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容澈站在原地,无言捻动着失落收回的手,目光却追随凌霜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她转过廊角,视线再不可及。转眸却见小笋竟也站在一旁不曾动过,南容澈挑眉斥责道:“你长在那儿了不成?叫你去传御医没听见吗?”

“陛下息怒。”小笋却毫不畏惧,含笑凑上前来说道:“依小笋子看,将军方才只是害羞了,请了御医来岂不碍事?”

南容澈闻言扬手在小笋头上一拍,嗔道:“少自作聪明,即刻传太医令去瞧瞧!”

小笋虽然自信旁观者清,却也不敢怠慢圣意,只得遵旨照办。

因此凌霜前脚才回到府中,后脚便有太医令随踵而至。凌霜本来康健无虞,却不得不配合太医令行一番体察入微的望闻问切,以便其向主君复命。如此一来,凌霜不知为何却更有意回避与南容澈的单独相见了。

倒并不是因为她说了愿为陛下分忧的话却转身逃掉而倍感心虚,若只是如此反倒容易,只消再回到南容澈那里,倾尽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如何俘获他所爱之人的芳心献计献策便是。然而一想起南容澈那日的言谈举止,以及奉圣命而来的太医令的深厚关切,凌霜就感到一阵心绪纷乱,实在无心静思良策,好在此事应也不急于一时。

想着再过几日就是主君生辰,届时必会有各家公卿携女眷入宫赴宴,而主君属意之人或许便在其中。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俘获芳心虽不是攻城略地,应也相差无几,只是还不知究竟是哪一家的千金能让主君如此倾慕。不过这倒也不难,想必对于此人主君必会格外关注,只要自己在旁留心察言观色,便可找出真神。况且,那时晏麒也在,又可与他共同参谋,定无差错。

其实,凌霜当时若是趁便径直向南容澈问明,何须费这一番周折,可在此事上她偏偏又想要亲自考察清楚,仿佛觉得只有亲眼确认过那人真的堪伴君侧,方才放得下心来。

国君千秋亦是举国之盛节,作为天子脚下王畿重地的京城内外自是张灯结彩。南容澈虽然力倡节俭,宫中所置庆贺场面仍是盛大非常。

凌霜遵宫中仪程,在礼定的群臣陛见的时辰与父亲相随入宫,同到庆天殿排宴献贺。诸如皇亲贵胄及公卿近臣自是在殿中入席,而为供外臣亲眷饮宴之需,两廊及殿前广场上早已按例搭起了暖棚。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年两廊下摆放的不是宴席,而满是盛放的各色珍品水莲,莲缸上束着各色彩带,由其上所书称贺之语可以看出,这是各级官员献给主君的万寿礼,似乎专为弥补他前时向靖远公索莲不得的缺憾而各表忠心。

然而,这时节使水莲吐芳已数罕见,不要说如何网罗到诸般珍品,便是从各府运送到宫中也颇需花费些心思。凌霜看了向父亲说道:“想不到朝中竟有这么多风雅之士,但愿这朵朵娇妍不曾沾染血色。”

“入席吧。”靖远公出言平淡,似是不甚着意,便举止磊落地走进庆天殿中。

千秋开宴,自是歌舞升平,众臣往来献贺,交错觥筹,一片热闹祥和景象自不需多述。

凌霜本欲趁此机会仔细考察主君心仪之人,而环顾殿中,在座女眷除了太后、柔隐太妃、毓宁公主等一众皇室亲贵外,宫外的适龄女子竟只有她和襄国公府千金晏姈姝。而她又是因为身居朝职才坐在这里的。如此看来,陛下是属意晏姈姝了?

思及于此,凌霜心中不免觉得失落。扪心自问,为何会生出这异样的感觉呢?难不成是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使得自己一切蓄势待发的敏慧都没了用武之地?可这也太不至于……

凌霜正自想得入神,却见晏姈姝从座位上起身,身姿袅袅走到御前,说道:“臣女为陛下千秋,也准备了一份贺礼,愿在此呈献。”

满殿中人皆将目光投向晏姈姝,却见她手上并无一物,不禁都好奇她要呈献的是什么贺礼。南容澈对此却似兴趣不大,只说道:“朕已收过襄国公府的贺仪,再多未免靡费了。”

太后听南容澈这话是有意拒绝了,便从旁向柔隐太妃说道:“柔妃你看,哀家素日就看这孩子不错,果然是个有心的。”柔隐太妃也便含笑点头称是。太后又向晏姈姝笑道:“你准备了什么贺礼,只管呈上来吧。”

晏姈姝向太后宛然行礼,继续说道:“家母曾教导臣女说,子女生辰之时亦是母亲受难之日,臣女想即便是在天家,理亦如是。所以臣女今日的贺礼,既是献与陛下,也是献与太后的。”

晏姈姝既以如此说,南容澈自也无由推拒,何况太后此时已是满目慈爱,喜上眉梢,直夸她懂事。

“请容臣女暂退更衣,以便呈献贺礼。”晏姈姝恭谨有礼地退出庆天殿,路过凌霜桌前时却不忘投来自鸣得意的一瞥。

庆天殿中,众人还在交谈说笑,推杯换盏,忽听得梵音声起,绕梁而来,不禁都自觉止住了声响。一卷绣毯自庆天殿门口缓缓向内展开,水蓝底色衬托着上面刺绣的以一步为距次第相间的红粉莲花,花绣栩栩如生,真有“清水出芙蓉”之感。

晏姈姝一袭白衣,轻纱遮面,手持玉瓶出现在殿门前。随着绣毯的铺展,款款向前,踏着花绣蹁跹起舞,衣袂飘举,宛若飞仙,玉足所至,步步生莲。众人惊艳的眼光随之流转,一直追随到御前。

息舞之时,晏姈姝在玉瓶上掩袖一拂,瓶中便跃然呈现出一枝红莲来,座中有人见此直称妙绝。太后见了自也是眉目含笑,温言问道:“姝儿所舞可是‘观音采莲’?”

“回太后的话,正是。”晏姈姝恭敬回道:“臣女以为,观音采莲救父既可谓纯孝之佳话,亦可显慈悲之德功,所以臣女想以此舞为陛下之仁孝、太后之懿德献贺。”

“难得你这般用心,哀家甚是欣慰。”太后点头笑赞道,又把眼去看南容澈,以为他此时必也会说几句赞赏的话,却见他面色淡然未发一语。于是在旁问道:“皇儿,你觉得这贺礼可好?”

“确实别出心裁。”南容澈口中虽然称赞,脸色却未见喜色,只又向晏姈姝问道:“想要什么赏赐?”

“臣女本为献贺,岂敢希求赏赐?”晏姈姝语气愈加温婉说道:“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南容澈听晏姈姝说话如此迂回,不禁眉心微蹙,但语气平常道:“你且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