兜帽遮蔽了眉眼。

“什么来历?”低沉的声音如雪映青松般清越,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吴婕身形一颤,恍如雷击。

凝神望去,那人形貌全在大氅之内,却能感觉一道冷冽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宛如品评什么货物,而不是看着一个人。

她低下头,强忍住翻涌而起的复杂情绪。这声音太过耳熟,但是不可能吧!他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西域平叛,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桃花眼的骑士转头笑道:“已经差不多能确定了。”

一边说着,他翻身下马。

桃花眼先是围着吴婕转了一圈,手中也不知从哪里掏摸出来一柄折扇。轻轻摇动,宛如野外踏春的贵公子。

明明眉目秀雅,风度翩翩,可那调侃含笑的眼神,真让吴婕真有种一脚踹到他脸上的冲动。

“若是侯府婢仆,得主家赏赐,确实有可能穿着锦绣。但小姐身上昂贵的可不仅这一件,恕在下眼拙,小姐的鞋子是银丝月光锦吧,还缀着珍珠呢。这样的鞋子可不适合在外面走路,尤其这样荒僻的地方,弄脏岂不可惜?”

这丫的眼睛也太尖了吧,黑灯瞎火的,竟然能看清楚这么多。这双鞋子是她自己的,自然华贵非常。

“小姐是何来历,不如小生来推测一二。听闻每年小年夜的时候,金芜城才子佳人喜相逢,都是佳话多多。而且观小姐素手纤纤,必定不擅长驾车这种粗苯活计儿。能将车从灯会上赶到这样荒僻的地方,想必是一位精擅驾车的老把式吧……”

听着他侃侃而谈,吴婕终于醒悟过来,他竟然把自己当成跟情郎私奔相会的了!

意识到这一点,吴婕整个人都不好了。

桃花眼似乎对自己的推测极有自信,他信步来到车架前。“哎呀,刚才我就看到了,地上湿润,车轨下陷极深,这车上还有人吧?”

然后吴婕眼睁睁看着这作死的家伙,走到车厢后面,手中折扇一合,一抬,将车帘掀开,准备验证自己的猜测。

吴婕来不及阻止,当然,她阻止也没用。

然而,车里没有预料中私奔相会的情郎少年。

探头进去观察了两分钟,也许是正在平复被打脸的不适感。片刻之后,桃花眼将头收回来,刷的一声,折扇打开,他一本正经看着吴婕。

“没想到小姐口味如此之重。”

你够了!!!吴婕真想一脚踹到那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上。

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思书,认栽吧,你输了。”

这个声音入耳,吴婕猛地一颤,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然后看到那玉青色斗篷的人将兜帽放下。

一张清俊无双的脸孔露出来,一瞬间连天上的月亮都失了光芒。

吴婕唇微微颤抖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半响,像是被那灼灼容光所震慑,她低下头,身体依然压抑不住的颤抖。

旁边沉思书一脸崩溃:“为什么,不可能,我的推测是最完美的!”

“输了就是输了。”玉青色斗篷的人淡然吩咐道,“还有,立刻把扇子放下。大冬天看着太碍眼了。”

沉思书老老实实收了折扇,依然难以置信:“为什么,公子你怎么知晓她不是约会情郎的?”

那人冷哼一声:“这女子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怎么可能约会情郎。而且这场地中的血腥味太浓重了。”

满脸横肉……你才满脸横肉呢!一句话将吴婕从复杂纠结的心绪中唤醒,满心纠结。

还有,刚才的对话是说,他们两个人拿她打赌了?

你们有没有这么无聊!!!

沉思书眨了眨眼睛:“这位姑娘也不算太难看啊,就是白了点儿,胖了点儿,像个馒头。”

“你是肚子饿了吗?”那人冷哼一声。

队伍中似乎隐约浮动起低低的笑声,那人脸色一寒,笑声顿时不见了。

吴婕再一次确定,就凭这张嘴,眼前这个人,要不是因为是皇帝的话,早被人打死了。

没错,眼前这个骤然出现在荒郊野外的骑兵首领,竟然就是她上辈子侍奉的那个人,如今的北魏皇帝元璟。

她想过两人再见面的场景,但再怎么样的想象力,也想不到会是如今这个情形。

堂堂天子,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深夜,出现在荒郊野外乱葬岗呢?

对了,他们是往金芜城方向去的。

可是按照记忆,这个时候他应该刚从西域边关返回,在宫中筹备年节典礼啊。因为紫茴遇刺,连北魏的历史也被改变了吗?

正百思不得其解,前面探路的骑兵匆匆返回。

“启禀公子,前面发现了一具女子尸体,是摔伤头部致死,距离死去时间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

是橘儿,她真的摔死了!吴婕心中一阵难受。

元璟目光扫过马车上死状凄惨的尸体,然后落在吴婕身上:“一辆马车三条人命,堂堂金芜繁华之地,竟然发生这种大案。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我?吴婕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我是凶手,你眼瞎了啊!我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

收敛情绪,吴婕低头道:“将军容禀,小女子今日跟着妹妹出门买东西,不料突然被恶匪拦截……”

“哦,刚才你还说是跟随叔父出门访亲。”

“民女也不想啊,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民女的名声只怕……所以只能对着将军撒谎了。还请将军大人有大量。”说到后来,她声音颤抖,抹着眼泪。

“那不妨先说一说,你一人如何杀掉他们两个。”

“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杀掉两人。”吴婕声音颤抖,满是恐惧,“马车停下后,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因何争执起来,说什么不该弄死一个,还是值钱的那个。然后就……”一边说着,吴婕捂住脸孔。

以常理来推断,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吧。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恶匪拦截,那就是本地官府的责任了。

沉思书继续在马车周围转悠,一边啧啧称奇。“这两人脖颈都快被切断了,好狠的手法啊!”

吴婕恨不得将这只嘴贱的蟑螂一鞋底子拍死!

元璟也不知相信了没有,沉着脸色吩咐道:“将马车和人都带上,送去金芜府衙。”

然后一勒缰绳,马匹开始向前。四周的士兵立刻跟上。

终于不用再面对那张脸了,吴婕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发愁起来,怎么解释接下来的状况?

百般纠结,旁边那张讨人厌的脸还凑上前:“委屈小姐先到马车上待一会儿了。”沉思书彬彬有礼地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吴婕心里已经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可是,骂归骂,她根本别无选择。只能乖乖上了马车。

坐在车内,鼻端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两具尸体都还死不瞑目地瞪着车门。

吴婕只能强迫自己尽量不去看他们,走了没多久,车帘被掀开,又一具尸体被扔了上来。

是橘儿,还瞪着眼睛,额头上满是血迹。

吴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