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霄彻夜未眠的疲惫,加之此时心中烦闷,经冷风一吹使人更加感到支离而纷乱,这时候如能看看清新悦目的事物,或许会有助于平复心绪。

小笋刚一打起花棚的暖帘,便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非为爱莲之心而自收一抹寒意,而是他一眼便看清了立在莲花丛中的美人——御旨亲封的姝莲郡主晏姈姝。好巧不巧,怎么偏偏这时候遇见了她?

小笋还来不及细看主君的脸色,南容澈伟岸颀长的身影便已进入了花棚。小笋赶忙放下暖帘,站在了主君身后。

晏姈姝一看到南容澈,面上即现出惊喜而羞涩的神情,就站在原地,正身行了拜见之礼,方缓缓抬起头,柔声道:“姝儿不知陛下驾临,未能奉迎,尚望陛下恕罪。”

“无妨。”南容澈负手而立,神色如常道:“朕不过随意走走。”

说话间似不经意地环顾了一下此间光景:碧叶掩映,红粉争妍,满目亭亭秀色,扑鼻淡淡清香。

南容澈稍觉神清气朗,随口称赞道:“看来你为这些莲花没少花心思,颇称得朕给你的封号了。”

晏姈姝莞尔含笑,回道:“陛下如此恩赐,姝儿岂敢懈怠。只是姝儿秉性朴拙,心思亦不灵巧,即便花再多的心思,犹恐不足。所幸人言‘花品宜人’,某一花草若与人性格相通,便易生长,因而竟不拘心思多少了。陛下若觉得这般花色尚且可观,姝儿也只当是占得这个便宜罢了,并不敢居功。”

小笋在旁听了晏姈姝这一番话,不由地翻起了白眼,心想这姝莲郡主真不愧是南晔第一才女,连自夸的话都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不过主君对于这样的宛转之词应该不会有什么好感,恐怕还会扫了他继续赏莲的兴致。

然而南容澈却似不无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说道:“甚好,朕正不知该如何赏你呢。”

晏姈姝闻言,完美的笑容为之一滞,不禁回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心中忐忑方起,却又因南容澈接下来的一句话变作了喜悦的狂潮:“不如你陪朕一同赏看吧。”

晏姈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甚至不敢去正视南容澈。而当他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却又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去拉住他宽大的袖角,却终究未敢造次,只是轻轻地喏了一声,缓步跟随他向花棚深处走去。

南容澈闲意地走了几步,便在一盆白色的水莲前驻足,望着卓然擎出的一朵盛放的娇颜出神。晏姈姝便也随之驻足,笑问道:“陛下喜欢这一品?”

南容澈未应,只是伸手掬起少许水淋在莲叶上,似是自语道:“靖远公府中,也有这么一盆。”

“是吗?”晏姈姝尽量不表现出任何异样,貌似亲和地说道:“原来凌霜妹妹也喜爱莲花,这却未听子麒提起过。”

南容澈的手一顿,停在半空。看着残余的水迹从他修长的手指上滴落,晏姈姝方要用自己的绣帕为他擦拭,小笋却抢先一步呈上来一方锦帕。

晏姈姝以为小笋此举分明是故意防止她与南容澈亲近,自觉羞恼而又气忿。但因小笋素来是圣驾前的宠臣,对他本就不便发作,何况又当着南容澈之面,更不好表现出什么,于是便将手中的绣帕举到自己的鼻尖上沾了沾,以掩饰此时的尴尬。

南容澈也不理会,转过身向前走,继续与晏姈姝闲聊:“说来晏麒去宁州也有些时日了,还不曾给朕上过条陈,可有家书写来?”

晏姈姝想了想,回道:“府上倒是收到两封问安信了。信中说他在宁州诸事顺遂,目前未上条陈,想来是要等到新政小有成效了,再一并奏报吧。”

“诸事顺遂?”南容澈的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这是他的话?朕以为他对于朕让毓宁相行同往,不很快意呢。”

“陛下说笑,子麒怎敢如此。”晏姈姝轻柔一笑,仪态依旧温婉动人:“有公主同去,于推行新政上自是颇多助力,子麒感念皇恩尚且不及,又岂会有不快之意?以姝儿之见,子麒与公主二人亦是颇为相得的。”

晏姈姝走在南容澈身侧一步之距,说话间不时悄悄观望其侧颜,以审其神色之变。此时见他唇角流露出笑意,自谓可以将话说下去,却仿佛未经细思地脱口道:“只是子麒或许还不曾看清自己的心意,误把一片痴情寄托在不该惦念的人身上,这却是令人担心的。听闻凌霜妹妹如今也去了宁州……”

语犹未竞,南容澈便停住了脚步。晏姈姝清楚地看到他的腮后一动,透露出一丝咬牙隐忍的怒意。

晏姈姝便随即做出掩口之状,收敛了笑容,止住了话音。

小笋在一旁冷眼看着晏姈姝的一举一动,暗自揣摩着她的弦外之音,觉得听她说话真是一件累人的苦差。

南容澈终于转过身来面向晏姈姝,表情却不是她所以为的愠怒,而是失望中透着冷淡,一双深眸看着晏姈姝,半晌未出一语。

晏姈姝被他看得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心情亦随之大起大落。

聪慧敏感如她,尽管猜不出南容澈此时心境若何,却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终究难免挑拨之嫌,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

然而思前想后,她此时却也只能进不能退了——江凌霜此时骤然离京,错不在小,尽管南容澈有意维护,毕竟有违其心中所愿,再者群臣岂会罢休?这可是她为取得君心而尽力一搏的最佳时机,岂能轻纵?

只是不可再以旁敲之辞,轻言利害,须得以退为进:“姝儿出言无心,倘有逾越之处,伏惟陛下圣心宽恕。”

晏姈姝重又敛衽为礼,语气谦恭而诚挚地说道:“姝儿自恨无才,不能如平朔将军一般建功沙场,幸得太后与陛下垂怜,方能在宫闱之内,尽一点侍花之薄力,以期为陛下娱怀。陛下但有一丝不悦,姝儿也便难以自安,一心想为陛下分忧解愁,怎奈又无长计。因思若能在陛下身边多陪伴一刻,也是好的,唯愿陛下不以姝儿愚质见弃。”这其中总有几句可以触动衷肠,使得晏姈姝在说出口时竟至落下泪来。

陪伴在侧,恰恰是此时南容澈对凌霜的期待,可她却远赴千里之外。

南容澈心头一颤,看向晏姈姝的目光似乎也温柔了几分,轻声安抚道:“朕又不曾怪罪于你,你何必如此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