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予安觉得他可以试一试的。

他很少有想要强烈去做什么事情的冲动。

而此刻他明白了《雪行寒山图》这幅画在颜老心中的重要性,也明白了这幅画在莫因雪心中的与众不同。

他迫切的想要帮他们做什么。

李老头在书画修复方面很厉害,但是可惜,在予安认识他的时候,李老头的眼睛已经毁掉的差不多,多年不再出手。

但是他曾经听李老头说过,血迹是可以祛除的。

李老头留下的书可能有过记载。

鹿予安看着照片上被标注出来的密密麻麻数字又转向旁边厚厚的档案,颜老的身形在灯光下已经开始有些佝偻,对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这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下定决心说:“我来帮你。”

颜老心里一松,随即又拒绝道:“予安,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他做这套方案确实很吃力,他的几个弟子都各有各的事业,也不赞成他一把年纪还去操劳《雪行寒山图》的修复项目,因此颜老也不想让他们插手。

可予安每天认真看书学习的样子,他也是看在眼里的,高考可关系予安的一生。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耽误予安。

但这一次,向来乖巧的予安格外坚持。

“这幅画不仅仅是你的执念,也是爷爷的执念。”鹿予安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王茹优柔寡断的时候,他要替王茹和乐乐做决定。

他向来也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是很想要去大学,但是上大学和《雪行寒山图》孰轻孰重他是可以分得清楚的。

而且上一次期末考试,他的分数已经到了一本线,宋老也说,只要他坚持练习素描速写,校考也是手到擒来,不成问题。

何况还有推优。

“予安。”颜老眼中欣慰,他不止一次地在心底庆幸和释怀,幸好师弟在最后几年找到了予安。

*

而与此同时。

昏暗破老楼房顶楼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这一片等待拆迁,已经没有什么人触摸。

杜秘书一步步走过曾经熟悉的楼道口。他的目光落在楼道乌黑的墙面。墙面上涂鸦画的是小孩子的玩具熊上,水彩笔的颜色已经褪掉,但是依稀可以看得出小孩子稚嫩的笔触,他神色一瞬间变得温柔。

但是温柔的目光不过转瞬,杜秘书的神色又恢复冷淡,一步步地走上他曾经的家。

曾经温馨的家此刻却满是尘埃,客厅中间的玻璃花瓶中脏兮兮地倒在乱七八糟的客厅中间,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客厅中。

他听到脚步声也没有转头,灯光下他被烧毁的面部格外狰狞:“都准备好了吗?”

杜秘书却弯腰捡起地下脏兮兮的玩具熊,拍了拍,他从文件包里拿出了几张照片,递给那人说:“你让我找的司机已经找到了,只要通知时间地点,他们随时可以。”

这些司机都是亡命之徒,随时可以为钱豁出命来。

“鹿正青的药呢?”那人说到这个名字,眼中都是深深的恨意。这么多年过去了,鹿家欠他们家的,都应该一一还回来。

当年要不是鹿正青背叛他,他怎么会沦落在这样的地步,不但失去了家庭,事业甚至连自己的脸都毁掉了。

好在苍天有眼,给他机会,让他一步步从深渊中爬了出来走到现在的位置。

“已经换掉了。”杜秘书想到了宁宁,自己最心爱的弟弟,声音微不可查的停顿,不过转瞬,他又恢复到一贯的平静,面对自己的养父冷淡说道:“再过不了多久,要就会开始见效。”

这种药会加重心梗的概率,又不会被人查出来,而鹿正青本来就有心血管方面的问题,一旦病发根本就查不出来。

到那个时候,鹿家当家人鹿正青和继承人鹿望北接连出事,鹿氏的股价一定会受到影响,而鹿家将大部分流动资金抵扣在项目上——

只要他们开始收网,一环扣着一环,他会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地夺回来。

*

鹿予安得到鹿正青住院的消息是,他正翻看李老头留下来的那些笔记。

厚厚的笔记已经被鹿予安翻地卷起了边,李老头不仅爱在书画上用草书,笔记上也爱用,看得他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只不过抬起头看了眼将这个消息传过来的杨伯伯,就继续低头翻着笔记。

