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聚会,所以沈家的别墅周边停满了车。

别墅区的物业一直都在,帮忙指挥停车,注意把消防通道留出来。

仅剩的车道狭窄,沉思行的技术还算过关,心理素质却不太好。

刚才在大马路上,他还开得好好的,距离家门口只有几十米远的时候,却刮擦了右手边一辆奔驰的前车门。

这原本不算什么大事,但他一下子慌了,车头擦过奔驰的车门以后,不踩刹车,反而还又踩了脚油门,车身猛地蹿出去。

沈兆庭眼疾手快,探身挂了P挡,才没让他把那车顶到墙上去。

本来只是刮擦,这么一来,两辆车头都开始冒烟了。

沈兆庭拽着初宜下车,动作间,初宜几乎是被他拖到了身上。

他先给赵佳欣打了个电话,叫她联系保险公司,尽快过来联系车主,沈靖川在一旁报警,把车钥匙留给在场的物业。

物业的动作很麻利,很快就围起了警示带,开辟另一条车道,防止路人靠近。

步行回家的短短一段距离,沉思行的脸色发白。

刚才,沈兆庭和沈靖川打电话、跟物业交接时,他一直沉默。

这会儿才说:“我怕撞着左边,才一直朝右靠,爸,你坐副驾,都不提醒我。”

沈靖川揉了把他的脑袋:“好在车上没人,没事儿,下回一定要小心,慌什么?我看那像你刘叔家的车,估计是他家老大开过来的,一会儿给人道个歉,送修是一回事儿,就是好端端麻烦了人家,没准回家还要挨说。”

沉思行臊眉搭脸地“哦”了声。

他们父子俩走在前面,沈靖川安慰着沉思行。

初宜慢吞吞在后面走,也被吓着了,脸上没什么血色,不记得提起裙摆,被沈兆庭牵着手,仍是心有余悸。

她再也不要坐沉思行开的车了。

今晚的聚会,来的多数是初宜和沉思行的同龄人,和沉思行从小混在一起长大的,趁着毕业的这个由头,小聚一下而已。

大人们都各自做自己的事,并不参与。

初宜也没心情,直接上了楼,回自己的房间。

她换下跳舞时穿的纱裙,开始对着镜子卸妆。

舞台妆厚重,她又没什么经验,一会儿卸妆水流进眼睛里,辣得她直流眼泪,用流水冲洗了好久,一会儿用的力气太大,又擦红了皮肤。

这一通折腾,比她后面洗澡用的时间都长。

洗漱好以后,躺在**算一算,今天,她早上六点多就起床,去学院等着拍毕业照,接着毕业典礼,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然后准备化妆,穿着高跟鞋彩排、候场、表演。

午饭和晚饭,都是学校食堂提供的盒饭,初宜这样忙起来就没胃口,怕浪费,就没要,吃了几颗自己包里带的巧克力。

这一天下来,其实是很累人的。

精神紧绷过久的疲惫,加上可能是饿过了劲儿,到这会儿,初宜也不觉得想吃东西。

她困得厉害,只想睡觉。

也忘了要哄沈兆庭的事。

沈兆庭却没忘了她。

他敲门时,初宜已经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迷迷糊糊下床去开门,见是沈兆庭,就松开了门把手,原样返回去,趴在**,眼睛要睁不睁。

沈兆庭把那碗卧了个荷包蛋的阳春面搁在床头柜上,想让她起来吃东西,看出她是真的累,语气比平常温和些。

楼下的热闹传不到楼上,初宜喃喃问:“在哪里煮的面,他们就走了?”

其实她没睡半个小时,楼下也还热闹着。

“小厨房。”

沈兆庭坐在床边,上身前倾,一手撑在初宜脸侧。

她朝沈兆庭的方向滚了半圈,脸蛋贴着沈兆庭的大腿,在上面蹭了蹭,还是睡眼惺忪。

“不想吃,明天吃,好不好?”

