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腥味的**灌进她嘴里, 黏腻温热。

但让她恢复了一点力气。常意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止住他继续喂血的动作。

她手还是软的,使尽了力气, 也只能哆嗦着抬起拉住它的头发。

它停下来,抵着她的脸,她脸上温热的**粘连在了他们俩的皮肤间, 。

她为什么要流泪呢?常意自己也不清楚。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母亲都不在意她的死活, 而临死前,却有一个还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在黑暗中连脸也看不大清的小怪物, 想用自己的血救她。

它蹭了蹭常意的脸,似乎想蹭掉她脸上的泪痕。

她轻软地拽了下它的头发,嗓子还是疼得发颤:“......别傻。”

手上的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还柔顺光滑的头发, 她此刻摸上去却形如稻草, 剌得手都有些发疼。

常意勉力睁开眼睛, 她眼睛大约是肿得厉害了,什么也看不见, 只看见眼前一片散乱模糊的白色。

......

“确定是这里吗?”

沈闵钰始终愁眉不展,时间越久, 里面的人还活着得可能性就越小。

“从方位来说,就是这里了。”

张先生手里拿着罗盘,思忖片刻, 确定道。他精通风水, 也只是理论经验丰富, 从没干过盗墓的活。

“挖吧。”沈闵钰摆摆手,对下面的人吩咐。

“她掉到这底下的可能性大吗?”

“臣认为,这山崩怕就是那少年引起的, 如果山洞里无人,最有可能就是机缘巧合下,掉进了山底下的墓室。”张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分析道。

山上的碎石下都找遍了,别说人,连尸体也找不见,这时候张先生提起之前说过的这座山的风水,说道这底下也许有墓室关窍,把人卷进去了。

沈闵钰心里清楚,他只是在顺着自己的心意说话,从那晚进村到现在已经第五天了,常意活着的可能性极小,他和唐灵只是不愿放弃那一丝希望罢了。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幸运的事......”连他也忍不住叹了一句。唐灵看了好几天,此时已经被他劝下山休息了。

“殿下,未必。”张先生说道:“十娘子是有福之人,必能逢凶化吉。”

“也是。”沈闵钰短暂地笑了一声:“她顽强得很,之前身上烂成那样,不也活下来了。”

张先生赞同地点点头,他颇为欣赏这孩子身上的顽强,更何况生为女子,在这世道中更是艰难,他也不忍心看常意遭难。

“殿下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个村民?”

“他们......”提起长堰村的那些村民,沈闵钰就忍不住皱眉:“山崩已经让他们死了大部分人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那晚在重兵的威慑,又或许是出于自身良心的不安下,终于有一个女子站出来说了那件事的实情。

女子说,陈老八这人之前在村子里游手好闲的,没什么本事,村里没哪个姑娘愿意嫁他,老大不小了还没媳妇,干脆出了村子自个闯**去了。

在山中一出一进没那么简单,他一出去,就是五六年。

五六年后,他突然回了村子,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一对雍容华贵的夫妻。

那对夫妻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的人,带着自己刚会说话的孩子在村里住了下来。

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这对夫妻是来干什么的,但他们知道,陈老八靠着那对夫妻出生阔绰得了不少的钱,还建了房子。

陈老八有了钱,也娶了婆娘,生了孩子。

那对夫妻过了几个月,向他们告辞了,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反应,陈老八第一个变了脸色。

说到这里,那女子还特意说道:“我当时看他脸色就不对,只是没想到他起了那样的心思。”

可事后再怎么说也没用了。陈老八不知用什么理由把那对夫妻骗上了山,陈老八他家媳妇发现他不见,扯着嗓子让全村人去找,在山顶的山洞里发现了三具尸体。

那对夫妻,以及陈老八。

还有一个活着的孩子。

他们也想怀疑,是不是这对夫妻害了陈老八,但这几个月,这对夫妻的温和脾气是伪装不出来的。

那对夫妻身上陈老八用镐子敲出来的无数伤痕也无法否认。

但陈老八是怎么死的......

他们看向了唯一还有呼吸的那个小孩。

那小孩长得和父母很像,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人儿,长得又白净又漂亮,但现在在山洞里的这个孩子,原本干净的脸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

里正有些有些惊慌——这孩子,莫不是为了杀死陈老八复仇,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

他们都神色各异地盯着这个孩子。

里正看着面前的一片血肉模糊,急得跺了跺脚:“这对夫妻来头肯定大着......若是失踪,肯定有人来我们村子里找。不能让他们知道是陈老八杀的人,不然他们肯定要迁怒报复咱们。”

他围绕着这山洞走来走去,最后下定了决心:“把他们都就地埋了,咱们什么都不知道,这对夫妻上了山,就再也没下来了,不干咱们的事!”

