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时鹿予安就醒了。

昨夜梦里,他隐隐约约梦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他有时也觉得前世的自己太过执着,但是他自己清楚,如果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拥有过,他一定会干脆的放手。

可问题在于他确确实实是知道自己拥有过的,那些甚至是他过往黑暗岁月中天空微弱却唯一星光,所以才成为他的执念。

但是如今,他也要放下执念,继续向前走。

鹿予安下楼在客厅茶几中间发现个宝蓝色的礼物盒,下压着张纸条,纸条上是鹿望北的字迹,笔锋尖锐干劲。

这是鹿望北给他带来的礼物。鹿与宁小时候很黏鹿望北,每次鹿望北离开家,都会两眼泪汪汪的说会乖乖在家里等哥哥回来,久而久之鹿望北每次出去都会给乖巧的鹿与宁带礼物回来。

他回来之后,为了显示一视同仁,他也会给鹿予安带礼物。

他不用拆开,他也知道里面是一支钢笔。

每次都是不同的钢笔。

他曾经很开心收到这些他根本不会用的钢笔,直到他发现鹿望北的秘书用的也是同款钢笔。

他前世一直认为哪怕爸爸不喜欢他,哥哥大致上也是对他们公平的,如今回过头才看相处中的敷衍和厌恶。

记忆中那个带他去打篮球,嫌弃他扭伤脚只会哇哇大哭害的自己玩不了,但是还是会把他背回家的哥哥,已经和梦里一样淡的只剩下道浅浅的影子。

对每个小男孩而言,血脉相连的哥哥总是不一样的,鹿望北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但他仔细想想后,明白鹿望北没有对不起他,他的存在,从头到尾带给鹿望北只有麻烦。

妈妈过世前留下一批画,包括最后只画了一半的遗作,因为自己不在,全部交给鹿望北保管,前世自己拿回了三分之一,但后来他死后他的三分之一回到鹿家,鹿望北将这些都交给了鹿与宁。

后来鹿与宁惹上麻烦,被人报复,那批画作全部被毁掉的,虽然毁画的人也被鹿与宁的守护者们狠狠报复,但妈妈留世的画作也几乎全部被毁掉。

鹿与宁身边总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麻烦,他想要尽快把画全部要回来,这批画放在他手上总要安全一些。

他一大清早就去找鹿望北,鹿望北不在房间。

鹿予安就去后花园的篮球场去找鹿望北。

这片篮球场还是他还在鹿家的时候建的,鹿望北一直很喜欢打篮球,常年坚持训练,高中是篮球队队长,甚至在他手上静安中学拿到过全国青少年联赛的冠军,甚至收到国外篮球队试训邀请。

哪怕现在多年没有在参加过比赛,鹿望北还是每天坚持训练。

其实鹿望北不知道,鹿予安在没有回到鹿家时候,已经知道鹿望北了,鹿望北比他大六岁,他高中代表静安中学拿到全国联赛冠军的时候,他的名字被附近喜欢篮球的孩子口里天天念叨。

鹿予安住的地方有个露天篮球场,暑假时候鹿望北经常会在露天篮球场打球,他那个时候在帮李老头守在露天球场卖冰水,天天在烈日下抱装着冰水的泡沫箱,鹿望北来打篮球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围观的人很多,水买的特别快,他听那些人夸赞起鹿望北,觉得鹿望北应该和自己哥哥一样厉害。

因此鹿望北来买水的时候,他总是格外殷勤,时间久了甚至偶尔鹿望北说上几句话。暑假结束时候,鹿望北还顺手把自己篮球送给他了,他大着胆子要求鹿望北在上面签名。

短暂的交集,鹿望北应该已经忘记。只是他没有想到,鹿望北竟然真的是他早已经忘记名字和长相的哥哥,所以最初回到鹿家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开心,就感觉命运将偷走他的一切终于还给他。

果然,鹿予安在篮球场找到了鹿望北。

鹿与宁抱着个签名篮球,乖巧的坐在一边,他有哮喘是不能剧烈运动的。

签名篮球应该是鹿与宁这次的礼物。

鹿予安依稀记得不久前鹿望北带他们去看了场球赛,球场外有家运动用品店,路过玻璃橱窗时,看到那个签名篮球时,鹿予安的目光黏在上面几乎撕不下来,他想起鹿望北送他的那个篮球。

他一扭头,发现鹿望北在望着那个篮球。最后他将篮球送给了鹿与宁。鹿与宁大概有种魔力,能够身边的人将最好的给他。

鹿望北穿着80号球衣,紧实有力的肌肉上一层薄汗,喘着气将手中篮球投向半空,投球的瞬间,他却感知到什么似的,目光直直看向到鹿予安,一瞬间的分神,篮球没有入球框,而是被篮板反弹,哐当一声,朝旁边坐着的鹿与宁飞去,鹿与宁大惊失色,扭动身体朝旁边躲开。

然而篮球却被鹿予安轻巧的接住,接住的瞬间,鹿予安转手朝篮筐投去,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唰一声入网,还没有等落地,就被鹿望北接到手里,他扭头看向鹿予安问:“你怎么来了?”

他们兄弟两极少这样站在一起,加上鹿望北总是穿着正装,所以兄弟俩感觉不浓,但是今天周末,鹿予安穿着灰蓝色的卫衣,和穿着同色的鹿望北站在一起,两人的侧脸线条惊人的相似。

鹿与宁羡慕的看向两人,低头看着怀里的篮球,眼底的失落却再也隐藏不住。

喜欢这个篮球的分明是二哥,他从小不能打篮球,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但是大哥却偏偏把这个篮球给了他。

其实从二哥来了,打给带给他的礼物越来越奇怪,很多时候,他感觉那些礼物并不是给自己,而是给二哥的。

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哥要把这些给他,而不给二哥。

大哥明明就很在意二哥,他经常能够看到,哥哥的视线总是追随着二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总在关注着二哥在做什么,但两人相处却非常古怪。

此刻看着他们两人惊人的相似。

为什么他不是鹿家的孩子呢。他又想起出现在他房间的那副宫灯画,是不是二哥画的?