沈兆庭捉住她的手,挨个指腹捏过去,弄得初宜痒痒,却仍铁石心肠:“只有一小碗。”

初宜还想抵抗:“我真不饿。”

沈兆庭从不搞这种拉锯,不由分说地把她拎起来,让她坐在**,手从睡衣下摆探进去,腕表表带冰得初宜一颤。

她温热光滑的肚皮给人家揉了两下,被找到了证据。

肚子都饿瘪了。

初宜没办法,只能低眉顺眼地从沈兆庭手里接过碗。

他煮的面是合初宜的胃口的,先喝了两口汤,味道淡淡的,再夹一筷子面吃,细细软软,量也的确不大。

初宜小口小口,也吃干净了。

沈兆庭叫人上来拿碗,初宜去刷牙,听见他要水果,急得含含糊糊就说:“我不吃!真吃不下了!”

这回,沈兆庭没再为难她,随即说算了。

初宜长呼口气。

等她刷完牙,沈兆庭还没走,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她新换的手机壳,珠串的挂饰,很小女生。

听见她出来,沈兆庭也没抬头。

初宜后知后觉,有些紧张起来。

——两个人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过了。

临近毕业,答辩通过以后,初宜也只轻松了那么几天。

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一大堆。

每天要排练节目,被定为学生代表发言,写稿子都和学院领导碰面了不知道多少次,逐词逐句地斟酌。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她的研究生准备考试。

初宜的兴趣方向很精准,去年一年都在留心业内动向,她中意的硕士导师在北城理工大学,没有保研名额,所以她放弃了北城大学的保研,还是准备重新考试。

一天下来,还得严格遵循沈靖川的宵禁,她的空白时间所剩无几。

沈兆庭大概也秉持着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和可持续发展的健康心态,所以并没有把她吃得太过分。

虽然不是刻意为之,但最近这个恋爱谈的,的确很纯情。

初宜爬上床,一边问:“叔叔呢?”

“睡了吧。”沈兆庭道,“不知道。”

他拍拍身边:“过来。”

初宜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跪坐在沈兆庭旁边,她的上身笔直,两只手撑在大腿上,姿势很乖。

刚刷过牙,初宜的下巴上还有两颗水珠,嘴唇嫩红,微微抿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乖乖看着沈兆庭,脸上的表情也乖兮兮的。

沈兆庭的眼神没变过,发凉的审视,初宜慢腾腾地靠过去,小声说:“既然没人管,我们来做坏事吧。”

沈兆庭却不为所动:“什么坏事?”

初宜把一只手搭上他胸膛,凑近在他唇角亲了亲。

小姑娘身上香香的,嘴唇有些冰冰的,软软地贴着沈兆庭蹭。

沈兆庭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模样,严肃板正,好似真是个长辈。

初宜的手指蜷缩,嘴唇没有退开,但看着他的眼神怯怯的,有些窘迫。

沈兆庭从前没在这事上为难过她,所以她根本没有主动的经验。

虽然想起了她得哄哄沈兆庭这回事,但确实不会。

只能凭着感觉去做。

她拿两只手固定住沈兆庭的脸,正正亲在他唇上,印了几下,试着用舌头去舔他的唇缝,还有模有样地含着他下唇吮了吮。

沈兆庭的手垂在身侧,任她动作,好一会儿,十八般武艺耍尽,仍然毫无进度的初宜终于开始求助:“二叔……”

沈兆庭不给回应,她索性卸掉力气,趴在他怀里,把脸藏进他肩窝,不肯再动了。

片刻后,沈兆庭捏住她后颈,把人拎起来,才真正开场。

好似对待一只小猫小狗的动作,倒不粗暴——有些过于温和了。

初宜陷在被单中,手指攥紧枕头的边沿,下一刻再松开,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

沈兆庭却一直都好整以暇,好像不懂她的崩溃。

照他的意思,他没有太用力,更没有那么快,让她受不了,她说一句不要,或是只是叫一声“二叔”,他就立刻停下来。

他说,明明都是按初宜以前提过的要求来的。

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反复了好几次,初宜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到处泛着红,被碰到哪里都要掉眼泪,偏偏沈兆庭依旧是那副有条不紊的模样,见她偏过脸哭,眼皮哭红了,眼泪不要钱得掉,还俯身靠过去,温声细语地问她哪里难受。