暑假已经要结束了。他和颜老从李老头的笔记中翻到了很多用的上的方法,加上鹿予安和颜老的经验,他们的方案几乎已经要完成了。

颜老看着他们厚厚的手札底气更足了,有了这份材料,他说服国家文物局重开《雪行寒山图》修复项目也更多了几分把握。

杨伯伯见鹿予安的样子,心中叹口气,但还是说道:“正青这一次不严重,但是医生说下次要是再复发就难说了。”

鹿予安翻动书页的指尖微微一顿,他其实是知道的。

自从画展之后,鹿予安每天都能够在巷子口看到一辆轿车,轿车的玻璃都是漆黑的,外面看不见里面,但是鹿予安却知道里面就是鹿正青。

他前世看过鹿正青开这辆车。

有时候半夜,他都能够看见那辆漆黑的轿车安静地停留昏黄的路灯下,待到他房间的灯熄灭,那辆车才会慢慢开走。

最近这几天,那辆车没有出现了。

他只不过皱眉想到,前世明明没有这件事。

他不过是略微停顿一下,又继续翻着李老头的笔记。

他的态度太过冷漠,就连杨春归都有些看不下去:“予安,正青毕竟是你爸爸,当初的事情他已经知道错了——”

只是他还没有说完,莫因雪就打断:“杨伯伯——”

杨春归又气又急,面对的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莫因雪,语气中不免急躁了些说:“因雪,这是鹿家的家事,你别插手。”

是鹿家的家事又怎么样?

莫因雪不在乎,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把予安带回家的第一天,予安倔强说,自己脾气很差,也不会改的样子。

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予安对自己有着如此负面的评价。

他第一次在鹿家见到予安的时候,没有人在意予安受伤,也甚至没有人知道予安会画画。

在了解予安之后,更是这样。他太清楚予安是一个别人对他一丁点好都会回报的孩子。

大概是以前过得太辛苦,一点点甜,他都会记在心里很久。

鹿家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将予安伤成这样。

莫因雪眼神中一片黯淡。

只是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予安就已经合上手札,打断他还没有说完的话朝杨伯伯说:“不是这样的。”

莫因雪一愣。

鹿予安就已经挡在他的身前,以维护者的姿态抬起头向杨春归说:我不会和你去看鹿正青的。我也并不是在赌气。

他不介意别人怎么想他,但是他不能接受别人这样对莫因雪。

莫因雪明明那么好。

“在我心里,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把他当做是我的父亲了。”鹿予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我也已经将生恩还给他了。”

杨春归以为予安说的是他小时候的那些经历,他不免也想起予安小时候的那些经历,叹口气,哪一个孩子能够接受,自己心心念念的父亲甚至没有认出自己呢。

颜老也吹胡子瞪眼:“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自己的小师弟不护着,管其他人做什么?”

杨春归只能叹口气,告诉予安,鹿正青所在的医院和病房。希望予安还可以回心转意。

等到杨春归走后,莫因雪才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他意识到,他刚刚似乎被少年给保护了。

一阵莫名的滋味涌向心头。

“莫因雪。”少年嗓音低低沉沉的,他的嗓音其实是有一些奶音的,也很爱撒娇,和少年飞扬锐利的五官极其不搭配。

少年平时很小心,也不爱说话,总是有意识将自己柔软的另一面隐藏着,努力维持着高冷的样子,但是稍微不注意,或者是到了少年觉得安全的地方,少年的柔软就会暴露无遗,也总是会无意识地撒娇。

而此刻,少年按着莫因雪的名字,尾气忍不住拖长翘起,带上了一丝撒娇的味道。

莫因雪心几乎都化了,温柔地看向少年,嗓音低沉“嗯”了一声。

阳光下,少年的脊背很单薄,却挺得很直,如同一把弓,他抬头看向莫因雪,光线模糊他的轮廓,但是少年浅棕色的眼睛却更加明亮,他认真说:“其实,我并不需要你保护的。”

鹿予安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他缺少的只是时间。

莫因雪一愣,随即一笑,是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对予安小心翼翼起来。

但是他的少年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

他的少年从黑暗中而来,越过崎岖的过往,他一直都是一个保护者。

莫因雪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豁然开朗,朝少年说道:“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鹿予安不解地问:“哪里?”

莫因雪却意味深长地说:“南市的孤儿院。”

“你让我调查的东西,我已经查到了眉目。”

鹿予安眼睛微微睁大,是杜秘书和方学桐身边的那个王叔吗?

可是他们怎么会和南市孤儿院有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