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羡安在街道上快速地奔跑着, 忽然,她敏锐地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一道令人毛骨悚然,仅是感受到这股视线, 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世界毁灭, 而她粉身碎骨的画面。毫无生机的毁灭感时刻伴随着这道视线,令人心惊胆战。

另外一道视线则是纪羡安熟悉的, 温和的、温暖的、温柔的, 这个视线的主人并不强势, 甚至过于柔和, 但他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他的脚步, 让人产生希望, 愿意相信奇迹的存在。

纪羡安停下脚步, 四处看了看,她不知道这视线从何而来,但她相信穆思辰正看着自己,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至于那道充满毁灭感的视线,纪羡安也能猜到出自于谁, 但这个答案令她心中十分难过。

那位伟大的存在为祥平镇倾尽所有, 最终变成了这副样子。

纪羡安不觉得恐惧,只觉得心痛。

她手掌握成拳,重重地在胸口上砸了一下, 随后继续向“柱”的方向奔跑。

越是心痛,越是难过,就越要前行。

一直以来,他们祥平镇的居民都活在秦上将的保护之中, 这一次, 轮到她来守护秦上将的灵魂了。

一路走来, 纪羡安看到过太多神级怪物的下场,她知道神级怪物的终局不是被“绝对污染”侵蚀就是死亡,她无法改变这个结局,但最起码,她能够让秦上将的灵魂自由,不会被污染侵蚀,不会违背祂最初的意愿。

纪羡安最初选择的牺牲支柱,这是她曾经为自己准备的归宿,也是整个祥平镇居民的选择,他们时刻准备着牺牲。

但在踏入祥平镇的那一刻,纪羡安忽然意识到,在与穆思辰相处的过程中,“牺牲”这个词在她心中的意义早已改变了。

她早已不认同祥平镇对于“牺牲”的定义,也不希望秦上将再为人类牺牲,她想做的不是牺牲自己或者牺牲某个人,她再次回到祥平镇,是为了守护秦上将。

她默不作声地跟着穆思辰,看到秦上将的情感化身章鱼圣者是那么的调皮可爱,是那么的生气勃勃,又是那么的喜欢穆思辰。

大灾变二十年,她一直被秦上将守护着,这一次,她想要守护秦上将,让祂从祥平镇的责任和束缚中解脱,让祂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以自由的灵魂去追求祂喜欢的人和事。

她也想守护穆思辰,守护这个比她年纪小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守护这个明明温柔,却总是因沉重的负担皱紧眉头的年轻人。

她想通过“柱”将自己的心情传递给祥平镇的居民,她想改变“守护”的定义,她希望祥平镇的居民明白,不应该是他们被秦上将守护着,而是大家共同守护着这片土地。

因此,纪羡安没有选择牺牲支柱,她坚定地奔向守护支柱。

而在祥平镇,只有一个人拥有着守护的属性,那就是和“利刃”陆行洲齐名的三大伪神之一,“护盾”向卫川。

其他人负责离开小镇,前往其他领域,协助秦上将占领其他小镇。

向卫川则是带领护盾小队,在祥平镇内巡逻,守护祥平镇的安全。

向卫川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堕落者,没有任何一个外来者能够瞒过他的眼睛。

在他的守护之下,这二十年来,祥平镇的“柱”几乎没有被破坏过。

说是“几乎”,是因为前些日子,陆行洲在破坏天衍镇的“柱”时,受“定数”力量的影响,祥平镇的“柱”毁掉了一个。

陆行洲曾在私下里对纪羡安说,“柱”毁掉一个,向卫川肯定会自虐,甚至会自残以赎罪,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向卫川,可惜没机会同向卫川道歉了。

陆行洲曾委托纪羡安,如果有机会回到祥平镇,请代他对向卫川说一句“对不起”。

向卫川和他的小队有一个专门的训练场,那里就是培养守护小队成员的基地,也是守护支柱的所在之处。

纪羡安来到训练场门前,想着陆行洲曾说过的话,不由苦笑一下。

系统说,祥平镇的人都被转移到了地下,这座训练场里大概没什么人了吧,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见到向卫川,将陆行洲的话转达给他。

纪羡安推了一下门,发觉门从内侧被锁起来了,她有些不解。

守护者训练基地平时有两位队员守护在门前,大门时刻敞开着,总有守护者进进出出,从来不关门。

就算事发突然,秦上将忽然失控,守护小队也会全员出动,稳住祥平镇的秩序,大门应该是敞开着才对,怎么会从内部锁上?

