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公晏显自散朝后,已独自在书房里枯坐了大半日。虽然今日的奏议当庭得到了南容澈的首肯,可他却并不感到宽心,甚至越发不安起来。尽管面前的书案上胡乱摆的几本典籍都是他惯常翻阅的,可一放下便分不清刚才翻过的是哪一本——实在心思全不在书上,也只能算是枯坐。

晏显终于决定放过这些书,让它们到一边好好歇着。趁着侍者进来递茶,开口吩咐道:“去叫姈姝过来。”

侍者听见让叫小姐,便站定了回说:“回主公,小姐让太后宣进宫去了,还不曾回来。”

晏显听了点点头,又说:“那就去把晏麒叫来。”

侍者应声出去,不一会儿晏麒便来了,却没有径直走进书房,而是如往常一样先在门外见礼:“孩儿请见父亲。”

“还不赶快进来,等着我亲自开门请你吗!”晏显心中的烦郁正没发泄处,听到儿子的声音,反倒提起了精神。

晏麒听父亲语气不善,便默默推门进来,向父亲行过礼便侍立在书案前,静候父亲开口。

父子二人相对静默了好一阵,晏显终于又开口说道:“晏上卿怎么不说话?今早在陛下面前滔滔上策的口才哪里去了?”

晏麒听父亲这话,分明是在为自己提议的女子入仕一事而不悦,于是恭敬回道:“今日孩儿在朝上所提之事,未曾先行与父亲商议,是孩儿思虑不周。行事之策,还请父亲训示。”

“训示?”晏显以一声冷哼作为回应,继续讽道:“不敢!上卿大人的提议如此超凡脱俗,我一介老朽如何说得上话?”

晏麒见父亲气闷未消,反而更添愠怒,赶忙屈身跪下请罪:“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

“好,那你说,你错在哪里?”晏显的语调低了下来,却仍不失严厉。

晏麒所谓知错,本来只为息父亲之怒,一经追问,却没了声音。

晏显见晏麒半晌不出一语,且丝毫没有悔意,哪里是真正知错的样子,却也不继续与他虚耗,径直一语道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今日所为,难道不是为了江凌霜吗?”

晏麒吃惊地抬头望着父亲,虽没有答话,可肯定的答复早已经他的眼神得以流露了。

晏显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严正的语气中转而多了几分语重心长:“你果然肯听为父的训示,就趁早收回你的这份心思。江凌霜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无论才情容貌还是胆识谋略,都足以令你对她心生情愫。可是,她绝非你的佳配良偶!你要知道,她不仅是这样一个女子,她还是江骋的女儿,是南晔的平朔将军!”

“那又如何?”晏麒避开父亲直视的目光,明亮的双眸盯住书案的一角,脸上却显出前所未有的倔强神色。性情温雅的他,从未以这般斩钉截铁的态度顶撞过父亲。而这样倔强的反诘,实在也并不是针对父亲。

晏显被儿子反常的举动惊得一怔,接着便是拍案而起,不知是不是用力太过的缘故,拍在书案上的右手竟颤抖起来,脸上也因急怒难抑而涨得通红,他站在书案后,抬手指着晏麒,半天没说出话来。

晏麒也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冲撞了父亲,于是膝行到书案前,以首触地向父亲赔罪,又直言坦陈道:“孩儿的这份心思,付出太久,已无法收回了。”

“陛下的用意你会不懂吗?难道你明知其意还要相争吗?”晏显虽然怒气未消,但说这句话时,仍然尽量压低了嗓音。

晏麒倒并不避讳,声色中不乏铿然之气:“说不上相争,凌霜的心意若何尚且未明,陛下也不曾明旨立后,不是吗?”

父子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书房门外有响动,晏显忙厉声询道:“谁在那儿?”

“爹爹,是我。”晏姈姝款步推门而入,向着晏显屈膝一拜,说道:“女儿刚从宫中回来,来给爹爹请安。”

晏显看到女儿,终于收敛了怒色,和蔼地点点头,又坐了下去。

晏姈姝便自然地走上前去,一边伸手去扶晏麒,一边笑着说道:“虽然女儿不知子麒因为什么惹得爹爹不悦,但请爹爹念在他是初次,就饶他一回吧。”

晏显亦觉此时多说无益,便对晏麒说道:“看在你姐姐面上,今日的事,暂且不与你细论了,你先下去吧。”

晏麒便起身向父亲行礼告退,又转向晏姈姝说道:“阿姐,我先出去了。”晏姈姝笑着答应。

晏麒才走不出三步,忽又被晏姈姝叫住:“子麒,我今日在宫中见到毓宁公主了,她托我把这个带给你。”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美的芷兰香包来,用掌心托着送到晏麒跟前。

晏麒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只说:“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请阿姐代劳,物归原主吧。”说完,也不等晏姈姝说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姈姝手里托着香包,给也不成,收也不是,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回过身求助似的看着父亲。晏显果然有主意,淡淡说道:“毓宁公主的东西怎好退回,回头你只管放在他房里便是。”

晏姈姝仍旧笑着应下,并说道:“毓宁公主对子麒还真是用心呢,总是不住地向我打听他的喜好……”

“这自然好。”晏显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听这些,不待晏姈姝说完便从中打断,转而问道:“说来你今日在宫中,见到陛下了吗?”

“不曾见到。”晏姈姝说话时娇羞地垂着头,眉眼含笑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原本太后说要同陛下一起用午膳,可以一见的,可后来陛下遣人来说有紧急政务要处理,一时脱不开身,也就罢了。”

“陛下真是勤政啊!”晏显的这一句说得像是赞叹又像是犹疑,停了片刻,又问道:“太后对你可有什么话说?”

“太后说看着我便心里喜欢,让我以后常进宫和她说话。还说,”晏姈姝说话间自以纤纤玉指缠弄起手中的绢帕,两腮也飞起了红晕:“还说日后总会成了自家人的,早亲近些更好。”

这言下之意,晏显自然是明白的,于是便向女儿嘱咐道:“这是太后的慈恩,姝儿你也要多用心哪!”

“是,女儿知道了。”晏姈姝的回话是一贯的和顺温婉。

晏显沉吟了片刻,又说道:“下月二十日便是陛下的千秋,要不要为父代你准备贺仪?”

“这个……不劳爹爹费心了,女儿自有准备。”晏姈姝笑意宛然,见父亲满意地点头表示赞许,方又说道:“爹爹若没有别的事,女儿也退下了。”

“好,你去吧。”晏显看着女儿袅袅婷婷的身影,想到她方才转述太后所说的话,不禁眼中一亮,继而又想起南容澈早朝时说过的话以及他看凌霜的眼神,又不禁心下一沉。如此一来,也就更没有意绪去翻那几本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