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侯星面上变了变色。

“你没看他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封介捧着肚子笑完, 回答满头雾水的侯星:“肯定是耍小聪明失败了,被咱们家常大人打了呗。”

“噢、噢——”侯星语调升高,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常大人打的?”

“谈华钰可是她的人, 除了她还有谁闲得没事教训他?”封介说道。

侯星脑海里浮现出一道羸弱的倩影,想起常意之前弱柳扶风地跟他道谢——画面一转,变成谈华钰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

“怎么?不习惯?”

封介看出他脸上勉强的神色, 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道:“劝你还是别再把她当闺阁小姐的好,她可是大名鼎鼎的十娘子, 不管在你心里她是什么形象,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我只是觉得常小姐......常大人应当不是那样的人。”侯星在心里补了一句,不是那种会亲自动手的人。

封介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别瞎想了——常意是什么人, 你弄不清楚的。别看你现在这春心萌动的样子, 只是以前没见过她这样的女子, 好奇使然陷进去罢了。”

侯星跳起来, 恨不得逾矩捂住上司的嘴,慌张辩解:“我、我哪里敢肖想她。”

封介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 说道:“我知道的,只是提醒你罢了, 她虽然比你小,但论起资历不知比你多多少,你要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心思, 只怕被玩死了, 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怎么会, 常大人不是那种人。”侯星轻声说道。

“我看你是身在苦海不见苦海。”

封介本来想调笑他一番,但侯星这人一板一眼的,实在太过老实, 他怕提多了在侯星心里扎了根,反而生了什么大胆想法,到时候他也得倒霉。

毕竟常意这人讲理,但有的人他不讲理啊。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高腿长的白发背影,像是被噎住似的赶紧收了声。

“谈华钰脸上那印子不知得多久才消。”

封介幸灾乐祸地说道:“等明日上朝,他这脸可得供大家观赏呐。”

“呃,谈大人应该会称病在家休息吧。”

侯星将心比心,这时候他宁愿装病在家,也不愿意上朝供那么多人看自己脸上的巴掌。

“不会的。”封介胸有成竹:“他刚惹怒了常意,明日肯定不敢装病的。”

他这个上司虽然嘴有点碎,格外喜欢八卦,但在人面前都是老好人的模样,官场上的老油条了,说起话来一个都不得罪,唯独对谈华钰倒霉似乎乐见其成。

“您......和谈大人有过节?”

侯星犹豫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谁和他有过节。”封介的笑意淡了点,吓他:“有你这样直接问的吗?小侯,你这性子得改改。”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侯星的话。

“我只是看不惯他之前那副自作聪明的蠢样罢了。”封介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屋子,他和谈华钰只隔一堵墙,说起他坏话也这样理直气壮的,一点也不怕。

“他之前跟我在一个学堂里读过书,我俩是一个郡出身的。”

封介望了望天:“那时候还没变天呢,我俩一起进京考试,他考上了前朝的状元,我没考上。”

什么?!原来谈大人还中过状元,那他一个堂堂状元郎,怎么会平白受此大辱。

侯星打起了精神,仔细听起来。

“你也知道那时候,灵帝在位,荒唐的要命。”封介说道:“他这傻子,灵帝要提民间税收建祭台,别人都不说,就他上去傻不愣登地谏几句,灵帝大怒,直接给他判了个宫刑。”

“这......”侯星嗫喏,不知说什么。

封介笑出来:“灵帝羞辱他,让他受完刑继续来宫里当差,不过连庙堂策论的纸都摸不到——是去宫里伺候妃子娘娘。”

封介似乎觉得很好笑,但侯星不知他为何而笑。

“南迁的时候他跟着走了。”封介说道:“我答应过家乡那边的人要照顾他,这些年来我考了三次科举才当上官,但他还在南周服侍灵帝,所以老家那边的人都快死光了,我也没找到他。”

“后来南周受降,他也在里边,没人敢用他,也没人敢帮他。”封介顿了顿:“常意用了他,就凭这个,我觉得她是个有魄力的人。”

“我本以为这样算是个好结局了,不是吗?”封介淡淡说道:“但我发现他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他的一举一动,活脱脱是个趋时附势的宦官。”

“他愿意被驯服当别人的奴婢,不愿好好做事当个能臣。”封介说道:“这傻子,活该被教训,随他吧。”

——

傻子在屋里打了个喷嚏。

常意侧身,说道:“你要不回去吧。”

谈华钰抬手捏住了鼻子,表达自己要跟着她的决心。

缩在拐角处的刘兵足战战兢兢地开口:“大人们,俺能走了吗?”