纪羡安用力踹了一脚,将门整个踹飞。

她惊讶地发现,大门不仅仅是被反锁,更是被人用铁栅栏牢牢封住,即便是内部也无法打开这扇门。

纪羡安检查了一下大门内部的铁栅栏,这不是人为焊上去的栅栏,而是用某种力量固定上去的。

铁栅栏穿透了地面和墙壁,纪羡安方才这一脚,不仅踢飞了大门,还将墙壁和地面也踢坏了。

纪羡安曾经只是个普通的追随者,但在一次次战斗中,她变得越来越强,陆行洲说她的力量已经逐渐接近伪神。

也就是说,这个铁栅栏,普通人是无法打开的,只有伪神级别的眷者才可以。

又是什么人封住了这扇门呢?

纪羡安怀着这样的疑问,走进了守护者训练基地。

事情和计划中的有出入,纪羡安觉得守护支柱内未必一个人也没有,她放轻了脚步。

训练基地像个古罗马斗兽场,是个圆形的体育场,外面有着高高的围墙,大门内是长长的走廊,走过阴暗的走廊,打开训练场的小门,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圆形训练场。

小门虚掩着,纪羡安侧起身体,贴在墙上,悄悄地透过门缝看向训练场内部。

只见一个穿着黑金色制服,肩上带着中将军衔的男人凌空而立,正是向卫川。

他脚下的训练场中,用锁链捆着上百个人。

这些人有的很正常,有的则是身上长满了黑色蠕虫,正在痛苦地挣扎着。

见到这副场景,纪羡安心中一惊。没想到秦上将准备得这么充分,祥平镇中竟然还有被“远古”侵蚀的人。

那向卫川呢?他有没有被“远古”侵蚀?

纪羡安抬头看向向卫川,却见向卫川的余光瞥向小门,竟是正对上纪羡安的视线。

“竟然还有一个堕落者。”向卫川低声道。

他转向纪羡安,手掌向下一压,纪羡安刚踢坏的那扇大门被一道厚重的钢铁之门牢牢封住,同时,走廊的墙壁上伸出无数子弹,重重击向纪羡安。

纪羡安飞快地将后背钢铁化,挡住背后袭来的子弹,同时她拉开那扇小门,跳进训练场中。

她的脚刚碰到训练场,地下便伸出无数锁链,捆住了纪羡安的双脚。

纪羡安用力一扯,发觉这些锁链异常坚固,以她的力气竟然没办法立刻扯断,似乎只有全金属化才能解开这些锁链。

若是以往,纪羡安定然金属化后解开锁链了,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她了。

她还不清楚向卫川的目的,不知道向卫川是敌是友。

是敌,她不宜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是友,贸然战斗会破坏合作的可能性。

纪羡安想了想,决定暂且被向卫川捆住,再与向卫川对话,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进入地下避难。

纪羡安仅是一个停顿,全身就像粽子一样被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向中将,我是纪羡安,我曾申请加入守护小队,不过没有通过考核,被你淘汰了,你对我还有印象吗?”纪羡安高声喊道。

向卫川的视线扫过纪羡安的脸,淡淡道:“在座任何一个人我都认得,都曾是祥平镇的镇民,但不保证他们没有被污染。

“我奉秦上将之命,守护祥平镇不被堕落者侵蚀是我的使命。是不是堕落者不是你嘴上说说就可以的,要由‘守护之鉴’来判定。”

