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却见萧成携着一阵冷风卷进了花棚,面色严肃地朝着南容澈一揖,说道:“陛下,礼部尚书任道远在宣政殿求见!”

“他不在馆驿和扶朔使团周旋,这时候来见朕做什么?”南容澈说话间已将目光从萧成身上移向莲丛,面上现出几分不豫。

“臣见他模样有些狼狈,说是有急事要奏禀陛下。”萧成见主君似乎仍没有要接见的意思,不禁看了看站在主君身侧的晏姈姝,又继续说道:“陛下若是此时不愿移驾,臣这便去将他请过来。”

南容澈闻言复又抬眸看向萧成,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却径直举步走出了花棚。

宣政殿门前,任道远正在急切地来回踱步,不时地左右张望,心里却不安地犯着嘀咕,不知道今番见了主君该如何陈说才更为得宜。而当他在惶急之余,注意到自己褶皱的衣襟和被扯破的袖管,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后悔自己在情急之际径直奔入宫中来面圣了。然而萧成既已前去向主君通禀,他自然是走不得的,且无旨又不能擅入宣政殿,他只得把自己此时的忐忑和尴尬晾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来往的宫女内侍们看到堂堂的礼部尚书竟然是这副情状,都暗暗交耳议论。而任道远实在已无暇去理会。宫人的言语相比于御前失仪的罪过本已无足轻重,而御前失仪之罪比起他目下所应对的邦交的情势,也属细枝末节了。

南容澈走来看到任道远的窘状,面上登时覆上了一层阴云,却未曾少停地进了宣政殿,并将跪伏在地的任道远一同唤了进去。

见主君和任道远步入殿中,小笋便随后掩上了殿门,且将自己和萧成都隔在了殿外,但殿中传来的主君严厉的呵问声仍然听得分明:“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臣死罪!”任道远的双膝砸到地面上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闷响,说话的声音仿佛带着哭腔:“陛下,那扶朔使团又闹起来了!他们本就为左少琛被拘禁之事大为恼火,现在对靖远公派兵在馆驿周边巡守更是异常不满。他们定要臣等给个说法,臣等弹压不得,亦安抚不住,臣……”

“要什么说法!”南容澈不耐的语气中满是愤怒和轻蔑:“左少琛他自己呆在巡防营大牢里不肯出来,兀自不顾使臣礼节,意图给朕施压;其随从使者则在京中四散滋事,肆意散布遣将和亲的谣言,以此乱我民心。朕尚不曾就此问罪,他们还来要说法!你又有什么不能应对的?嗯?”

听到主君如此责斥,任道远惶恐不能附加,顾不上细细推敲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臣想着此事唯有平朔将军出面,方能……”

任道远话犹未竟,便被主君投过来的凌厉的眼风震慑住了,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一时间无言以对,垂下头去两眼直直地盯着地面,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鼻尖上渗出滴落,按伏在地的双手恨不得能就地挖出个洞来给他藏身。

就连侍立在门外的小笋也为任道远捏了两把汗——这位礼部尚书因前时遵领圣命常驻馆驿,今日并未列席早朝,尚且不知主君为凌霜之事正在肝火郁结之时,他这一来堪堪犹如引风浇油一般把这火势暴燃起来了。

正不知这殿中光景将如何收场,却见太后携着柔隐太妃往宣政殿这边走来。

看到殿门关着而御前近侍小笋和萧成都在殿外伺候,太后的眉弯眼角便流露出几分疑猜的神色。她不悦地攒着眉头瞪着殿门,冷淡的语气中透着自以为是,似是询问又似是料定地说道:“里面与皇帝说话的,是靖远公吧?”

小笋闻言先是瞥了一眼对面的萧成,见他并没有丝毫答话的意思,自己方才恭敬地开口道:“回太后,殿内晋见的是礼部尚书任道远。”

“哦?”太后将信将疑地睨了小笋一眼,命道:“开门!”

小笋迟疑了一下,却先隔着殿门扬声禀道:“陛下,太后驾到。”方才缓缓推开了殿门。

太后携着柔隐太妃一前一后地走进宣政殿,便看到南容澈满脸阴翳地站在殿中,而任道远则满头大汗地跪在当地。

见太后进来,南容澈方才略为缓颜,向太后请安并说道:“时下寒意侵人,母后怎么不在寝宫静养,当心着了寒气。”

太后含笑受礼,却又因觉得南容澈关切的话语中似有责备意味,笑容显得不甚自然,因说道:“哀家听闻皇儿今日圣心不悦,不免担心,便过来看看。”说话间将目光略过任道远,却别有所指地继续道:“皇儿若是为了做臣下者不合君心、不能为君分忧而动怒伤身,可是不值了。想我南晔人才济济,不见得哪个臣子竟是无可替代的。”说着便转向柔隐太妃道:“哀家说的可在理?”

柔隐太妃向来聪敏,对于太后的心思亦可谓明察秋毫之末,自然明白她这样说其实是含沙射影,意在指责凌霜的。而她更知道,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在南容澈面前即有半分贬抑凌霜之嫌,也是不明智的。于是便只作谦和一笑,回道:“柔隐愚钝,怎敢妄评太后之识见。”

太后虽然没有从柔隐太妃那里获得预期的赞同,但是听到了恭维之辞也还算受用,便又将目光转到任道远身上,打量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道:“弄成这样,是为那左少琛的事?”

任道远却不敢作声,头也埋得不能再深。

太后见他不答话,方又转向南容澈,见他满面阴云中隐有愁色,于是道:“这扶朔使团也忒不成体统,这靖远公……”说到此处忽觉不妥,为不显得刻意便及时止住,走上去握起南容澈的手,说道:“皇儿,母后对于前朝之事,并无意多作过问,左右只是为你忧心。母后也明白你的孝心,是从来不忍让母后劳神的,但以母后之心,如能替你分担些许,反倒更觉心安些。”

太后一番温情的话语使南容澈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便也将手按在太后的手上,轻声唤道:“母后。”

太后见南容澈有所触动,面上亦现出慈爱的微笑,继续说道:“哀家命人学做了一样扶朔的点心,不知是否正宗,想着请那位扶朔左相进宫来代为一尝,皇儿以为可使得?”

跪在一旁的任道远听到太后的提议,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忧惧,猛地抬起头来,两只发红的眼睛涌动着洪波,殷切地仰望着主君,如同等待审判一样等着主君的决断。半晌,才终于听到主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说道:“你听到了,还不去传太后的懿旨?”任道远闻言,立刻如获救星一般领旨告退,直奔巡防营大牢去延请左少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