又不动了。

他简直坏得出奇。

初宜连想蜷缩起来都做不到,逃又逃不掉,被欺负惨了,下意识的动作还是拿胳膊堪堪圈住沈兆庭的脖颈,一双软甜的红唇讨好般胡乱吻著作弄她的坏胚,换来他的认真冲撞。

到后来,初宜早就没有精神去想,这到底是便宜了谁,又是谁憋得更狠。

楼下的人分了好几拨,有唱歌的,有玩桌游、打牌的,也有纯喝酒的。

一直热闹到半夜两点多,沉思行玩了把剧本杀,说得嘴皮子都累了,从地下室爬上来,经过唱歌的那屋,又叫人搬进去两箱酒,才到客厅躺下。

一个跟他相熟的男生正一个人坐那儿玩电视上的俄罗斯方块,见状笑道:“还是沈爷爷沈奶奶好,我要是想这么玩儿,哪敢在家里。”

沉思行道:“方少爷,别寒碜我了,就是叫大家来热闹热闹,没什么新鲜东西。你外公不是刚给你弄一辆帕加尼?”

方铭笑了声,道:“你家那校花呢?怎么一晚上不见人?”

“睡了吧。”沉思行道,“她今天累一天了,估计早就睡了。”

客厅的顶灯大亮,仰面躺在沙发上,就算闭着眼睛,也被刺得受不了。

沉思行拿手背盖在眼皮上,也有些困了,想起下午自己撞车的事儿,还是尴尬得要命。

就算是下意识,他都不会对沈兆庭的安排有什么质疑,要把错推到别人身上,只能怪沈靖川不帮他留心。

反正,就是丢脸丢大了。

还像个闯了祸要家长擦屁股的小屁孩。

下车以后,他都没再好意思跟初宜说话。

实际上,这几年来,他跟初宜的来往很少,加上她出国一年,所有的沟通两只手能数得出来,两个人跟陌生人都差不多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沉思行发现,他总喜欢围着初宜打转。

以前大家都说初宜漂亮,这一年多以来,他才像个刚知道女孩儿好的愣头青一样,看一眼,就呆呆的说不出话。

可惜,初宜对他一直都不热络。

碰面后说几句话,全是客套,平常初宜又太忙,一直都约不出来。

方铭本来是对初宜有点意思,可惜她性格挺冷的,跟别人嘴里说的差不多,他搭不上话,所以旁敲侧击问问沉思行,初宜跟他二叔那绯闻是不是真的。

没成想,这一问,才发觉沉思行也不正常。

行吧,人家两个青梅竹马,哪里轮到他这妖怪来捣乱。

方铭喜欢得浅薄,放弃得也利索。

还给沉思行支起了招。

沉思行跟着一笑,突然听见方铭恭恭敬敬道:“二叔。”

他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见沈兆庭下了楼。

“二叔,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沉思行下意识拘谨,沈兆庭却没怎么搭理他,只说没有,都没管他们早点睡,人往吧台边去。

“楼上冰箱里没水了?”沉思行狗腿地跟过去,“二叔,要什么,我帮你找。”

吧台附近全是他们今天买回来的酒水,确实不好下脚,沈兆庭用脚挪开两摞黑啤,俯身在常温层拿了瓶草莓奶。

想了想,又拿了个最小号的奶锅,开了火,热了热那瓶奶。

他穿了件深色的睡袍,系带有些松垮,刚才弯腰时,左胸口一枚红痕一闪而过。

沉思行凑得近,看个正着,他是个正当年纪的男孩子,走着路都会有反应,脑子里比马桶水都脏,又哪会想不到那是什么。

再看沈兆庭手边那瓶粉色的奶,爷爷奶奶的家里常备这个,是因为初宜喜欢喝……二叔带女人回来了?

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他看沈兆庭,只觉得对方冷淡严厉,看一眼就紧张。

现在再看,沈兆庭的头发散乱,眼角眉梢都是算得上明显的餍足,站在灶台边热奶,身量高大,周身全是无形有质的雄性荷尔蒙。

男人对这种东西实际上是很敏感的。

沈兆庭没心思搭理他,他自己也有些不自在,不再啰里八嗦,垂着手站在一边,看着他拿上热好的奶上了楼。

凌晨两点半,沉思行突然不困了,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久的呆。

他想到,确实有很长时间,没再听过沈靖川他们念叨沈兆庭孤家寡人一个,不肯交女朋友这种话了。

而且,沈兆庭会把人带到这边,说明是过了明路要认真的,很认真。

一瓶饮料而已,都要热一热再拿上去……二叔什么时候这么体贴入微了?

