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宁,爸爸的药怎么少了一颗。”鹿望北看着鹿正青服下的药,一种,两种,怎么只有三种?

他不由皱眉问向鹿与宁。他对鹿正青的身体是非常在意的,鹿正青的事情无论大小,他都会过问,他一眼就看出鹿正青的药少了一种。

“哥哥,那种药刚刚吃完了。”鹿与宁握紧手心的药,他将被换的药偷偷拿出来,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说:“我会让家庭医生重新开一些的。”

一定是他误会大哥了,鹿与宁抿紧嘴唇,抬头四处寻找杜秘书在哪里。

终于他在角落看到杜秘书,鹿与宁抬头看四处无人,走了过去,看向杜秘书张了张嘴——

杜秘书看到了他却转头向偏僻的院子中走去。

鹿与宁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直到走到了没有人的地方,杜秘书才放下戒备,温柔的朝鹿与宁说:“怎么了宁宁?”

鹿与宁勉强笑了笑,动了动嘴唇说:“大哥,爸爸的药——”其实两种胶囊很像,但是他对爸爸的病很上心,每一种药他都仔细查过,才能一眼看出两种药的区别。

杜秘书眼中冷意一闪而过,他看向鹿与宁的眼神依旧温柔而无懈可击,声音漫不经心双眼却紧紧观察着鹿与宁的神色说:“你说那种药啊,是方医生说这种药效果更好,所以我才直接给鹿总换了。”

他声音顿了顿,像是有些伤心反问道:“宁宁,你问这个是在怀疑我?”

“也难怪,我们这么多年没有再见面了,当年你被送入孤儿院,下落不明,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杜秘书话语中带着伤感。当年他们家破人亡之后,他还在读书自顾不暇,宁宁被送到亲戚家中,等到他能够自力更生之后,才发现宁宁已经被那一家人送到孤儿院去了。

杜秘书眼中恨意一闪而过,他却掩饰的极好,低垂眼眸说:“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打电话去问方医生——”说吧他拿出手机,要拨打鹿家家庭医生方医生的电话。

“怎么会,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鹿与宁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是要怀疑你。”瞬间愧疚涌上他的心头,他怎么能够这样怀疑他的大哥呢。

在爸爸不见了,妈妈变得极其可怕之后,每次妈妈发疯都是大哥保护他。

他怎么能够怀疑大哥呢。上次在咖啡店,大哥找回他之后,也从来没有勉强他,总是开导他。

他本来是想将这件事告诉爸爸和哥哥的,但是大哥说现在还不方便,他的工作会让他和鹿家相处起来变得尴尬,所以鹿与宁才一直都没有说。

鹿与宁心里松了口气,这是他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宁宁,你把新药拿走了吗?”杜秘书像是不经意的问道。

鹿与宁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只是捏紧了手心被拿走的胶囊,眼眸低垂,鬼使神差的说:“我没有拿走,药怎么能随便拿走。我看到爸爸吃掉了呢。”

*

鹿正青颓然退出竞拍之后,鹿予安的画顺利被另一个买家成功拍下。

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的莫因雪一抬头,皱眉在画展重重人群中找予安的身影,直到见到几步之外少年侧头认真聆听外公讲解画的身影。

他才不由的松了口气。

他身边的许劭林见状,忍不住想到,他这个好朋友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自家孩子放在眼底下。

哪有家长看孩子看的这么紧的?

看自己老婆都不带这样的。

许劭林想起刚刚花重金拍下的一幅画,他自然没能从众多竞拍人手中拍下予安的画,但他也看中另外一个画家的成名之作,想要送给家里长辈当做礼物。

莫因雪开出的价格的可不便宜,让他都忍不住肉疼。

他质问好友那副资本家嘴脸时。好友却振振有词,养孩子花钱,要多赚一点。

也是,这次的布展规格宣传可都是行业顶尖,价格不便宜,要是养孩子都这么养,那可真是花钱。

而正在这时,穿着花衬衣的男人快步走到鹿予安和颜老面前。

许劭林定睛一看,这不是方学桐吗?那小子怎么来这里了?港城的圈子不算大,他们和方学桐也在社交场合见过。

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可别把予安带坏了。

他将自己代入老父亲角色,担心的正要和莫因雪说,一扭头,他就知道自己白白担心了。

莫因雪已经大步朝他们走去。

方学桐看向颜老,他在颜老面前分得清楚场合的,正儿八经的朝颜老介绍道:“您好,我是方学桐。”

只不过他趁着颜老没有注意的时候,将目光落在鹿予安脸上,无声用口型说了句:“靓崽,你好啊。”

鹿予安顿时觉得脑仁疼。

颜老疑惑上下打量着刚刚出现的年轻人。这是谁?

