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千秋节后会休沐七日,文武百官都不必上朝,也是为让皇帝多几日清闲,而南容澈今日却如往常一样在宣政殿处理政事。听小笋奏禀说凌霜来了,自是十分欣喜。因她昨日夜宴上的那句惊人之语实在投合圣意,尽管后面又多出一番解释,但南容澈却偏偏只对那最初的一句印象深刻。

见凌霜进殿,南容澈先向她笑问道:“昨夜散得晚,爱卿可休息好了?”

“是。”凌霜并无多赘言,肃然说道:“臣有要事奏知陛下。”

“何事这般严正?来,坐下说。”南容澈话音方落,小笋已在御案旁为凌霜设好了座。

凌霜并未入座,却自取出已启封的密函呈上。南容澈接过来打开看过,自收敛了笑容,正色询道:“这是从边关军中发来的?”

“此为守将萧成亲笔,并且由斥候传送。”凌霜郑重回道。现今在南晔与扶朔的边关镇守的将领萧成正是凌霜的副将,他的笔迹凌霜自然能够辨识。

南容澈点点头,继续说道:“函中说,扶朔新君有意遣百人使团来朝结好,却不曾修国书致意于朕,反而先向守将去函声称询问平朔将军之意。”南容澈将手中函件顺手掷在御案上,又向凌霜问道:“爱卿以为,这是何用意?”

“无非是意图使君臣相猜,以行间离。”凌霜陈言坦率,毫不回避南容澈可能会有的其他疑虑:“即使此函未曾送达京城,陛下不日也会得此消息。不过守将萧成本该将此事直呈陛下,今其径直呈至臣所,实非所宜。”

南容澈见凌霜竟如此敏锐警醒,便又和颜说道:”爱卿言重了。萧成是你的副将,他此举正可见其忠直,亦可知爱卿选将用人之明。朕若因此小节怪罪,岂不成了狭隘之君?难道朕在你心中,便这样小气?”

“自然不是。”凌霜从容回道:“只是臣本当守分自律。”

“朕倒不介意你恃宠而骄。”南容澈宠溺地看着凌霜,以满含信任的语气说道:“扶朔新君既然声言只想求得你的意见,此事便由爱卿你来处置。”于是将密函收入信封,交回到凌霜手上:“朕且等着看这扶朔新君能有什么新花样儿。”

凌霜领命离宫。方出宫门,便看到襄国公府的车驾,本以为是晏麒,正要走上前去说话,却见晏姈姝从车上下来。

“姝姐。”凌霜站定脚步向着晏姈姝颔首以示问候,因与她偶然相遇并没有什么话说,打过招呼便准备离去。

“凌霜妹妹这是去见陛下了?”晏姈姝含笑走过来,态度可算得亲切,而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却别有意味:“连休沐的日子也不肯闲着么?”

凌霜听了只是浅浅一笑,说道:“我正有要事待办,不便在此和姝姐多叙,想来姝姐也要去陪太后说话,我们各自请便吧。”

“我倒并不是为了陪太后说话才来的,”晏姈姝见凌霜抬步要去,又刻意解释道:“妹妹你也知道,陛下将那些珍品水莲尽皆交给了我,所以我以后免不了日日都要进宫照料了。”

“如此愿姝姐从中得趣。”凌霜不失礼貌地回了这一句,便转身向自己的坐骑唤道:“白练!”宫门一旁的白马应声走过来,凌霜踏镫跃马,一径扬长而去了。

晏姈姝看着一人一骑远去的背影,不免心中忿忿,咬牙哼道:“我且看你这副清高自傲的架势能摆多久。”

而此时在宣政殿中,南容澈正接过小笋递上来的物件儿,托在掌中赏看了一番,轻声吟出绣在上面的诗句:“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吟罢问道:“哪里拾到的?”

“就在这殿门口儿,今日这殿中并没别人来过,定是将军遗落的了。”小笋笑说道:“想不到将军不但英姿飒爽,还这般心灵手巧,真真是慧外秀中,倾绝天下!”

南容澈眉间眼底尽是笑意,斜向小笋,打趣道:“你这是把自己知道的好词儿一口气都说出来了吧?”

小笋见圣心愉悦,说话更加起兴:“小笋子会的词儿多着呢,陛下若喜欢听,我再多说几个。”

“罢了,你还是留待日后说给皇后去听吧。”南容澈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物件儿,口中道:“凌霜真是时时都能给朕惊喜啊。这绣字的形体也破独特,不同于她惯常的笔迹。”

小笋并不很懂笔体的学问,便就其上所绣的花色附和道:“将军随身带着这刺绣的白梅,陛下您心里想着那御苑中的红梅,这就是那诗里说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吧?”

“怎么哪儿都有你的话!”南容澈抬手含笑在小笋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又道:“说来朕有几日没到御苑去了,走,陪朕瞧瞧去。”

小笋答应着跟着主君出了宣政殿,正往御苑那边走,不巧半路却碰见了晏姈姝。

晏姈姝素日鲜少有机会接近南容澈,今日竟如此便捷得以巧遇,心中自喜,忙迎上来拜见:“陛下万安,臣女正要前往庆天殿侍花,陛下若得空,可有雅兴一同前去观赏?”

见主君无意答话,小笋便适时地在旁说道:“真不巧啊晏小姐,陛下正不得空呢!”

晏姈姝被如此直接地拒绝,如同迎面受了一盆冷水,悻悻然低下头去,而当看到南容澈拿在手中的物件儿时,不禁眸色一亮,一眼便认出那是她前时亲自送到凌霜手上的暖袋儿。于是故作诧异地说道:“想不到凌霜妹妹竟将别人送给她的礼物转赠陛下了。”

“你认得此物?”南容澈因知凌霜与晏姈姝并不常相往来,不意连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她倒认得,不免有此一问。

“如何不认得?这是我亲自送去给凌霜妹妹的呢。”晏姈姝依旧含笑说道。

南容澈双眉一挑,不无疑虑地看着她,又问道:“这么说,此物是你做的?”

晏姈姝轻轻摇头,笑意中添了几分暧昧,缓缓说道:“这是子麒亲手为凌霜做的,我不过是代为相送罢了。”此言一出,晏姈姝便见南容澈的脸色随之阴沉下来,自叹这话的效力果不一般,于是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也可看出凌霜妹妹确实珍视此物,否则也不会将其转赠于陛下……”

“哼,是吗?”南容澈说话的语气近乎冷淡,却也包含了几分了然的愠怒和嘲讽,晏姈姝一时未能领会其中的意味,却被他眼中闪过的一抹寒意惊得不由地一怔,便低眉敛声不再言语。接着却见南容澈忽将手中的暖袋儿重重掷在小笋怀里,打得小笋一个趔趄,继而拂袖转身,折回了宣政殿。

晏姈姝暗自猜测,南容澈突然间的不悦,多半是因为从她这里得知了凌霜的“借花献佛”之举,觉得他自己受到了欺骗——他爱不释手之物,不过是江凌霜的托名伪作。

对此,晏姈姝心中自称快意,面上却显出自悔自责的情态:“虽不知是哪一句话不得圣心,总归是我言多必失了……”这一句虽似自语,实则是说给一旁的小笋听的。

晏姈姝口中所谓“言多必失”不过是她自为之虚言,却不知于听其言者而言正是实际——这暖袋儿只是凌霜无意间遗失,并不是如晏姈姝所想的是托他人之物以自邀宠,她的那些话非但不能使凌霜难堪,反而暴露了自身的狭隘。

小笋于是对她并不多作理会,只管先将那暖袋儿收好,赶忙追随主君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