沉思行急得抓耳挠腮,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哪家的,怎么他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过?

而且,看样子,他爸应该是知道的,他爸知道了,沈令嘉和书晴肯定也知道。

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这还有天理吗,合着这个家里,就他成了外人了?

不知道初宜知不知道。

沉思行想起今晚沈兆庭虽然面无表情但依然把初宜的节目从头录到尾的样子,突然又觉得,二叔对初宜比对他亲热多了。

不是语言上体现出来的,而是表现在各种细节当中。

他睡不着,方铭也不玩俄罗斯方块了,两个人就着客厅中央没被动过几口的庆祝毕业的蛋糕,喝了大半箱啤酒。

第二天睁开眼,就在沙发上趴着,真是被太阳晒屁股了。

沉思行楼上楼下跑了一圈,才抓住一个在厨房帮忙的阿姨,问了两句,才知道大家早都走了。

“二叔什么时候走的?”

“先生出门早得很,好像七点多就走了。”

“他一个人走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阿姨道,“小少爷,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沉思行一整晚都想着,早上一定要看看沈兆庭的女朋友是何方神圣呢,这一下子蔫了,接着又问:“初宜呢?”

阿姨不是看大门的,回答不了他这么多问题。

沉思行上楼去敲了敲门,没人答应,拧开没反锁的门把手,只看见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床铺。

初宜也走了。

他觉得挺没意思的,随便拿了把车钥匙,想起昨天撞的那一下,有些心理阴影,又放了回去,叫司机送他。

这一毕业,沉思行算是彻底解放了。

他顺利保研,近几年的前途也定了下来,开学之前,就是疯玩。

初宜要准备考试,微信消息都不给他回。

沉思行剃头挑子一头热了两天,就没了劲儿,反正人就在他们沈家呢,也不着急追,不如先出去逛逛。

马上过中秋的时候,沈靖川才开始打听他在哪儿,说他该回家了,爷爷奶奶都记挂他。

沉思行暂时也玩够了,顺势离开希腊准备回国。

飞机起飞前,他刷到书晴的朋友圈,发的是初宜抱着宝宝的合照。

她穿了条草绿色的连衣裙,皮肤白到通透,手里扶着宝宝的奶瓶,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头发上别着一个亮晶晶的蝴蝶发卡,一点都不幼稚,只会让看的人分不清她和书晴的宝宝到底哪个更可爱。

沉思行看了好几遍,心砰砰地跳。

这段时间玩的忘了些的躁动又回来了。

他想着,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她现在不就变了么,喜欢小孩子,说不准,也有了谈恋爱的心思。

*

北城大学每年的中秋节晚会都很隆重。

初宜在毕业典礼上参加的那个节目,因为质量高,是唯一一个返场的。

她对流程熟练,所以当负责人找她的时候,想着不算太麻烦,能帮就帮了,答应下来。

沈兆庭在公司临时有事,表演结束以后,初宜是自己开车回的沈家。

晚上要团聚,一个人都不能少,听说沉思行也回来了。

他对她的骚扰不多,隔一段时间,才会有一次。

可他又没挑明,初宜想着,正好这次碰面,面对面说清楚比较好。

她把车停在公共停车场,因为别墅区的住户少,所以很宽敞,但走回去的路比较长。

过了中秋,夜风就开始发凉了。

初宜抱着胳膊,加快了脚步。

她穿过二十多米长的风雨走廊,推开门才发现,里面没开灯。

按开关也没反应。

这情况很不对劲。

她摸索着往里走,一边问有没有人。

下一秒,烛光慢慢出现,初宜看到蛋糕、鲜花和……抱着鲜花的沉思行。

他的告白内容,初宜没怎么认真听,因为这场面太过于惊悚,且超出想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初宜,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沉思行专注地望着她,“做我女朋友吧。”

“啪”得一声,整座别墅的灯重新亮起。

初宜眯了眯眼,耳边环绕着的,是不停歇的起哄声,有人喊了声:“如愿以偿了吧!思行的未婚妻!”

