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停当,善芳拉着吴婕来到陆娉婷面前。

陆娉婷也是一身浓紫色的长裙,从背影看去,两人真是格外相似。让吴婕忍不住想起前世宫中的闲言碎语。其实她与陆娉婷不仅身姿,连容貌都有三四分相似的。当时宫中不免有流言议论,说皇帝对她余情未消,陆娉婷能得宠全因她之故。后来高皇后极为厌烦这种论调,惩处了几个宫人,便再也听不见了。

看到吴婕的身形,陆娉婷眼中绽放亮光。亲切地上前,拉住吴婕的手。

“我想着你病情一直不好,需要看大夫才行,只是我上次救你,母亲已经很是不满,若是再替你请大夫,只怕母亲会断然拒绝。”

“所以想出了这个主意,我之前说自己生病了,请来医生,只管给你看病。反正你我不说话,那些人反正也分辨不出谁是小姐,”

陆娉婷拉着她进了帷幕之后,不多时,果然有大夫在两个婆子引导下进来。

吴婕无奈,在陆娉婷的示意下将手腕递了出去,花白胡子的大夫将两根手指搭在她脉门上,诊治了半天,然后说了一堆脾胃虚寒、水土不服之类的套话,又开了两个方子来。

诊治的过程中,他身后那个捧着药箱的年轻人不时抬头探看,獐头鼠目,让人一见就满心厌烦。

眼看着帘子一动也不动,年轻人不禁心急。过了片刻,似乎是内中的小姐抬了抬手,牵动帷幕晃动,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

一看之下,年轻人顿时大为失望。

姨妈不是说这陆二小姐容色秀美,窈窕佳人吗,根本是胡说八道!看起来这么呆板,这种丑女,他杨子春纵横花丛十数年,可不想要!

年轻人原本迫切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待大夫诊治完成,急匆匆跟着出了舱室。

眼见管事婆子领着大夫走了,善芳掀开帘子,陆娉婷领着吴婕走了下来。

转头笑眯眯道:“原来你病情这么严重,我待会儿就让下人给你煮药。”

你才有病呢,自己不想嫁人,就拿我来当挡箭牌!吴婕无语,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她在看到陆娉婷跟自己穿了相似的衣服之后就猜中了,只是万万没想到,陆娉婷想要拒绝的对象,竟然是那么一个猥琐粗鄙的男子。虽然双方并没有直接交流,但入房之后,那年轻男子眼珠子转动不停,尽在善芳等大丫环的胸部屁股上徘徊,之后又盯着帷幕,眼神低俗。

算了!怎么说也是收留之恩,这点儿小事也无所谓了。

吴婕跟着采珠离开了房间。

待她们走远,陆娉婷脸上笑意消失了,坐在床边,眉宇中满是恨意。

杨氏这个贱人,吃穿用度都是母亲留下的银钱,反而将她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了。

没错,今天跟着大夫进来的那个杨子春,便是她继母杨氏的亲侄子,今年二十四岁,尚未娶妻,为人品行低劣,是花街柳巷的常客。

她陆娉婷自负才貌双全,怎么可能去嫁这样一个下作东西。

杨氏满心热切,只想着将她嫁给自家侄子,原本的嫁妆就可以吞下大半,为此迫不及待,甚至同意让杨子春先相看一番。

要不是她还有一个得用的内线在杨氏身边,这次便要中招了。

“小姐,总算将这一波抵挡过去了。”善芳满脸轻松,“按照奴婢探听来的消息,这杨子春极为好色,数年之前就发誓要娶个绝色佳人,如今见到容色平平的,是绝不肯娶了。”

陆娉婷却依然忧心忡忡,这一次虽然将事情应付过去了,但难保不会有下一波。

可恨父亲被那个杨氏迷得团团转,丝毫不顾惜自己这个亲生女儿。

总得想个法子,将这个祸根彻底断掉!

自从相亲事件之后,陆娉婷身边的丫环对吴婕都客气了不少。

做戏做全套,之后善芳还专门送来了一堆药材,说是给她调养身体的。

吴婕将药材仔细翻看了一遍,虽然大多都是随意应付的东西,但内中真被她挑出了几种有清淤解毒功效的。

虽然药力不足,但也聊胜于无吧。吴婕将药材放到小炉子上煮了,喝了两天,脸颊的肿胀没有消除,但喉咙的疼痛大为好转。

这一日她站在房间门口,正看着宁静的江面出身,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

“咱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啊?”说话的是个小丫头,满肚子抱怨。

陆家的船在金芜港已经停靠了足足三天了,连吴婕都开始感觉心急。

“前面金芜出了大事,只怕最近一段时日都没法走了。”另一个年纪略长的丫环消息灵通些,兴致勃勃地说着,“那东越送亲的队伍不是经过金芜城吗,听说出事了。金芜城如今全城封闭呢。”

吴婕顿时竖起了耳朵。

小丫头好奇地问道:“东越送亲的队伍,就是那位来和亲的公主吗?能出什么大事儿?”

