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南容澈一连数日不曾临朝,群臣进谏的奏折皆如常阅看却不作批复。众臣不解主君是何用意,焦躁之余不免又更多疑虑。

然而为疑虑所苦的可不只有不能得见圣颜的群臣,此时伴随君侧的萧成也是疑云未解。

萧成自那日宣政殿上奉命随驾,便一直留在宫中,与小笋一左一右随侍圣驾。他本想着去找凌霜叙叙别情,奈何一身为君命所羁也是不能够。说来主君这几日虽留他在身边,也没甚差事,不过时不时若有所思地走到他跟前,意味深长地看看他,然后又不发一言地转身走开,如此这般数次,使得他很是不安。

萧成暗自思量再三,确定自己并不曾做过什么愧对主君的事,却又不能径直去问主君此举所为何来,只好自秉正气、英姿凛然地站着,还要忍受小笋那似乎悉知底里的窃笑。

萧成私下向小笋探问主君究竟是何用意,小笋却也不肯明白告知,只说:“圣意难测,我如何知道?”萧成再问:“你既不知,又为何发笑?”小笋则又回说:“不过是看你不管站在哪儿,都像当地立起一根柱子,觉得有趣罢了。”

萧成无奈,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能继续侍立如前,即使被小笋嘲为庭柱也并不在意——自为此乃直臣本色,无惧指摘。

此时宫中看来尚且平静无事,然而宫外不惟朝臣,京城中但有略闻扶朔所提之情者,无不引颈翘首,等着看下文:

国君到底会不会用平朔将军去扶朔和亲,以取得华泽十七城?靖远公当年是不是真的违背先帝旨意私放敌国降卒?平朔将军是否愿意将身和亲?……

在皇宫内未有新动静之前,朝野之中尚自众说纷纭,争论不休,其实即便此事有了确切定论,眼下这种争论的情况也不会停止。只因对于某一种结果总是有人称意,便有人不满,也有人终究不甘于静候其音,便着意从旁对事态之变加以影响了。

晏姈姝再登靖远公府门,不仅带着她那如雁队一般的仆从,还备了许多丰仪厚礼。

凌霜见了自是疑惑,虽然自己自幼便与晏麒友善,但与晏姈姝实在并无厚谊,家府与襄国公府上也并没有这般礼尚往来之例,一时不解晏姈姝此番大箱小箧地抬进来这许多东西意欲何为。

晏姈姝却似全未见凌霜犹疑的神色,先自开口笑说道:“凌霜妹妹大喜,我来给妹妹道喜了。”

“姝姐此言何意?”凌霜更加不解。

晏姈姝继续笑道:“妹妹想是还在为前时的事生我的气吧?那日妹妹到府上来,是我失礼得罪了,还请妹妹别放在心上。”说着也不等凌霜回应,便敛裾作势轻轻一拜。

那日的事凌霜本就不曾在意,倒是晏姈姝心里记得十分真切,今日又故作识体地提起来,反让人感到不适。凌霜自然无意与她纠缠于此,于是拱手回道:“姝姐多礼了。幸勿见怪。只是凌霜实在不知今日喜从何来。”

“妹妹不愧是平朔将军,真是宠辱不惊呢!”晏姈姝依旧笑意宛然:“如今朝野谁人不知,你即将结缡扶朔新君,这还不是大喜事?”

凌霜听了,不免眉心微蹙,正色说道:“绝无此事,郡主不要偏听。这所谓道喜之言已属无稽,又携重礼相贺就更显荒唐了,凌霜受不起。”

晏姈姝见凌霜竟然这般不顾情面、直言相斥,再也无心维持刻意为之的好声色,转而说道:“听说你是当堂回绝了那扶朔左相的提议,可是也不过仅凭你一己之意,其实作不得数。”

“即便如此,也要待陛下圣裁。”凌霜实在无意与晏姈姝白费口舌,为尽快结束对话,便将其言驳回道:“郡主之言亦不作数,多说无益,还是请回吧。”

晏姈姝自谓她所到之处,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倍受嘉赏,何曾被人这样当面下过逐客令,一时情赧无以复加。见凌霜语罢便要转身走开,置之不理,晏姈姝岂肯作罢,急怒之下更又将太后搬了出来:“就算我的话无足轻重,难道太后的懿旨你也敢不遵吗?”

凌霜闻言驻足,回身反问道:“你说这是太后的意思?”

“不错。”晏姈姝见凌霜为此言所动,便顺势说道:“太后有此决断,也是为了成全你的孝心。毕竟你若真能以一身换来华泽十七城,令尊在华泽之战中所犯之罪,或许还能被赦免……”

“姝莲郡主慎言!”凌霜听到晏姈姝所言辱及父亲且又语含威胁之意,肃然制止道:“这不是可以凭你一意揣测之事!况且太后纵使有意过问和亲之事,也终须得到陛下首肯。若欲以此迫使凌霜自请入适扶朔,是无异于借我之行,以实家君之罪,凌霜更难从命!”

晏姈姝此举本是自作主张,并非奉太后懿旨而来,如今被凌霜一语刺中其心虚处,无言以对,但又不愿失了体面,于是转而冷笑道:“也好。既然这样,那就等陛下亲自下旨了,我再来道喜吧。”于是又引着一行人将那些大箱小箧抬出了靖远公府,凌霜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稍尽主客之礼相送半步。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啊!”靖远公一边款步向凌霜走来,一边说道:“近日京中必然别有异动。”见女儿若有所思,又继续道:“晏麒远在宁州,京中的事,你是否打算知会于他?”

“麒兄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徒增烦扰罢了。”凌霜轻轻摇头,顿了顿,方又说道:“我相信陛下定有善断。”

靖远公闻言微微一怔,不无感慨地叹道:“思暖对陛下倒是很有信心啊!”

凌霜莞尔说道:“女儿对您和母亲一样很有信心,相信当年华泽之失利,绝非传言所论。”

靖远公听了先是会心一笑,继而又故作嗔怪之色道:“思暖此言是在揭为父败绩了。”

凌霜则笑回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啊!”靖远公又发出一声深沉的长叹,转而又向女儿说道:“走,去看看你娘亲。”

说罢转身向着祠堂走去,凌霜依言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