方学桐适当的补充道:“我爷爷是方靖明。”

颜老才恍然大悟。

方靖明早年发家,是有名的东南亚日用品大亨,但是更有名的是他在艺术圈的私人收藏家的身份,甚至中国十大传世古画有一幅被他收藏。

颜老和方靖明虽然不熟悉,但是也听过他的名字。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颜老正疑惑。

而这时莫因雪也走到予安面前,隔断方学桐看向予安的目光,朝方学桐说:“你好,我是莫因雪。”

方学桐眯着眼睛打量莫因雪。他可对莫因雪是久闻其名,莫氏的嫡长孙,港城圈子里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目光在莫因雪和鹿予安之间来回打量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我拍下来靓——予安的画。”

鹿予安听着皱了皱眉,他可不习惯被陌生的人叫予安。

方学桐像是完全没有察觉道鹿予安的神情,笑了笑说:“拍下予安的画,不仅仅是因为我很喜欢不错。”

“还因为家里老人和这一幅画有渊源。”

渊源?

鹿予安疑惑的看向莫因雪,方学桐这是什么意思?

方学桐这才讲起一段往事。

他的爷爷出身书香世家,早年战乱下南洋,艰苦半生事业有成之后,只有一个爱好,就喜欢收集各种古画。

爷爷一生有两个孩子,他父亲继承家业,年纪和他相仿的小叔叔不喜俗物承欢膝下,像老头子一样喜欢收集书画,爷爷将小叔叔看的比眼珠子还重。

小叔叔曾经在内地买到过一幅非常喜欢的画,那幅画从题跋来看是一个系列,但是因为画作来历不明,他叔叔派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作画者是谁,也没有其他画的下落。

后来小叔叔将这幅画送给爷爷,这幅画的剩下几卷在哪里也成为父子两共同的心病,时常派人去内地寻找那位默默无闻却惊才绝艳的画家。

小叔叔带着遗憾早逝,那幅画更是成为爷爷的执念,爷爷想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小儿子的心愿,找到画家和集齐那几幅画。

而那幅画的就是《尧山远行图》春卷。

方学桐唯一的线索就是画中印有“逢月”两字的私印。

直到这次画展被主流媒体大规模报道,他才看到鹿予安画上的“逢月”两字,特地赶到南市。

在刚刚鹿予安说出自己师父的名字之后,他顿时意识到“逢月”大师是鹿予安的师父。

当然方学桐会花这个价格也是因为他觉得值得,他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看,李月逢必定有名耀画坛的那一刻,到时候鹿予安作为李月逢唯一的弟子,身价必然水涨船高。

到时候今天没有继续加价的人恐怕都会后悔。

他们方家因为爷爷的关系,几代人鉴赏水平都不错。方学桐的目光忍不住打量鹿予安。

受家中影响,他向来是对有天赋的画家是高看一等的。美人不难的,难得的是有天赋灵光的美人。他虽然向来偏爱乖巧听话年纪小的,但是现在看向鹿予安眼中也不免带着欣赏。

他本以为被他这样打量,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应该会害羞的。

谁知鹿予安却狠狠瞪了回来。

方学桐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莫因雪冷冷的看向方学桐:“所以你有什么目的?”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将话题把握到自己手上。

方学桐不自觉的正经起来,看向莫因雪说:“能否将李月逢大师剩下的三卷画买给我们方家,以全故人的念想,我方家上下定然不胜感激,以后有方家能够帮忙的定然不遗余力。”

方学桐话已经说得极其重了,只是那画确实已经是老头子的心病,家里就这么一个老头,总不能让老人家抱憾终身吧。

他原本来的时候,已经做好好打算软硬兼施一定要将画弄到手的。

可是他也是聪明人,看出鹿予安背后还站着莫家和颜老。

这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因此他才客客气气。

方学桐是默认几人中能够做主的是莫因雪的。

谁知莫因雪却看向身旁的少年,像是全听少年的主意。

方学桐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心里对鹿予安又看高了几分,声音看似轻佻,却仔仔细细观察着鹿予安每一次细微的表情说:“靓崽——”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鹿予安身上。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鹿予安额角抽了抽,最后轻飘飘说出两个字:“不行。”

不是他鹿予安不肯帮这个忙,他和颜老已经商量好李老头画作的去处,李老头的画除了一部分对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的比如《庐山飞瀑图》,剩下被他们捐赠道南市美术馆了。

这是鹿予安深思熟虑的结果,也是那些画最好的归处。

而方学桐说的那两幅画就在捐赠名单中,现在两幅画的所有权并不在鹿予安手上,而是属于国家资产。

鹿予安并不能做主。

他说出理由之后。

方学桐只能苦笑叹口气,命运弄人。

“不过。”鹿予安看着方学桐眼里不似作伪的失望,慢悠悠的说:“正式交接还有两个月。在这个期间,我可以借给你,以全老人家的心愿。”

方学桐眼睛一亮道:“多谢。”

这一次他看向眼前三人,目光落在鹿予安身上,轻笑说:“为了表示感谢,靓崽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他们方家也算的上是雄踞一方。

“不用以后了,就现在。”少年抬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方学桐。

方学桐一惊,看向少年,虽然有些惊讶,他还是说道:“靓崽尽管说——”

鹿予安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一,郑重对方学桐说:“我就一件事,别叫我靓崽!”