向卫川伸手一指,训练场中心升起一个大概三米多高的龟甲,这龟甲上刻着无数奇怪的符文,形状有点像盾,又有点像镜子。

纪羡安身边的一个人被锁链卷起,立到“守护之鉴”面前。

龟甲上的符文化成无数黑色的线,线进入这人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中,过了几秒钟,这人身上的锁链断裂,他跪在地上,口中吐出无数黑色蠕虫。

向卫川手掌一挥,这被黑色蠕虫侵蚀的人就被丢到龟甲的另一侧,那一侧躺着的人身上都是黑色蠕虫,而且正在互相吞噬,变成了很奇怪的东西。

纪羡安看到这一幕惊出一身冷汗,她对向卫川喊道:“向中将,这些人已经被‘远古’侵蚀了,请立刻使用守护图腾的力量净化他们,否则让他们融合在一起,会变成更加恐怖的东西,甚至有可能吞噬这个‘柱’。”

向卫川没有理会纪羡安,而是道:“下一个。”

锁链飞起来,下一个正是纪羡安。

纪羡安自知现在无法取信于向卫川,她觉得最好先通过“守护之鉴”的考验,等确定自己没有被污染后,再和向卫川商议此事。

她自知自己并未被污染,坦然地站在龟甲前,等待着“守护之鉴”的判定。

龟甲上的符文再次化作无数黑色细线,那些细线靠近纪羡安时,她心中忽然升起了莫名的渴望。

她仿佛看到了一团最原始的黑,那是宇宙形成时的样子,那是人类尚未诞生时的最初。

只要融入这团漆黑之中,所有痛苦、悲伤、绝望……人世间所有的痛楚都会消失,人人平等地融为一体,再也没有阶级之分,大家一起平等地成为最初。

她曾经遇到过这种感觉。

在魑魅镇,黑色蠕虫攻击那栋楼时,她躲在单奇撑起的临时领域中,曾见过这种东西。

这是来自“远古”的污染!

这里是“柱”内,眼前这个龟甲是“守护之鉴”,怎么会出现“远古”的污染?

纪羡安的余光扫到地面上那些正在融合的人,不由产生怀疑,这些人到底是本就被“远古”污染,还是被眼前这个所谓的“守护之鉴”污染的?

另一边,正在看“电影”的穆思辰见到这一幕,也本能地向虚空中伸手,试图从系统空间中取出十字镐。

但他没有找到系统空间,他的手被一条触手卷住,拽了回来。

“你不想陪着我了吗?”秦宙问道。

触手顺着穆思辰的手掌,卷向手臂,缠住了他的右手。

“没有,只是本能的动作。”穆思辰道,“纪羡安是我的同伴,也是你曾经保护的人类,是你在意的人。我看到她遇到危险,做出了本能的反应,这动作是条件反射,不受我的思维控制。”

“你要离开我去帮她吗?”秦宙问道。

“我相信纪羡安,她不是会被这种污染打败的人。”穆思辰收回右手,拿起一颗爆米花塞到秦宙口中。

秦宙将爆米花含在口里,却没有吃,祂的身体向阴影中退了一下,一半脸孔隐入黑暗中,穆思辰只能看到祂一半脸孔,看不到另外一半。

“你可以去的。”秦宙转过头,看向身后。

穆思辰回头看去,见身后出现一扇门,门是打开着的,有光照进来,对比阴暗的房间,看起来更令人向往。

穆思辰微微叹口气。

“上次看电影看到一半,就因为意外分开了,这次难道又要失约吗?”穆思辰伸出手,遵循自己的心意,轻轻碰了下秦宙浓密的眼睫毛。

指肚上沾了一滴水。

穆思辰用拇指蹭掉指肚上的水滴,他终于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秦宙,我知道你不是在威胁我,你是真的想放我去帮助纪羡安。”穆思辰道,“不过请你相信我,也相信纪羡安。我会遵守和你的约定,纪羡安也一定会遵守和我的约定。”

秦宙向前倾了一点,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穆思辰道:“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们吧,相信我们想要保护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