众人都笑起来。

这些人大多数她都不认识,但也有熟面孔,其中几个,曾是她的高中同学。

初宜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她正要开口,被出现在门口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沈兆庭在原地看了会儿,似乎在欣赏这片热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围在沉思行和初宜身边的人跟着回过头时,他才单手插兜,慢条斯理地走近。

看着他搭在初宜腰上的手,沉思行的脸红了又白。

甚至不敢问这是什么情况。

他又不蠢。

沈兆庭的神色倒没有他那么难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捧在胸前的玫瑰,道:“中秋不用给二婶送花,真要孝顺,过年给她磕个头。”

当晚,沈家的家宴第一次摆了空。

沈兆庭自从上了二楼,就再没下来。

没多久,沈靖川就也被叫上去了。

除了初宜,沈家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要动家法,但因为年纪大了,所以由沈靖川代替。

初宜只以为沈兆庭要挨骂,就急得眼眶发红。

她第一次发脾气,将那捧花狠狠摔到沉思行的身上。

“你是不是有病啊?!”

沉思行没想到她突然发难,没躲开,被那一大捧花砸得退开好几步,脸色不比她好看:“我怎么会知道……没人告诉我,我问我爸,我爸都不说,这能……”

“我问你,你要脸吗?”

“忘了你有多讨厌我?还是忘了你在学校是怎么带头欺负我的?”

“你怎么好意思说你喜欢我啊?”

沉思行愣愣地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初宜说:“我觉你很恶心,你知道吗?”

这话太重,还是从一向以好脾气出名的初宜嘴里说出来的。

沉思行的脸都白了:“我一开始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而且,后来,不是我……”

“我去了本部,本来也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初宜道,“你还觉得是你帮了我,是吗?”

初宜说:“桌子上的字是谭樟铭写的,那天就算没有你,他也会去找老师。”

那时候的初宜,初来乍到,好像小蚂蚁进了巨人国,心里只有慌张。

被人踩着欺负了半年,还没回过神来,没有去想怎么保护自己,她收起触角,像一只蜗牛,只懂得缩进壳里。

可她不是感觉不到疼,也不是不长记性。

她只是比大多数人都要温吞,跟沈兆庭一样,她也在乎表面的平静。

沉思行是沈靖川的命,她根本就没在乎过沉思行,可她在乎沈靖川。

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与他的和平共处,都是为了沈靖川。

况且这对初宜来讲,也没什么难的,毕竟后来的沉思行,大多数时候,还算个正常人。

但他是怎么有脸真的敢说喜欢她的?

还搞出这种动静。

沈兆庭一点防备都没有。他最近已经在筹划跟家里说,但不是今天。

他跟初宜说好,送她回家之前,两个人还要一起吃月饼看月亮。

却只见了短短的一面。

都是因为沉思行可笑至极的自信和自作多情。

初宜跟沉思行吵架动手,佣人们大都听见了,但看着沉思行没有还手的意思,就没上去插手。

没过多久,刚才去送书晴和孩子回家的沈令嘉回来了,沉思行和初宜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两端,只有扔在地上那一把玫瑰花。

他怎么都想不到初宜会发火。

一整个下午,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一点动静。

没人下楼来,沈令嘉也不让初宜上去,又劝了她好几遍,叫她去睡觉。

初宜顾不上考虑自己不睡会给沈令嘉添麻烦,只攥着手坐在沙发的一角。

沈令嘉把手机递给她的时候,初宜才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五。

沈兆庭在手机那头说:“听话,回房间去睡,明天就没事了。”

初宜的声音发着抖:“我想看看你。”

沈兆庭的语气就像以前夜里哄她睡觉:“等明天。初宜,宝贝,你乖不乖,听不听我的话?”

“我乖,我听话。”初宜忍不住眼泪,喉头哽得厉害,但不想让他担心,边擦眼泪边说,“我回房间。”

沈令嘉拿走了手机,过了片刻,初宜听见他说:“知道了二哥。”

他先带初宜去小厨房,煮了碗面,说沈兆庭叫她吃。

初宜就一边哭,一边把面吃了。

热气蒸在脸上,眼泪掉进碗里。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沈靖川来叫她。

初宜整晚没睡,知道要有这么一遭,实则已经比想象中来得太晚。

但起身后,心里又突然慌得厉害。

她在原地稳了稳心神,沈靖川没催她,握着她肩膀拍了拍。

二楼的书房坐北朝南,白天的光线很好。

不过,今天的天阴着,浓云笼罩整片天际,房间里的家具装修全是老人家中意的红木风,连窗帘也是暗色的,推开那道本身就没关严实的门,感觉比走廊里都要昏暗几分。

十足的压抑。

沈兆庭跪在那里,初宜进门时,两个佣人拎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出去了,初宜没有心思去管,两只眼睛里只有沈兆庭。

