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青死死的盯住昔日的好友,声音沙哑说道:“你说——你是因为报复我,所以才将我的安安推下水的。”

原本已经站起的他,身体晃动了两下,颓然的坐到在病床的边缘,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切——

一切都是因为他?

所以他的安安才承受这一切的?

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啊!”被保安制住的老于供认不讳,他原本想要报复鹿正青的妻子,但是成年人毕竟不如孩子好下手,最后他选择了鹿正青的儿子。

对,年幼的孩子是无辜的,可要怪就怪他是鹿正青的儿子,所以他活该承受这一切。

将站在河边的孩子推进水里的时候,他没有片刻的犹豫,甚至还有快意。

哪怕这个孩子也曾经乖巧的叫过他伯伯。

可是这又如何呢?

他的宁宁就要失去他的爸爸了。

鹿正青理应偿还一些不是吗?鹿正青不在,那就由鹿予安替他的父亲偿还亏欠他们家的东西。

父债子偿理所应当。

而在此刻他才意识到,鹿正青竟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一点。

他明白这就是对鹿正青最好的报复。他恶毒的看着鹿正青酣畅淋漓的痛快说:“鹿正青,亲手毁了自己家的感觉怎么样?”

“这就是你背信弃义的报应。而且你知道吗——”男人终于将所有的一切说了出来,他近乎残忍的看着鹿正青说道:“从你找回你小儿子开始,他的所有材料,过去的经历,性格,品性,我都动过手脚。”

偏见从一开始就已经产生。

“是杜秘书。”此刻鹿正青终于明白,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他是你的人。”

也许是一次若有若无的添油加醋,也许是对一场争执缘由细枝末节微不足道的隐藏,但日积月累却让父子两人走向末路。

他对那个被他亲手推下水里,后来又回来威胁自己宁宁的孩子充满恶意,他想凭什么鹿正青可以父慈子孝呢?

所以他让长子不遗余力的破坏这他们父子的关系。

在鹿予安被鹿正青勒令转班之后,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甚至恶意满满的糟践鹿予安,把鹿予安转去全年级最差的班级,以满足他内心最恶毒的念头。

鹿正青赢得了事业又怎么样呢?他不一样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吗?

终于他像是想起什么,嘲讽的看着他眼前的失败者,鹿正青颓废的神态,让他心底涌起的巨大的快意,他要将最后的秘密说出来,等鹿正青知道这个秘密,一定会彻底崩溃:

“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就连你住院都是因为你的药被换掉了,而宁宁——”男人眼中是扭曲的光。

“宁宁是你的儿子。”鹿正青沙哑的抬头说道,他眼中像是已经没有任何光芒,只剩下一整片死寂。

老于脸上充满恶意的笑容僵住,猛地抬起头盯着鹿正青。

就连鹿予安都忍不住看向鹿正青。

鹿正青早就知道鹿与宁是老于的儿子?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老于难以置信的反驳道。

鹿正青此时眼中一片死寂,他没有回答,也已经没有心力回答。

他去孤儿院时一眼就认出孤儿院的那个孩子是好友的儿子。好友办公室放着这个孩子的照片,而这个孩子和他家安安年纪相仿,所以他记得格外清楚。

几乎是没有犹豫,他将这个孩子带回了家,竭尽心力的培养,以弥补他对好友的亏欠。

没想到到头来全部成为别人伤害自己孩子的利器。

病房门被人推开。

哐当一声,鹿与宁几乎是麻木的推门走了进来,被警察带走问话,确认他并没有参与整件事之后,他被放了出来,他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却听到了这一番话。

他看着眼前被烧毁面容扭曲的男人摇头痛苦道:“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是我的爸爸呢?我的爸爸不可能是你这种人!”

哪怕是在鹿与宁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没有质疑过鹿正青父亲的位置,在他心中比起早就想不起样子的生父,鹿正青才是他的父亲。

“宁宁——我是爸爸啊!宁宁”男人像是被鹿与宁的话刺激,挣扎着向鹿与宁那边挣扎着从过去。为了避免计划走漏,他还没有和鹿与宁相认,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在这种场合相认,更加没有想到鹿与宁此时的态度。

鹿与宁被面容扭曲的男人惊吓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朝鹿正青身后躲去。

但是一直是以保护者角色的鹿正青,却毫不犹豫近乎是厌恶的将他推开。

鹿与宁愣愣的看向鹿正青:“爸爸——”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鹿正青浑身一颤,自嘲一笑,随即颓然说:“我不配当你的爸爸。”

他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的相处都是别人处心积虑的阴谋,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将鹿与宁毫无芥蒂的当做自己的孩子。

鹿与宁浑身一颤,近乎绝望看向鹿望北。

而一直守护着他,永远温柔的哥哥,却苍白着脸说:“与宁,我问你。是不是早就有人来联系你,告诉你,你的身世了?”

