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自边关一路监护扶朔使团进京,可谓顺风顺水,甚至感觉自己是在随行一支迎亲仪仗,心下暗暗感叹这差事无趣。但一想到此行定与凌霜前时回复扶朔致书一事相关,亦觉身负重任,丝毫不敢轻忽,再想到回京便能与主将相见,便更加精神爽朗。

而当在宣政殿上,终于又看到那个银甲玄披的主将身影时,真是倍感亲切,这心里一高兴,就连迎接使团的声声礼乐都变得动听了。

南容澈与扶朔来使叙过国礼,方含笑说道:“南朔经年论战,朕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未见过为两国修好而来的使者了,今番又是扶朔权高位重的左相亲临南晔,更是出乎意料啊。”

扶朔主使左少琛揖手回道:“吾君以外臣为使,一则是为表对两国止息刀兵、结为姻好之重视,再则嘛,是因平朔将军前时曾致书敝府,过问割地之事,外臣很想对此当面予以回应,所以便来了。”

凌霜闻言侧目,便知左少琛来者不善——前时因扶朔直呈密函向她扣关问行,意在使南晔君臣相猜,而南容澈既说此事凭她裁处,凌霜遂回书一封到扶朔相府问左少琛可否将华泽十二城割与南晔。其实不过意在以其道还之而已。

而左少琛此番前来,可以说亦是表明符崇与他之间君臣无猜,也可说是彰显其自身地位之稳固。

南容澈听后亦解其意,点头说道:“左相真可谓诚意感人。正好,朕也很想听听你如何回应呢。”

“这便要看贵主您的诚意若何了。”左少琛直起身来正面着高坐在御座上的南晔君主说道。

“哦?此话怎讲?”南容澈此时颇有兴致。

“外臣千里而来为吾君结亲,不知陛下将以何人遣嫁呢?”左少琛无多赘语,直奔主题。

南容澈和然一笑,说道:“此番两国修好,朕亦甚重之,所以这遣嫁之人,不仅姿容绝代,更是身份贵重。”说话间眼光不易察觉地在襄国公身上稍住,继续道:“此人便是南晔第一美女,姝莲郡主。”

晏显听到主君说要送其女晏姈姝去扶朔和亲,惊得眼前一阵昏花。想到之前主君降旨赐封晏姈姝时所说的“以彰帝室尊宠”的殊荣,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晏显方要站出来说话,却先听到了左少琛满是不以为然地嗤笑:“可据外臣看来,这个所谓的姝莲郡主实是名不副实,贵主当真觉得她堪配我扶朔一国之君吗?”

听他这么一说,晏显倒把已到喉头的反对之言,生生咽了回去,心下反倒生出几分不忿之情。

南容澈并没有直接回答左少琛的问题,只又解释道:“想来贵使不知,这位姝莲郡主虽非生于帝室,但朕之母后对她宠爱非常、胜于亲女。贵使如觉得以郡主的身份相许于扶朔国君有失尊贵,朕亦可即刻赐以公主封号。”

“这却不必。”左少琛见南容澈故作不解其意,便抬手作止,直言回道:“贵主既然如此欣赏此女,吾君又岂能掠美?其实,吾君心中早有属意之人,贵主果有诚意结好,今日只需说一允字便可。”

听到这个扶朔左相先是直言质疑晏姈姝作配其君的资质,继而又曲论指定其为南晔国君心仪青目之人,言下分明有以其主高于此君之意。

南容澈闻音知意,甚觉被冒犯,倏而改颜正色。

“敢问贵主属意何人啊?”因为方才左少琛说晏姈姝的那句“名不副实”而在一旁愤愤不平的晏显,最先语含嘲讽地出言反问。

左少琛见南晔大名鼎鼎的襄国公竟如此“知趣”,不禁面露得色,却自将身转向凌霜,徐徐开口说道:“吾君非是重色之主,并无意求姿容绝代之女,反而只想要个半面夜叉。”

左少琛话音方落,朝堂中一片哗然,众臣纷议。

“什么?他是说要平朔将军去和亲?”

“我没听错吧?”

“岂有此理!哪有将军去和亲的?”

……

南容澈的脸上早已挂满严霜之色,如果眼中射出的寒光有形,恐怕左少琛此时已被刺得千疮百孔了。

南容澈指节攥得发白,腕间凸起的青筋表明他已出离愤怒,但是君主的威仪使他看起来仍旧冷静自持,而说话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左相是在说笑吧?”

然而左少琛竟毫无畏惧之意,继续沉着说道:“此事关乎国体,何等郑重,外臣岂敢说笑?”

凌霜见主君听了此话,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了,便先从旁接过了左少深的话,冷笑道:“我看贵使不像是来修好,倒像是来挑衅的啊。”

“平朔将军何出此言?左某可是带着割地献城的诚意而来啊!”左少琛举止从容,意态温雅地回道:“吾君因知将军对华泽之地颇感兴趣,特遣外臣以华泽十七城作聘,迎娶将军。”

“放肆!”南容澈闻言再坐不住,倏然起身一声断喝,殿中诸臣顿觉雷霆怒火压顶之势。

左少琛却未有惧意,复又向上一揖,说道:“贵主想听外臣的回应,这便是了。只要贵主同意平朔将军作为结姻的人选入我扶朔,吾君便将华泽之地十七座城池尽数割与南晔。”

“如此出言不逊,你找死!”南容澈心头眼底的熊熊怒火仍在蔓延,竟不顾两国通使之礼仪,便欲当堂处置了左少琛。

“陛下不可!”

“陛下息怒!”

“陛下三思!”

看着主君似是已对左少琛起了杀意,朝臣们纷纷出言劝阻——便是本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玉律也不能随主君任意为之,何况是在廷议两国交好之时。

朝班中已有三五个臣工连同襄国公一齐出来陈言:“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左相所提之事关系重大,陛下不宜轻易处置啊!”

“襄国公果然是明白人!”左少琛不失时机地接言道:“外臣所言非虚,贵主确实应该慎重考量此事,毕竟这可是华泽十七城,千里之地啊!”

说话间却又转向一直静立其位、面色阴沉的靖远公江骋,继续道:“曾有多少南晔将士为此捐躯,靖远公最清楚不过吧?当年华泽之战的场面,说是尸横遍野、流血漂杵也不为过,恐怕时至今日,靖远公您这把剑上的血腥,犹未散尽吧?”

靖远公冷哼一声,语含威吓地回道:“此剑确实锋利不减当年,贵使最好不要有饲剑之心,否则老夫是不会客气的!”

左少琛却又笑着摇头叹道:“奈何即使当年战况那般惨烈,贵国最终还是未能取得华泽之地啊。”说着又转向凌霜:“可是今日,不需费一兵一卒,这千里沃土便唾手可得。成就国之宏图,免去兵戈之苦,皆系于将军你一身!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见左少琛问及凌霜,南容澈便也转眸望向凌霜,稳定心神,听其答话,于是眼中的凌厉和狠辣瞬间散去,只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忐忑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