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御苑,华灯与明月交辉,花容共人影寂寞。一株梅树在清凉寒冷的夜色中尽情伸展着孤傲的枝条,托出了枝上的花苞点点。

南容澈轻裘缓带,独立梅前,默而不语已足有一个时辰。

小笋和萧成一同陪侍在十步开外,萧成几次忍不住要走上前去,都被小笋阻止了:“陛下看似平静,可心下还不知如何烦乱,你这时候过去,当心你的脑袋!”

“哪里就这般严重,”萧成不以为然,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又不是无道暴君。”说话间却将那只迈出的左脚收了回来,并反手将小笋向前推了出去,从旁怂恿道:“那你去。”

小笋被推了个趔趄,迅速调整身姿勉力站稳,不耐地瞪向萧成,低怒道:“什么人啊你是?你怕惹祸上身就让我去,我的命不值钱是不是?”

“是你说的,陛下在生我们将军的气,此时见到相关之人未免不快,所以我此时不宜近前。那你过去又何妨?”萧成听了小笋的话,眉头上燃起了三分火气,语气中却透出了七分讥讽:“是谁说只要能为主君解颐开怀,自己甘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你看这夜风冷冽,你就不担心陛下受寒?”

“比起陛下,你其实更担心你家将军吧?”小笋当即回怼了一句,面色也随之一变,好在于灯光的掩映下显得不甚分明。

继而意识到所言不妥,便又继续说道:“陛下没有那般娇弱。这几年来,像这样在梅树前站着也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哪里管什么严寒酷暑,雨冷风凉。平朔将军未回京时,不管是边疆送来邸报,还是常日未见音书,陛下都会来这株梅树前站着,有时甚至会站上一整夜。这是陛下的心事,也是陛下的情意,谁敢去劝阻,谁又能劝阻得了呢?”

“这么说,陛下是很喜欢那株梅树了?”萧成的这一问听起来很是不解风情。

小笋不禁白了他一眼,但仍颇为认真地回答道:“这还用问,那可是平朔将军亲手植下的。”

萧成听后,静默移时,却径直转身向御苑外走去。

小笋虽然腿脚没有离开原地,声音却随后赶了上来:“你干什么去?”

“我去请将军!”萧成头也不回,十分坚定地答道。

“萧成!”南容澈那如同空谷清泉般孤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比平常略显沙哑:“天晚了,别去惊扰她。”

萧成闻声转身,便看见主君正步态从容地从梅树前走过来。

光影之下的南容澈面色平静,似乎不露悲喜,却终有无尽的惆怅自眉间眼角流出。萧成只觉喉结一哽,仿佛自己的声音也因沙哑而低沉了很多:“陛下。”

南容澈抬手揉了揉眉心,指间眉宇都透着君威无疑。当走过萧成身边时,说道:“可令及禁卫,如若平朔将军夜访宫禁……”南容澈说到此处,却自顿住了,一息之后,却又说道:“罢了。”转而吩咐小笋:“朕今日在清心殿览政,你收拾一下。”

小笋闻言一怔,旋即自悟:陛下以往从不在清心殿过问政事,似乎想要将此处作为容置其相思之情的一方净土,然而今日看来,国君的政事与相思终究不能分割清楚——毕竟君心思念的那个人,是南晔的平朔将军。

从靖远公府到帝室黄门的道路上,夤夜无人,宁静空阔,凌霜放马奔驰,心脏仿佛也随着马蹄与地面的碰触,而与通身的血脉发生着激烈的撞击,却也被明亮的月色温柔地安抚。

宫门俨然已在眼前,一抹如月色一般温柔的笑意自凌霜唇角漾出。

“思暖!”身后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唤,同时伴随着一阵急如鼓点的马蹄声,几乎就在凌霜闻声勒马的当口,已有一人纵马飞至身旁,超过了凌霜的坐骑半个身位。靖远公江骋在马上侧转身来,满面凝重而忧虑地向着女儿,说道:“宁州传来急信,晏麒出事了!”

麒兄究竟出了何事,竟使得父亲如此紧急赶来告诉自己?凌霜不禁心头一阵震颤,然而面色依旧如月色一般平静,几乎掩过了瞬间浮过的胜于月色的一片皎白。

她英眉微蹙,随之扬起的飒爽眉梢在被夜风吹起的鬓发的掩映下,隐约透着几分历经战场硝烟的弯弓般的凌厉,而这凌厉却并未减损那双明亮的眸子中流露出的关切和柔情,反而凭添了几分临危不乱的坚韧与自持。

晏麒作为天子钦差出使宁州,推行新政,并且有其地封主随行,会出什么事呢?凌霜心下虽然纳罕,却已然拨转了朝向皇宫禁内的马头,当即与父亲论事行策:“信中可曾言明他所遇何事?”

靖远公见女儿如此反应,倒似心下安定了许多,这才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凌霜,言语之间透露出的信息却依然令人担忧:“未曾。来信乃是毓宁公主所书,但看其信中言语迫切慌乱,想来其事不容小觑。”

凌霜从父亲手中将信接过,借着明朗的月色,可以清晰得看出其封启纸样,确是皇室所用,凝神速览之后,凌霜的眉间却浮上一抹疑云,看着手中的信笺,问道:“此信何人传送?”

“方才飞鸽传至,”靖远公在马上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而此时这个细微的举动对于戎马半生的他来说,竟显得有些不自然,好在正在思索的凌霜并未发觉,于是反问道:“有何不妥?”

“信中之言虽切情,却不似公主口吻。”凌霜便将心中的疑虑向父亲说明:“如此径直向公府递书请兵,实属反常,直言务必由我率兵亲往,亦不合定规,更又特别申明此事勿令陛下知晓,实在令人不解。”

靖远公却不以为然地在旁为释疑道:“毓宁公主毕竟年幼,且久居深宫未曾历事,遇非常之事而有反常之情,本不足为怪。情急之下,行事或有错失之处,也不宜深究。依为父之见,毕竟公主人在宁州,最为熟知现下情况。她既说此事无需惊动陛下,自然有她的用意,此节无关紧要,不妨暂且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