鹿与宁嘴巴动了动却无从辩驳。支支吾吾:“我——我——”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这件事不算,那么为什么你知道,杜秘书换了爸爸的药,你为什么不说?”鹿望北眼中是深深的失望,他也不敢相信这是他养了十多年的弟弟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我——我——我不知道。大哥说,那是医生说的。”鹿与宁慌张的解释,他没有想到哥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那你既然不知道的话?为什么又把爸爸被换过的药又换回来?”鹿望北一针见血的说道。他收到两份报告,库房里的药被换过,而已经开封的药确实正常的,看到前后不一样的报告,他才明白鹿与宁做了什么。

他只觉得又气又好笑,这样掩耳盗铃的行为,鹿与宁只不过是在骗自己而已,明明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却依旧固执的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自以为是的维持他平静的生活。

也正是因为鹿与宁换了药,所以鹿正青发病的时候并不严重。

“我——”鹿与宁看着鹿望北失望的眼神,终于再也解释不出来,颓然的做到地上。

他想解释,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样想的。

可是解释的话却说不出来。

“与宁,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你不可能永远都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鹿望北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他内心已经做了决定,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们原来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与宁,也没有看清楚过予安,“与宁,从今后开始我也不再是你的哥哥。”

在知道毁了他们一家的罪魁祸首之后,知道一切之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将与宁当做是自己弟弟。

甚至他连自己也恨。

他意识到他所谓十几年的痛苦和予安经历相比什么都不是。

是予安替他承受了一切,他甚至是在予安血肉的庇护下而活着。

鹿望北甚至顾不上自己受伤的那条腿,他颤抖着看向鹿予安。

而此刻,鹿正青终于意识到他的安安遍体鳞伤血淋淋的伤口竟然全部来自与他。

予安不幸的命运根源只来源于他姓鹿。

只因为予安是他的儿子。

他是给予安带来全部风雨的人。

他是害死慕青的人。他该怎么去见慕青?慕青一定不会原谅他这个糟糕透顶的丈夫。

“安安,是我对不起你。”鹿正青恍惚的走到鹿予安面前,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揉一揉安安的头发。

但是他只不过一伸出手,鹿予安却冷漠而疏离的躲开。

“安安,爸爸只选你,爸爸只要你。只要你肯原谅爸爸,爸爸做什么都可以。”鹿正青没有在意鹿予安的躲开,却更加小心翼翼,反倒害怕鹿予安不高兴一般,后退一步几乎疯魔的说:“对,你还是把我当做爸爸的,要不然你怎么会赶过来救我呢?”

莫因雪却皱眉拦在鹿予安面前,他感觉鹿正青情绪有些不对劲。

“鹿正青。”鹿予安朝莫因雪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冷漠的出声注视着鹿正青颓然的脸,突然一笑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是他们的错吧?你是无辜的,被蒙蔽的吧?”他从不是为救鹿正青而来,他只不过是要给前世的自己一个交代,前世那些推波助澜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鹿正青眼睛泛着血丝,盯着鹿予安急迫的想要为自己解释:“我——”

只不过他没有说完,鹿予安就嘲讽的笑笑:“该不会他们这么一说,你就真的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吧?开什么玩笑,这是最不无辜的人就是你——”

“他们可以做这些,不就是因为这就是你所想的吗?他们不过是把你心里的声音说出来了而已——”

人总是会愿意接受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实。

这一桩桩一件件,但凡鹿正青愿意去核实,愿意去花心思——

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日夜朝夕相处的身为父亲的人却不知道?

现在却把自己推脱的一干二净,好像多么无辜一样。

鹿予安冷静却残忍说:“你不是问我能不能原谅你吗?”