一声声靓崽,哪怕他现在耳蜗手术没有恢复好,只有一只耳朵听得见,也叫得他脑袋疼。

方学桐后半句话硬生生憋在喉咙里。

这一次画展除了鹿予安的名字,李月逢的名字也第一次被大家所知晓。

但是李月逢这三个字真正响彻大江南北的时候是三个月后港城秋拍,李月逢的尧山四季图中的夏卷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拍卖场上,他这幅画以百万成交,被方家收入囊下。

半年后李月逢另外一幅作品出现莫氏旗下拍卖会,主流圈已经对李月逢的画作认可,拍卖价格已经接近翻了两番。而随着本省对李月逢画作的重视,在美术馆设立李月逢个人展,个人代表作《庐山飞瀑图》受到业界认可,大片积墨画法备受赞誉,李月逢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而因为李月逢大部分作品都被美术馆保管,在世面上流通的画作极其少,所以在几年后,李月逢画作拍卖价格轻而易举的进入千万级别,代表作《庐山飞瀑图》更是被认为是当代最具价值的画之一。

但因为这幅画一直保存在唯一弟子鹿予安手里,因此一直是有价无市。

后来方家生意遇到危机,拍卖李月逢大师的春秋卷和鹿予安的山水画,靠着这笔资金顺利度过难关。

而此时,方学桐还是在遗憾没有办法集齐这个系列的画。

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不动声色的看着鹿予安,然后朝方学桐说:“方总,分公司的总经理问您是否下午回公司?”

方学桐漫不经心的说了声:“往后推一推吧。”

鹿予安目光看着落在那个男人被烧毁的脸上,停留片刻,甚至中年男人转身离开后,他还死死盯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鹿予安总觉得这个人说不出的眼熟。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目光追随着那人离开的背影。

莫因雪察觉道:“怎么了予安?”

鹿予安摇摇头,他扭头朝方学桐问道:“刚刚那个是——”

方学桐解释道:“那是王叔,和我爸有些交情,负责方家在南市的业务。”

鹿予安转头,但是那个人的背影还是在他脑中不断闪回,终于少年忍不住,他朝周围人说了一声:“抱歉——”

他快步转头朝那人追了过去。

鹿予安跟着那个人跑到陆园的回廊之中,但院子之中什么也没有,空****一片,他四处张望,撞到一个迎面走出来的人,那个人手里的东西被他撞到地下。

“抱歉。”鹿予安弯腰帮那人捡起东西,抬头一看,是杜秘书。

杜秘书这个人怎么说呢?他是鹿正青的生活助理。虽然不涉及公司事务,但是鹿家的事情几乎都是他在处理,鹿予安前世所有的事情也都是他在负责,但两世他和杜秘书都不过是点头之交,不过是公事公办的交情罢了。

他将地下的文件交还给杜秘书手里,两人的手不自觉碰在一起,鹿予安敏锐的感觉到杜秘书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不过是一瞬间又恢复正常,而杜秘书的神情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予安少爷您好。”

鹿予安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别叫我予安少爷,我不是鹿家人了。对了,你刚刚看到有人来这里吗?”

刚刚的僵硬是他的错觉吗?

他试探问道。

杜秘书冷淡说:“我没有注意,也许有人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少年忍不住皱起眉毛,明明那个人就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出神的少年,没有注意到杜秘书落在他身上冰冷的眼神。

“予安!”莫因雪已经追过来了,他目光落在院子中两人身上,看到杜秘书眼中来不及收回的冷光,他脚步放慢了几步,目光锐利的打量杜秘书,朝鹿予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鹿予安回神来,心不在焉的回答,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也许他可以问问方学桐。

杜秘书神情自若的看向鹿予安,如同一位看着鹿予安长大的长辈夸道:“予安真的是越来越出色了。”

莫因雪不动声色的说:“予安一直都很优秀。”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莫因雪的错觉一般。

杜秘书笑笑说:“是啊。”

寒暄几句后莫因雪牵着鹿予安的受离开,杜秘书一直面带微笑看着他们离开,直到他们快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时,杜秘书才像是忍耐到极点一般,从西装里拿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拭手里和鹿予安接触的皮肤,力度重的几乎要将皮肤擦破。

他冷淡的将手帕扔在旁边的垃圾桶。

他没有注意到,在死角的鹿予安扯住莫因雪的衣角,转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鹿予安只不过是有所怀疑而已。自从他知道前世有人在暗中操纵之后,他几乎对所有人都有怀疑,何况他明明看着那个中年人来到这里,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谁知道竟然被他看到眼前一幕。

少年不由的皱了皱眉,他仔细回想他和杜秘书的所有打交道的细节,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他和杜秘书并不熟悉,为什么杜秘书对他有这么深的恶意?

莫因雪安抚的握紧了少年的手,眼眸中微光一闪而过。

鹿予安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看着莫因雪,眼眸低垂:“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跑出来吗?”他刚刚的动作应该很奇怪吧,突然从一群人中跑开。

少年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莫因雪的神情。有很多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比如那个神秘电话,比如他的前世。

鹿予安想要努力找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只不过他才刚刚开口——

莫因雪却笑了笑,他像是洞察了少年此刻所有的忐忑,他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说:“予安,你可以不说的。”

“如果你还在犹豫告不告诉我,那么你一定没有做好准备,我可以等到你做好准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