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鹿望北确实是守在鹿予安手术室楼下的。

他知道予安今天做手术,哪怕予安不愿意见他,他还是守在了手术室楼下,这样最起码能够尽早知道予安的手术结果,他知道这个手术对予安来说非常重要。

鹿望北至今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弟弟右耳听不见的事实,这个手术就好像能够弥补一些他曾经没有能够做到的事情。

他疲惫的坐在楼下的花园之中,抬着头,出神看着予安的那间手术室。

鹿望北想用这样的方法陪伴着他的弟弟。

男人穿着的西装还是昨天的,下巴上青黑的胡茬,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看起来非常疲惫。

他不仅仅是心里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工作上的疲惫,最近鹿正青状态很不好,而公司也是多事之秋,鹿望北只能尽可能接过更多的事情,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

就和妈妈过世那时一样,尽可能的承担的长子的义务,维系这个家。

甚至为了能够赶到医院,他和他的班底整整一夜没有睡,最近公司股权变动很大,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会威胁到鹿家作为鹿氏第一持股人的身份。

可是哪怕这样,鹿望北也心甘情愿,将自己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用到陪予安手术上。

他忍不住想,予安的手术怎么样?一切顺利吗?耳蜗手术并不是所有的都能够成功的,效果也因人而异。

而此时在他几步外,一个年轻女孩将一束开得灿烂的向日葵放在花园中心。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不同年纪或老或少的人,将向日葵放在花园的中间。

有的人匆匆将向日葵放下就就离开了,有的人却守在一边,渐渐的也已经有一群人了。

周围有好奇的病人,忍不住瞅着花束中的纸条慢慢念道:“祝哥哥一切顺利。”

坐在木椅上的鹿望北敏锐的捕捉到那两个字,他忍不住扭头看向那些向日葵,快步朝人群走了过去。

他看着这些花,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些花——”是他想的那样吗?

一直守在中间的女孩子笑了笑,对鹿正青说:“是送给一个对我们很重要的人,他今天会在这家医院做手术。”

鹿望北觉得自己嘴唇有些发干,他抿了抿嘴唇说:“你们说的是——予安吗?”

女孩子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说:“你也是为感谢哥哥来的吗?”

“感谢?”鹿望北低声重复道。

旁边一家三口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父母也跟着说道:“是啊,我们也是来感谢恩人的,要不是他,我们家囡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

鹿望北看了过去,他们身边站了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十三岁的样子,乖巧的靠着妈妈的身边。

他们这群人大多是被找回来的孩子还有他们的家属,当年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本省和隔壁省的,有些一直还有联系,而211拐卖案再次出现在网络上的时候,这些人也慢慢联系上了对方,大概是共同痛苦的经历,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他们还有一个联络群。

而找到予安之后,他们一直想要为予安做些什么,而这一次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予安今天要做手术,他们这些在南市的自发的来到医院。

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过予安,对于他们而言,予安是改变了他们一生的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除了他们还有些在网络上了解这件事的人,他们也都为那个活下来的勇敢少年献上小小的一支向日葵。

医院小花园就这样聚集了并不熟悉的一群人,他们因为同一个愿望而呆在这里。

在这一刻,鹿望北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弟弟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可时他和爸爸呢——

他们却一步步将予安逼到现在的地步——

鹿望北低头上了下堆在地上的那些花,看着他们说起弟弟眼睛里发着光的样子,他的心里有一种苦涩的骄傲。

鹿望北几乎很难将他们口中的予安,和他印象中予安联系起来,在他的记忆里,予安永远是那个娇气的爱哭鬼,稍微有些委屈就要忍不住掉眼泪,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幼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吃苦的样子。

甚至爸爸和妈妈都早做好打算,对予安的未来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他快乐开心就好。

和他们那个口中那个稳重坚强勇敢的孩子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是什么把一个娇气的爱哭鬼变成勇敢的哥哥呢?鹿望北忍不住苦笑。

而这时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了他:“哥哥。”

鹿望北回头一看,是与宁。

与宁怎么来这里了?