“好,我告诉你,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成为了鹿正青的儿子。”鹿予安一字一句的说:“相信了鹿正青的谎话,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

“我每次看见你都会觉得很恶心。”

“不是心理上的恶行,而是生理上无法抗拒的恶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鹿予安只要看见鹿正青就会生理上恶心难受。

生理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鹿予安的话终于打破鹿正青最后一丝幻想。

鹿正青笑出声了——其实他才是最大的那个笑话。

一时间病房里,只有鹿正青的渗人的笑声。

鹿正青反常的样子让所有人心里都嘎噔一声。

鹿予安却只冷眼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他转头看向莫因雪,而莫因雪此刻也正在看着他。

鹿予安心里突然被某种东西充实,愉悦涌上心头。

而这时,警察终于赶来了,身穿警服的警察拿出逮捕令对老于说:“你涉嫌蓄意谋杀以及静安中学纵火案多起刑事案件,请你回去和我们协助调查。”

老于被带上镣铐,由不死心的对着鹿与宁说:“宁宁,我是你的爸爸啊,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鹿与宁只是躲开他的亲生父亲——

把他关在火里眼睁睁的看着他差点要被烧死,也是为他好吗?

鹿与宁眼中一片悲凉。

怎么最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鹿与宁抗拒的态度终于彻底惹怒了老于,这无疑是一种背叛,他冷冷的对着众人,如同恶毒的蛇,嘶哑道:“你们都别想好过——”

莫因雪听到动作一顿,敏锐的皱了皱眉,他知道老于找了几个亡命之徒,其中有一个是他的亲信,那个人到现在也下落不明,他一定要让人查清楚才可以,但念头不过转瞬。

莫因雪此刻更担心予安的情况。

他伸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予安的后背。

但是予安的神情却比他想象中更加平静,他反倒握住了莫因雪想要安慰他的手。

两人走出了病房。

而这时一个陌生人追了出来,鹿予安勉强认出他好像是鹿望北的好友。

那个人想解释什么,挡在鹿予安前面快速的说:“我知道你在怪你哥哥,可是当年他也是一个孩子,而这一次,他为了保护你,用他自己当诱饵。他的腿在车祸里毁了,你知道?”

“他那么喜欢篮球的一个人,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回球场了,他这都是为了你。”

“什么叫为了我?”鹿予安只是冷冷的说:“难道没有我,他就不会遇到杜秘书那伙人吗?”

那人一时语结。

鹿予安只觉得好笑,杜秘书那伙人又不是因他而来,鹿望北想要保护的是鹿家,凭什么说一些为了自己,这种骗自己的鬼话。

不过是感动他自己而已。

难道没有了他,他就不会对上杜秘书?

莫因雪朝门外跟过来的人示意,他们将那人拉开。他护着予安走进电梯。

终于,两人踏出了医院。

鹿予安却如释重负的松口气,连脚步都忍不住轻快起来。

鹿家的事情终于彻底了解,前世害了自己的人也会全部绳之以法,从此以后鹿家和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可以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鹿予安嘴角忍不住翘起,他扭头看向莫因雪。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脚步停了下来。

注意力全部在予安身上的莫因雪第一时间就注意道予安的停顿,他也跟着停下脚步说:“怎么了,予安?”

鹿予安从自己身上翻找着什么,终于他翻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硬卡片,低头有些僵硬的递给莫因雪。

莫因雪目光落在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然后惊讶的挑起眉头,那是一张银行卡。

“嗯,这是——”少年难得的有些支支吾吾,想了半天终于在毛栗子头爱看的电视剧里,想起了那个词,“家用。”

这是他赚得第一笔钱。

不久前转到了他的账上,数额不少,以后他也可以养家了。

莫因雪一愣,男人就像是冰雪消融一般,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他看见少年眼中尽力遮掩却依旧可以看出的忐忑。于是他伸手将少年指尖的银行卡抽走:“我们予安长大,也知道养家了啊。行,有了这笔钱,我们就在院子里装一个猫爬架。”

他比予安还知道这笔钱有多少,毕竟是他亲手打到予安账上的。

少年眼中的忐忑随着莫因雪话语而散去,他听着莫因雪的话忍不住将他想象的那个家说出来:“院子里还能种一些栀子花,还有果树,以前李老头就喜欢种这个,还有我们可以挖一个池塘,养一些金鱼,要挑机灵点的,要不然全部要被小丑橘给吃掉。”

少年神采飞扬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眼睛亮晶晶的,他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说的都是无用而琐碎的事情,他的声音渐渐的小了起来,忍不住看向莫因雪。

而莫因雪却站在一步之外,认认真真的注视着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听着他说每一句琐碎的话,甚至注意道他的停顿,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还有呢?要不要种葡萄,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少年的嘴角忍不住勾起说:“好。”

他从不质疑莫因雪说的每一句话,因为他知道只要是他和莫因雪的说的事情。

无论大小都会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莫因雪永远在他这里信用满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