他也回过头来,面上的表情很平静,和昨晚一样,给初宜一种深刻的风平浪静的假象,嗓音也沉稳:“过来。”

初宜向他走近,听见沈靖川在身后关上门的声音。

停住脚步以后,沈兆庭握住她的手,轻拽了下。

初宜跟着跪下,学着沈兆庭那样,上身笔挺。

虽然跪着,这满屋的气氛直逼零点,可挨在他身边,她就感觉一点都不害怕了。

刚才仔仔细细观察过沈兆庭,见他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伤,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心还是酸,涩,疼。

她知道,他大概率是在这跪了一夜。

沈兆庭没再松开握着她的手,抬起头,对他父亲母亲说:“我们在一起,道义上没对不起谁,也没有乱过伦理,两厢情愿,谁都拆不散。”

“沈兆庭这辈子,只要她。”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颤巍巍道:“小初,你怎么说?”

初宜感觉到沈兆庭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里一瞬间定下来,浮躁、忐忑、甚至是恐惧,全都消散得分毫都看不见了。

她说:“我也只要他。”

老太太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婚姻不是儿戏,你要是真把他放在心里,就该清楚,跟他在一起,更不是合则聚,不合则散。这里头,没有孩子心性的余地。”

初宜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她的位置特殊,和沈兆庭的这一辈子好好过下来了,人家也许不会说什么难听的,可要是过不下来,沈兆庭的脊梁骨,就要给别人戳烂了。

说他为老不尊,祸祸了小侄女,最后还留不住人。

——老太太也忧心她年纪小,心思浮。

这几年觉得沈兆庭成熟有魅力,也许过几年,又会嫌弃他无趣刻板。

初宜的难受到了顶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家人面对这件事,第一反应,都是初宜优秀、矜贵,可能很快就会不喜欢沈兆庭。

从前她压抑着种种不舒服,是为沈兆庭一直以来维护着的体面。

此时,那种不适冲破心头,初宜梗着脖子道:“他很好,就算别人都不知道,我知道。”

她不会放开他的。

说完,她没有后悔,也不反思自己的语气太硬。

她担心沈兆庭不满意。

可她偷偷偏过脸,正对上沈兆庭的笑眼。

她也捏了捏沈兆庭的手。

等沈兆庭拉她起身,初宜才反应过来,这就算过关了。

以后,他们在一起,光明正大,什么顾虑都没有。

没等到两位老人走出书房,初宜踮起脚,紧紧抱住沈兆庭。

沈兆庭也按住她的背,两个人脸贴着脸,都要把对方抱进自己的骨头里。

初宜晕晕乎乎了好多天,才慢慢察觉到不对劲。

沈兆庭的手腕上,总是贴着膏药,说签字和用电脑用多了。

初宜挂心,终于找到机会帮他换药,贴的时候,才确定确实没什么大事。

可还是不对劲。

思来想去,某一天,沈兆庭一下午都不忙,初宜被他好好地送回家去以后,洗着澡,才突然想到,他太规矩了。

规矩得过了头。

明明搂着她亲的时候,不是那么回事。

但就是什么都没做过。

*

“反正我不回家。”

沈兆庭靠在门边,抱着手臂看她躺在**耍赖,半晌道:“好,我给大哥打电话。”

初宜撅着嘴:“我自己打。”

沈兆庭“嗯”了声。

初宜道:“我打了?”

沈兆庭说:“打吧。”

初宜就有些不确定了。

也许是她多疑了吧?

有可能,他就是不想显得太急色。

虽然早就什么都做过了。

初宜在**滚来滚去,沈兆庭就先去洗澡。

浴室的水声响起,初宜哆嗦了一下。

感觉自己是只羊,自己捡柴烧火,还自己上了烤架,要把自己送到别人嘴里被吃掉。

她犹豫来犹豫去,被沈兆庭从被窝里剥出来的时候,是真后悔了。

纯洁的恋爱谈得好好的,她犯什么疑心病?