不可能的。

他见过二哥打人的样子,他怎么画得出那样旷达又灵气逼人的画呢。

将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埋在心里,鹿与宁打起精神,不在自怨自艾,笑着挤到两人中间声音充满活力的问道:“二哥,你今天怎么来了啊。”

鹿予安本来以为将画拿回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毕竟是妈妈的东西,他有权利拿走。但是他说出来意后。

鹿望北却神色微沉迟,他忍不住想到昨天鹿予安和杨春归,莫因雪的相处,为什么以前不要拿回来,偏偏看到他们之后才要拿回来?

鹿予安在打什么算盘?这一点鹿予安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一定要得到。

鹿予安想要的仅仅只是妈妈的画吗?

鹿与宁的神色些挂不住,妈妈的话虽然是由大哥保管,但是实际上大哥对画并不感兴趣,实际保管那些画的都是他。

鹿望北神色微冷,只淡淡问道:“予安,怎么突然想起妈妈的那批画?”

鹿予安察觉到鹿与宁不自然的眼神,敏锐的反问:“画在鹿与宁那里?所以我连想都不能想吗?”

他的话很不留情面,鹿望北神色几乎挂不住,更让鹿望北无所适从的是,以前的予安从来没有和他这样带着锋芒说话。

鹿与宁连忙补解释:“我就只是保管一下。”这段时间他和杨伯伯交流很多,但是除了那副画,杨伯伯对他的画都并不满意,他真的很想画出杨伯伯满意的画作,所以他才从哥哥那里借来了妈妈作品。

毕竟杨伯伯对妈妈的画大加赞赏。

大概是鹿予安的语气太过刻薄,鹿望北忍不住皱眉:“与宁现在特殊时期,暂时放在他那里怎么了?”

“你爱把你的东西给他,我管不着。”鹿予安却冷冷说,“同样的我的东西,你也管不着。”

只要认清鹿望北不再是他的哥哥,而是鹿与宁的哥哥,鹿予安就不会再在意他的想法,从而束手手脚,变得不再像自己。

“我咨询过律师。”鹿予安不急不缓的说道:“你不能在没有我同意的情况下,随便把我的东西给别人,代为保管也不行。”

“鹿望北,你也不想闹得那么难看,对吧?”鹿予安极其清楚鹿望北的软肋。他前世有很多种办法,让鹿与宁不在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只是每一种都会伤害鹿望北与鹿正青,他那时候舍不得。

而现在他已经无所顾忌。哪怕闹大,会让鹿家脸面扫地,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鹿望北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从篮球场中走了出来;“予安,你不要这么任性!”

“在你们眼里我不就是这样的吗?”鹿予安嗤笑一声,“我不过是做了你们都觉得我会做的事情而已。”

“都是我的错!”鹿与宁硬生生在两人之间插话:“二哥,是我一时好奇没经过允许就把画拿走了,我现在就把画给你拿过去。”

他飞快的将一连串话说完,将所有过错都归于自己身上,只是不想让两人有所争执。

鹿与宁像之前无数次和鹿予安有争执时候一样,近乎无底线的退让,只求维持这家表面的平静。

鹿望北看在眼里,不由的心疼,他冷冷看向鹿予安,却发现鹿予安并没有事情如他所愿的得意,反而只有近乎冷淡的疏离。

鹿予安对被鹿与宁的道歉有丝毫动容,他只是淡淡说:“既然你也觉得你有错,那么道歉。”

“做错了事情是需要道歉的,对吧?”

这下连鹿与宁都是错愕。

他和二哥虽然有争执,但是二哥除了讨厌他,不爱理他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刻意为难过他。甚至他一直觉得,只要他在努力一些,二哥有一天一定会接纳他,他们一家人会回到一开始。

这样刻意的为难,这几乎是他印象中第一次。

承认自己的错误,和亲口道歉毕竟是两回事,他身边的人向来待他温和,他有错,一般他主动承认错误就轻轻揭过,他几乎从没有和人郑重说过对不起三个字。

但是承认是自己不对,不道歉显得刚刚承认太过虚伪。

鹿与宁连踟蹰半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飞快的说:“对不起。”

鹿予安淡淡道:“好,我听到了。”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解释。在鹿予安心中,鹿与宁这声对不起是和那些画说的。

因为他没有好好保管好它们。

“还有——”鹿予安漫不经心的将口袋里的礼盒扔回去,“这种东西我不需要,以后你也不需要给我。”

鹿望北左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他送给鹿予安的礼物,包装完好无损,甚至连拆都没有拆开过。他眼底错愕闪过,抬起头就看见少年头也不回的走远。

他动了动嘴唇,予安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硬生生的被他咽下去。

鹿予安想走便走就是了。

笑话,难不成他还要挽留鹿予安吗?

然而他却没有发现,他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攥着着礼物盒而扭曲,甚至连宝蓝色包装纸变形都没有发现。

鹿予安没有管他们,他心满意足的将那些画收起来。

前世年满十八岁之后,律师来找他,他才知道母亲生前日夜为他担忧,死前的最后一刻都在担心他的未来,害怕无人为他遮风挡雨。除了以他名义设立各种慈善基金,妈妈还早早立下遗嘱,留给他足够他一生衣食无忧的财富。

这也是他前世最后一刻也不觉得孤独的原因。他知道世界上曾经有人纯粹的爱他。只不过她先离开了而已。

他陪伴了妈妈一程,而妈妈挂念了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