“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听说那位公主病倒了,好像快要不行了。”年长的丫环啧啧称奇。

吴婕身形一颤,忍不住转头望去,说话的是两个面目陌生的丫环,似乎是杨氏身边的人。旁边又有几个丫环参加到这场八卦里来,纷纷交换着听来的消息。

“咦,我怎么听说是福王殿下身体欠佳,所以才全城封闭呢。”

“我听说是有刺客行刺,据说那位公主和福王殿下都受了重伤。所以封闭全城,捉拿刺客。”

吴婕只觉头脑一片混乱,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拽住她们的领子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清楚!

奈何这些丫环听来的也都是小道消息,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紫茴!福王!

吴婕隐约抓到了什么线索。拼命翻动前世零星的记忆,她想起,这位福王殿下,不是应该在后年因为造反被赐死了吗?

福王是先帝章和帝的弟弟,也是大魏圣安帝的幼子。圣安帝晚年宠爱一位妃嫔,对她所出的幼子简直眼珠子般疼惜,险些要废长立幼。

幸好满朝文武齐齐反对,这才没有成功。

圣安帝身亡,章和帝继位,他性情宽厚,对这个跟自己有过夺嫡之恨的弟弟竟然也没有记仇,遵照父亲生前的叮嘱,将他外放到了地方当了亲王。

福王的封地在金芜,不仅是南北水路的交通枢纽,向东更联通大海,是天下商贸云集之地,每年光贸易上的税收就足够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再加上福王府还坐拥庞大的船队。

这人一旦吃饱喝足了,就开始想三想四,福王殿下便是如此,眼看着已经富贵至极,不免觊觎起那个错身而过的无上宝座来。

再加上一些奸佞妖人在旁边蛊惑,福王自觉有天命在身,这大魏的天下本应该是自己的,便干脆起兵造反了,奈何这场叛乱刚刚开始,就被早有准备的大魏宫廷给剿灭了,福王本人也被赐死。一场叛乱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

吴婕身在宫廷,偶尔也听过当年圣安帝是如何宠爱这个幼子,而福王本人又是如何昏庸好色,狂妄自大,日常生活奢靡无度,他在金芜城的王府富丽堂皇,甚至还在皇宫之上,内中精选美女俊仆上万,日日笙歌燕舞……

这场扼杀在萌芽中的反叛,只是那人杀伐决断的功勋中的一个。事后她推断,他必然早已对这个皇叔心有防备,布好了局等着他跳进来呢。

东越送亲的队伍正停留在金芜,已经有足足三天了。

陆家的船也只能乖乖停泊在港口等待着。

三天的时间里,吴婕前所未有地急躁起来,她恨不得跳上岸,亲自跑去城内看一看东越使节团怎样了。

奈何而金芜方向全城戒严,陆大人是官身,都无法入城,更别说普通平民百姓了。

而且她如今的容貌,就算找到使节团,也没人会相信她的。

同样等待中的还有众多船舶,其中几家贵族不免走动起来,也带着各色小道消息在几艘船上迅速传播。

“听说是南陈那边的刺客动手,那位公主当场身亡了……”

“真是红颜薄命,听说那位公主天人之色,倾国无双呢。”

“啧啧,可见女子生得美,又出身那般尊贵,也没用处呢。”

……

吴婕再一次听到关于和亲使节团的消息,是在陆娉婷的房间里。

善芳几个大丫头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这桩充满了血腥味道的八卦。

又是南陈刺客动手吗?吴婕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之前海上谋害吴臻,还可以说是凭借了当世无双的海军。金芜是北魏重镇,亲王封地,使节团又重重护卫,这样还能被刺客找到机会?

比起南陈刺客的神通广大,吴婕甚至怀疑紫茴是被福王逼凌而死的。因为福王为人昏聩,出了名的好色无度,又狂妄自大,欺男霸女是生活常态。对东越公主见色起意这种事儿,别人干起来荒唐,他干出来还挺正常……

反正无论什么内情,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紫茴……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