在黑暗中被人亲掉了七魂六魄,睡裙也乱七八糟,初宜突然想,沈兆庭什么时候把灯关了?

以前总要她求好久,他都看够本了,才会大发善心满足她的要求。

他就是有事瞒着她。

初宜乱扭着脸拒绝,不要再继续。

沈兆庭听出她的生气和委屈,也没有特别用力地去制止她,叫她成功爬出了他的怀抱,伸手去摸遥控器。

光线有些刺眼,初宜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沈兆庭道:“真没事。”

初宜还是不说话,但嘴巴越抿越紧,眼眶里蓄满了水。

她偶尔犟起来,也是这副叫人不知该怎么疼她的模样。

沈兆庭轻叹口气,坐起身来,宽松的睡袍仅仅扯下半边,那骇人的大片淤青就刺着初宜的眼睛。

初宜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好一会儿,她才抓住他的睡袍,又扯开一些,慢慢露出整片后背。

他父亲的意思,沈靖川代为动手,他不服软就不许停。

最后,是老太太说心口不舒服,才没继续下去。

老爷子被气狠了,扔了两个花瓶,一个没砸中,另一个砸在他肩头,就是眼下露出来这块。

那天早晨,沈靖川去叫初宜之前,沈兆庭跪在原地没动,语气平稳地让他先叫人上来把花瓶碎片打扫干净。

怕吓着初宜。

沈靖川早就知道,这事儿没有回头箭,但当时还是长叹一口气,知道他这弟弟栽得彻彻底底。

沈兆庭背上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一块好皮,淤血是深紫色的,在皮下肿胀着鼓动,薄薄的一层药膏散出的气味,沈兆庭一直骗她,说是手腕上贴的膏药味。

初宜的心几乎要痛得碎掉。

那天,她走进书房,已经很害怕了。

却从没想过,原来,那已经算是平静。

沈兆庭过了那关,剩下需要她做的,就是说一句话。

沈兆庭把她扯进怀里的动作很轻缓,看她没有拒绝,才实打实抱住。

初宜怎么敢拒绝。

她坐在沈兆庭的腿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牵扯到他哪里,又弄疼他。

“腿没事吗?”

“没事。”

初宜想,怎么会没有。

她只跪了几分钟,膝盖就疼了一天,沈兆庭当时是缓了好几分钟才站起来的。

“没骗你,晚上他们去睡觉,我也睡。没有跪一整晚。”

初宜再也不要相信他,低着头一抽一抽地哭。

这一次,沈兆庭没有再说“别哭了”,只帮她擦眼泪,间或说一句“真的没事”。

初宜抽噎着,一串泪滚出来,话都说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得模糊,需要认真去听,“……他、他们是想打死你吗?”

听完,沈兆庭甚至还笑了一下,又拿拇指轻轻摩挲初宜的眼角,道:“他要真想打死我,我能干吗?我又不傻,肯定带着你一起,跑得远远的。”

初宜一点都笑不出来。

沈兆庭的笑也扎着她的眼。

她拿被眼泪糊湿的掌心捂住沈兆庭的嘴巴,不叫他再说话。

沈兆庭在她掌心亲了口,眼底有笑,看着她模糊道:“挨打不怎么疼,可你就这么哭,我要心疼死。”

这一次,初宜没觉得他肉麻。

她知道他说得是真的。

可她知道,才更要狠狠地哭。

她得让他永远记住,他早就不只是他自己的了。

他也是初宜的。

无论他伤了身,还是伤了心,初宜都比他自己痛一万倍。

沈兆庭握住她那只手,又在指尖亲了口,轻声道:“老太太没吓唬你,为你挨这一顿,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你就绑我身上了,别人再好,都跟你没关系,怕不怕?”

怕不怕。

刚来北城时,初宜以为他脾气大,爱打人,那时候都没怎么真的怕他。

现在发现,在初宜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她怕他干什么?

初宜想,她爱他。

别人再好,的确都跟她没关系。

在初宜的心里,他最矜贵。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明天开始更番外。

估计大家也能看出来,我很喜欢写黏黏糊糊家长里短,暂定的番外有婚后日常、孕期日常,宝贝们有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么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