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吧。”顾柏荣说。

梁星灯僵硬地点点头,又僵硬地坐到了垫子上。

如果来个道士摇铃,他这会儿估计都要崩起来跟着铃声走了。

“腿打直吧,我压轻点儿。”

顾柏荣的声音在梁星灯的脑后响起,他离得很近,一口热气喷到了梁星灯的颈后,那一块皮肤立马激起了一层小疙瘩,一阵难以言说的酥麻感从那一小块皮肤顺着脊椎,瞬间蔓延到了梁星灯的整个背部。

梁星灯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上半身都软了。

这感觉……真的很不对劲。

他不应该为一个人的靠近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梁星灯的心脏还在超负荷地运作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直到顾柏荣灼热的手掌贴上他的背,仿佛是被顾柏荣手心的温度烫着了似的,梁星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他的耳朵和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你怎么了?我还没压呢,弄疼你了吗?”顾柏荣忙问。

梁星灯张嘴想要解释,可是又实在不知究竟要说些什么,心脏好像快要破开他的胸膛冲出来了,梁星灯猛摇了摇头,狼狈地跑开了。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或许是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险,又或许是清楚,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偏离了他熟悉的轨道,即将驶向一条全是危险的不归路。

未知的恐惧感令他第一时间只能想到逃,逃得远远的。

梁星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跑步上这么有天分过,他一路连气都没怎么喘,步子迈的又大又快,极速地跑回了教室。

等停下地那一瞬间,身体因为短时间爆发而产生的窒息感与酸疼感这才铺天盖地地卷了上来。

梁星灯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隔膜因为急促用力的呼吸而一抽一抽发疼,突然,他不小心呛了一下,这种情况下的呛咳简直是致命的,梁星灯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得脸都憋红了,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都头晕眼花,连视野里的物品都看不清了。

急促的喘息一声一声地回**在寂静无人的教室,好半天,梁星灯的喘息声才渐小,呼吸逐渐平顺,慢慢缓了过来。

直到这时他才回神来。

梁星灯还微微喘息着,却突然伸出手扶上了自己的额角,他微皱着眉,眼神失焦,露出了一个崩塌般的神情。

他一直刻意忽视、不敢承认的事实,终于在今天浮出了水面,明明白白又清清楚楚地放在了他的眼前,让他再也无法逃避。

他对顾柏荣有欲望。

隐秘、粘腻、又湿热。

感官的刺激永远是最直接、最不可能被忽视的。

他为什么那么关注顾柏荣?

为什么总是忍不住看他?

为什么……会对他心动,甚至是产生欲望?

梁星灯伸出双手,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他脊背微弯,校服空****的挂在消瘦的身体上,那一节纤细的脖颈先是承受不住某种力量似的,被压得弯了下去,薄薄的皮肤下凸出一节节可怜的椎骨。

答案已然出现。

他喜欢顾柏荣。

他喜欢上了一个同性。

无数嘈杂的争吵与嘲笑层层叠叠地在他的耳边响起,先是玻璃器皿碎裂炸开的声音,而后是纸张不断撕裂的声音,女人尖利的质问与男人愤怒的反驳扭曲在一起,变成了怪物一样的吼叫,无数重叠的嬉笑与嘲讽化成了漫天飞舞的刀子,将他的脑子搅得疼痛异常。

最后,所有的声音齐齐响起,归为了一句话。

梁星灯轻笑一声,嗓音低哑道几乎不可闻。

他说:“梁星灯,你也是变态吗?”

他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呜咽,更用力的把自己埋进手心里。

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兽,只能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从自己身上汲取温暖。

*

那天以后,梁星灯开始刻意地疏远顾柏荣。

顾柏荣应该是察觉了。

因为梁星灯发现,顾柏荣也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即便是不得不和他待在一起,也几乎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样也好,梁星灯想。

只是不知为何丝丝缕缕的苦涩泛上舌根,梁星灯只能吞下了那些无处言说的苦涩,佯装无事。

这其实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有时候,梁星灯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被火光引诱的飞蛾,贪恋又毫不知耻地想要奔着那团温暖明亮的火光而去。

另一半是被禁锢在黑暗的幽灵,那些本该死去的记忆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叽叽喳喳的争吵与讥讽像毒蛇阴冷的信子,令梁星灯遍体生寒。

他不能像他那肮脏的父亲一样喜欢男人。

这是错的,是不对的,是为所有人不耻的。

可是……

又是一天的午后,梁星灯死死地掐着自己疼痛无比的额头,不敢将心里的“可是”说出来。

很快就是一中的运动会周。

他们班是一个文科班,男生少得可怜,就算加上那么一两个体尖生,总共也才十个男生。

没有留给梁星灯划水的余地。

他被迫报了个三千米跑步。

这对常年不运动的梁星灯来说,几乎算得上是灾难。

今天很难得的是个阴天,但是天气仍然很热。z城是座南方小城,空气湿度很高,天气又热又黏,闷得像个大蒸笼。

梁星灯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短袖,外面又挂了件白底红字的比赛号码服,两层衣料叠在一起,即便是不爱出汗的他,身上也开始变得黏黏的。

梁星灯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突然就有种这塑胶跑道绵延不断没有尽头的错觉,还没开始跑,腿肚子就不禁发起软来。

砰!

比赛开始的枪声响起,身边的选手或快或慢,瞬间就迈开步子跑了出去。

只有梁星灯,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梁星灯跑得很摆烂,他的底线放得很低,左不过就是最后一名而已。

他能跑完全程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有什么拿名次的念头。

不过意外地是,跑到一半的时候,梁星灯发现自己竟然超了好几个人,都是开头冲得太猛后劲不足的。

等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梁星灯差不多都摸到了前一半的队伍里。

“梁星灯!!!加油!!!超过你前面的那个人!!!”

梁星灯满头大汗,脑子涨得不行,耳朵也嗡嗡直响,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齐齐的加油声。

他费劲地抬起头,朝草坪里看了一眼,发现是一群女孩子扒在跑道边的警戒线后,扯着嗓子给他加油。

不,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提速跑了。

我要累死了。

梁星灯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想违背了他的意愿,抬脚就开始提速。

耳朵里的嗡鸣声更重,人声逐渐离他远去,梁星灯的耳边只剩下了鼓噪的风声。

肺部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干净,嗓子更是干得不行,喉咙和肺部的灼烧感顿时强烈了起来。

还有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梁星灯咬了咬牙,再次提高了速度。

还有十米、五米、三米、两米、一米……

终点到了!

梁星灯心里的气登时一松,没了那口气提着,他再也扛不住身上的疲惫,浑身的力气一卸,腿一软,眼看就要摔下去。

膝盖估计是要被磕破了,梁星灯苦笑着想。

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膝盖摩擦粗糙地面的疼痛。

但他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强力有劲的手揽住了梁星灯的腰。

他落入了一个人滚烫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