好可怕,他敢在封介侯星面前装疯卖傻,但是却不敢在这两人的气势下再待哪怕一刻。

这两个人,身上有血气,感觉真的会杀死他。

看着大气都不敢喘的壮汉,谈华钰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听说越傻的人直觉越灵,看来是真的。”

“我看你直觉也挺灵的。”

还没上马车就知道要挨她的训。

谈华钰立刻老实安静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了。

常意瞥刘兵足:“你不是要找孩子吗?走什么,孩子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刘兵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油嘴滑舌地说道:“孩子还能再找,还能再要。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怎么这样。

常意还没想到她还没开始套话,这人就被他俩吓到想回家了。

也是,谈华钰这面相看上去就是那种会用酷刑的奸臣。

她打量了一圈壮汉,似是闲聊一般,随口说出一个地址,详细到连门口的柴火垛都描述出来了。

“这是你家住处?”

刘兵足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点了点头。

“你儿子叫什么?”

“刘圆子。”壮汉老老实实地回答。

和沈厌捡的那个孩子对上号了。

常意神色微动:“亲生的吗?”

这个问题不是多难回答,刘兵足却一下子激动起来,声线也提高了:“不是亲生的,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常意打量了他一下,故意说道:“你和他骨相长得不一样。”

“什么?什么骨相?”

刘兵足没听懂骨相是什么意思,但听懂了“长得不像”这几个字,着急忙慌地说道:“孩子长大还得变好几变呢,现在长得不像不是正常的吗?”

“你慌什么。”常意启唇,张口就来:“我学过相面的,师傅是张习灵——天玺台的国道,不说学了个九分,至少也是能出师的水平。我说你和你儿子面相不像,你有什么问题吗?”

常意这一番话,他还真听了进去,他们这些老百姓或许不知道官员的名字,但张习灵的名字肯定知道,年年主持祈雨的可不就是他,那一定是个道法高深的术士。

张国道的徒弟本事肯定不差,他心里慌了:“那......那孩子长得不像我,像他娘。”

“好。”常意说道:“那把她娘接过来,如果让我看了,她也不像,我就把你们俩就立刻斩首示众。”

“等等......等等,怎么就要斩首示众了。”

刘兵足一下子慌了,几步膝行到他们俩面前,冷汗直冒,嚎啕大哭:“我们只是想找个孩子罢了,怎么就闹到斩首的份子上了!不能这样不公啊!”

“你一路过来,浪费了官府不少人力物力。”

常意眼里毫无怜悯,甚至可以算的上是酷烈:“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假事呈到殿下眼里,那么国不就乱了吗?“

刘兵足已经被她绕晕了,喃喃道:“可是我的孩子是真丢了!”

常意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吩咐谈华钰:“把他妻子带过来——顺便带个刽子手过来。”

谈华钰心领神会,作势要走。

刘兵足简直要昏厥过去了。

他没常识,不知道刽子手不可能让私人随意使唤,他被常意的话吓到,站起来连声重复:“不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他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是让放我们这帮着养的。”

“什么朋友?长什么样?”常意知道自己问对了,立马问道。

“唉、高高瘦瘦的,脸很长,皮肤还挺白的,和这位大人差不多高。”为了不被斩首,刘兵足只能如实说道。

听这描述,和常成雨或是沈闵行都不太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常意问道。

“这、这我不清楚。”刘兵足呐呐。

“你替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养了这么多年儿子?”常意勾了勾唇角,讽刺笑道。

“这不是一见如故吗......”

在两个人的眼神下,刘兵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破罐子破摔道:“他给了我们十几两银子的抚养费,行了吧。”

和她想的差不多:“他经常来找你吗?”

“还、还好,不多。”刘兵足磕巴地说道:“有时候路过了就来吃顿饭。”

“然后再给你们点钱。”谈华钰评价。

刘兵足只能点头。

说到这里,常意已经基本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恐怕路过吃饭什么的,都是去他们家底下那间密室找出来掩人耳目的借口。

“按照他说的那个人找。”

常意记下刘兵足说的特征,长得不一样,也可能是易容。

易容不是话本子里编的那样,随便就能变成其他的脸,每一张面皮都要经过繁杂的程序,想要做一张极其麻烦,所以易容的人不会随意抛弃一张面具。

现在那人还不知道刘兵足进城、他的这一张脸已经被暴露。

有很大的可能性,他就用着这张面具在京城里生活。

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常意说道:“给你两天时间,这次找不到人,便不要回来了。”

“好。”谈华钰毫不犹豫地领命,又靠近了一点,犹犹豫豫地开口:“大人,你能给我相相面吗?”

常意颔首,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看看......我是否有升官发财的命。”

谈华钰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另起了一段话。

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常意便如实说道:“我看不出来。”

“相面这门我一知半解,当初学了一点,张先生就求我出师了。”

“什么?”

问的人是谈华钰,不可置信的是两个人,刘兵足怪叫一声,差点扑到他们两个人面前。

他老底都被骗光了,结果眼前这女子说她其实不会相面!

”怎么可能?你真的不会相面?那你是怎么看出孩子不是我亲生的!“

“是啊。”常意看着他,笑了笑:“我不会相面啊,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