他皱了皱眉,他特地没有告诉与宁这件事,但是与宁怎么还是知道了?

鹿与宁小跑靠近解释道:“我知道予安今天做手术,我想早点知道手术结果。”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想陪着你。”

他原本是在犹豫过不过来的,但是陌生号码的手机信息却乱了他的心神,他害怕自己多想,所以他干脆过来了。

鹿与宁这么说了,鹿望北只能叹口气。

他知道与宁这段时间也不好过,平心而论当年还在生病的与宁是无辜的,可是命运却给他们开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道理。父亲看着与宁过不去心里这坎,也是情有可缘。

鹿与宁也注意到地上的向日葵,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些花儿上面的卡片念道:“祝哥哥——”

只不过他还没有说完,卡片就被一只手抢过去,扔在地上。

鹿与宁一看是夏易谦。

他一见到夏易谦就忍不住瑟缩的后退一步。

因为在手术室等着心焦下来买可乐的夏易谦却只是冷笑说:“你假惺惺来的这里什么?”

他穿着一件连帽衫,双手插兜斜睥着鹿与宁语气非常不好。本就心情不好的他生气极了,鹿与宁凭什么来这里呢?

鹿与宁抿了抿嘴唇干干巴巴的说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予安。”

“与宁他也是无辜的。”鹿望北看着鹿与宁这幅样子,毕竟是照顾多年的弟弟,他于心不忍,站出来解释道。无论是进入鹿家,还是当年街头的那场意外,与宁都是无辜的,那些事情的选择权并不在与宁身上。虽然哪怕他心中也有芥蒂,但是他知道因为这个去责怪与宁是不对的。

他们的态度让心情本就不好的夏易谦更加生气。

夏易谦盯着两人,最后嗤笑一声:“无辜——开什么玩笑?”

他斜睥着鹿与宁,眼神恶毒说:“喂,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很爱你爸爸和你哥哥,为了他们你什么都愿意做的吗?难不成你现在看不出来吗?你是看不出你爸爸和哥哥的左右为难吗?”

“你为什么不为了他们离开鹿家呢?”

“你自己离开鹿家,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脚在你身上,你要是想离开,还有谁能够拦住你吗?”

鹿与宁嘴里的话被堵了结结实实,周围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如有实质,他嗫嚅道:“我——我——”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

夏易谦却没有等他说完,翻了个白眼打断道:“既然不愿意走,就别再我面前摆出一副全世界对不起你,委屈求全的样子。”夏易谦语气恶劣,态度嚣张,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好人,而他也没有扮好人的习惯。

他刻薄的话,让鹿与宁说出不话来。

鹿与宁一扭头看着周围看着他窃窃私语的众人,那些人的话好像都在议论着他,他终于忍不住悲愤交加的一扭头,从医院跑走了。

“与宁——”鹿望北头痛欲裂,他想要叫住鹿与宁,但是鹿与宁头也不回的跑走了,他怕与宁出事,但是要让他放着予安这边不管,他也不放心。

他看着两边左右为难。

夏易谦看着他这个样子却觉得非常可笑,其实鹿家三人之中,他最讨厌的是鹿望北和鹿正青,和他们比起来,鹿与宁都不算什么。

他看着鹿望北现在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他站在鹿望北面前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叫予安哥哥吗?”

鹿望北扭头看向夏易谦,心像是被猛地捏紧,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自己心脏咚咚狂跳中沙哑问道:“为什么?”

“哥哥曾经告诉我,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哥哥。”夏易谦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眼中一下子浮现许多复杂的情绪,顿了顿,终于他像是从回忆里清醒过来,他的杏仁一般的眼睛落在鹿望北身上突然笑了笑说,“所以他学着他的哥哥的样子照顾着我们,因为在他心中,他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棒的哥哥。他想要成为他哥哥那样子的人。”

鹿望北猛地抬头看向夏易谦,手指深深的攥紧手心。

夏易谦却只是失望的看向他,棕色的杏仁眼非常不解:“可是为什么你是这样的呢?”

根本配不上哥哥口中的任何一个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