他又大步上去,翻了翻那夫妻的衣服,没找到什么钱财,恍然大悟,又去翻陈老八的衣服,陈老八身上藏了一大堆钱财珠宝。

他拿出那些钱,说道:“这些东西,我们平分了,从此不要再说别的话。”

陈大娘不敢上前,只在后面大哭,连自家汉子的尸体都不敢看。其他人也沉默,没有人反驳,都无声同意了里正的决策。

“那这孩子怎么办?”有人问道。

“这孩子。”里正咬牙:“一起埋了,不能留祸根。”

掩埋死证还不算什么,但一旦真说到杀人的事,反而没人愿意动手了。

没人出来当这个恶人,那只好他自己来当。里正啐了一声唾沫在手心润了润,打算自己伸出手掐死这个昏迷的孩子。

他的手心慢慢收紧,村子人神色各异,但没有人阻止他。

讲述的女子说到这里,几乎不敢抬起头。

在孩子快要被扼止住呼吸的时候,村里的神菩萨,也就是沈闵钰之前见过的那个诡异的老太婆走了出来。

神菩萨在村里的地位极高,即使是里正也要敬重三分。

神菩萨拂开了里正的手,双手合十,念了一大段他们听不懂的经,郑重地念道:“这孩子身上缠了邪气,若是死了,邪念没了宿体,会转移给他人。”

“那怎么办?”里正一听果然慌了:“若是留着他,他将来对我们心存不满,要报复我们怎么办。”

他指着孩子脸上的诡异花纹,让他们看清楚,这孩子能活下来就不正常,一看就充满危险。

神菩萨没说话,拿起在别在身上的水壶,倒在孩子脸上,直到把他冻醒。

小孩睁开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想象中恐怖的事情发生,那个孩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们是谁?”

神菩萨说道:“你的家人。孩子,你的父亲呢?”

小孩露出些迷茫的表情,似乎在回想。

但显然这回忆是不成功的。

他不知道这一句话,无形之中救了他的性命。

他喃喃道:“不知道。”

神菩萨表情宁静,对里正重复道:“他不知道了。”

——

他们有了更好的办法。

反正这孩子受了惊吓不记事了,脸也毁了。里正胆子一大,干脆让陈大娘自称这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即使有人过来找人,也能糊弄过去。

他们这样一合计,居然真的地瞒了过去。没几天就有一队官兵来找人,但在山上周围调查了一圈,就铩羽而归了。

此事过后,他们村子更加不敢与外面的人有所接触。这一瞒就是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常意打破了这个村子的平静,他们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至于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还奢求什么呢?

女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说完,恳求沈闵钰放过他们,他们没有杀人,甚至还留下了这个孩子。

“明明害了他的父母,他们却没有一丝愧疚,还虐待这孩子!”

那些村民还理所当然地表示:因为陈大娘的汉子陈老八也死了,她发泄丧夫的怒火,他们没有资格阻止。

沈闵钰至今提起来,还难掩愤怒。

张先生看出其中不寻常:“殿下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他听完,虽然觉得悲凉可恨,到底也只是个故事而已。

沈闵钰说道:“先生观察倒是一如既往的细致......只是这故事中的人,是我的旧识罢了。”

听完女子的讲述,他已经知道了这对夫妻是谁。

这对带着孩子的夫妻,就是那时周朝中殿銮仪使和他的妻子。

当时他身为太子,还没有被废流放陇右,他已经打算开发灵江。

知道了他的意向,那位銮仪使主动向他请命去往灵江,上书用的借口是带生产的夫人散心。

那时也有些零零散散的消息传过来,渐渐地他们夫妻一人便没了消息。

沈闵钰派人查过,没有下落,再然后自己也被贬流放,自身难保。

他从没想过在这样一个地点,这样的时间,再次听到旧人的消息,还听到他的孩子被这样对待。

沈闵钰只希望这两个孩子都活着,但他也知道天地不仁,不会因为谁的苦难多一点,就为他的生命的幸运加一点砝码。

一个士兵大叫道:“底下是空的!”

众人都围上去,围着那个地方挖开,里面真的是墓室。

关扶含着眼泪,挥着铲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里面有人!有活人......”

洞口挖开,一束光照进了里面狭小的空间,露出了全貌。

里面有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互相依偎在一起,两个人的衣服上还溅着血迹,一动也不动,不知生死。

沈闵钰一眼分辨出其中一个人是常意,常意抵在另一个白色头发的孩子的背上,感受到刺目的阳光,她慢慢地抬起头。

沈闵钰错愕。

他从没看见常意这孩子哭过。

不论是受伤、挨骂......这孩子都倔得仿佛流一滴眼泪都是认输。

可她在无声地哭,泪珠一点一点地从被血迹糊花了的脸上滚落。

她张口,那已经不像是她平常的声音了,几乎是嘶哑着拼凑起来的语句。

“先生......”她一字一句仿佛泣血,伴随着泪水滴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救他......先救他,求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