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秋意一天比一天重了,早晚已经要穿上厚实的毛衣和外套,稳稳也抓紧在爸爸体内的最后一段日子,努力吸取着营养,茁壮健康地成长着。

医生看完了季淮的体检报告,既是轻松又是凝重,这九个多月来他们医院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季淮有个意外,他们是担待不起的,如今一路有惊无险,到了最后的关头,就差这一步了,迈过去就是皆大欢喜。

“各项指标都很好,胎儿大小也在正常范围内,估计有六到七斤。还有二十天左右就到预产期了,建议提前一周左右就到医院来待产,如果提前出生的话也好安排。”

季淮听完也放松很多,朝医生笑笑:“好的,多谢。”

谈翊又问了医生几个问题,才带着季淮回家。两个人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心情愉悦而放松。

他们在一起充满希冀和喜悦地迎接孩子的诞生,虽然对于之后的生活他们都没有提出明确的规划,但至少现在是和谐的。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季淮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出了门沿着河边慢慢散步,河道里有野鸭游来游去,身后拖着长长的一道水线,倏然一头扎进水里,从水里面抓了什么田螺或者小虫吃掉了,又摆摆尾巴游远了。

季淮正专注地看着鸭子,突然肩头一重,回头就看到谈翊将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怎么自己出来?”

季淮道:“我看你在忙着,就没有叫你。”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没什么急的。”谈翊道,“下次一定叫上我,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季淮没说话,只是将大衣拢了拢。谈翊现在不在公司,他手下的副总也都不是吃干饭的,能汇报到他这里来的事情必然都紧急且重要,这些他还是清楚的。

“晚上想吃点什么?”谈翊问道。

“小龙虾吧,”季淮点了个菜,顺便提醒道,“你记得炒的时候油温高一点,上次的肉有点散了。”

那还是他第一次下厨做小龙虾,在此之前别说做,连剥他都没有剥过。

这些话谈翊只能想想,到了嘴里却变成了:“……遵命。”

季淮弯起眉眼露出一个笑意。

谈翊看见他恬淡而愉快的笑容,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能看见这样的笑容,别说学个小龙虾,就算叫他从此弃商从厨,他也没什么怨言了。

小龙虾做起来费时费力,他们早早做完了吃过,又洗掉了一身的腥气,便休息了。季淮最近体力跟不上,总是倦怠,睡得很早,谈翊照顾他睡下之后,又到书房处理了一些工作,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躺在折叠**。

然而还没睡多久,谈翊就被身边传来的一声惊叫给吓醒了。

他立刻起身打开床头灯,季淮已经坐了起来,暖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的额前全都是细密的汗水,他满脸惊恐,连眼尾都是红的,双手不住地在腹部摸索着。

“宝贝,怎么了?”谈翊紧张地问道。

季淮的呼吸粗重又急促,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闻声惶恐又绝望地看向谈翊,“谈翊,它不动了,它怎么不动了?”

谈翊心里一沉,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伸手去摸季淮的肚子,那里确实没什么动静。

“别慌,稳稳可能睡着了。怎么了,你肚子疼吗?”谈翊询问道。

季淮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他忍不住去戳隆起的肚子,“没有,我、我做了个梦……”

听到是做梦,谈翊稍稍安心了一些,他起身拿来放在床头柜上的胎心仪,将听筒压在季淮的腹部,直到胎儿快速而平稳地心跳声传出来,季淮紧绷着的情绪才稍微松动了一些。

而这时稳稳似乎也被他们吵醒了,翻身动作起来,将原本圆润的腹部顶出来一个奇怪的形状。

谈翊坐在床边,将季淮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没事了,只是个梦——你梦到什么了?”

季淮怔怔的:“我梦到……一条很长的路。”

路面平坦,路的两边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样一条直直的路。季淮沿着那条路往前走,一直走,走到尽头,看见了一片草地。

绿草如茵,生机盎然,草坪上坐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子,没有穿衣服,背对着季淮。

季淮走上前,问他:“你是谁家的宝宝?”

小孩子回过头,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眉眼精致的如同人工雕琢出来的瓷娃娃,眼睛又圆又大,黑亮的如同一颗黑曜石,惹人喜欢极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季淮和谈翊的影子。

小男孩看着他,神情天真又无辜,他用稚嫩的语调说:“爸爸,我是你的宝宝啊。”

季淮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听着软软的小奶音,心里又酸又涨,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给他:“原来是稳稳宝贝,你来提前跟爸爸打招呼吗?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小男孩稚嫩的眉眼染上一层哀伤:“爸爸,你只知道弟弟,你不记得我了吗?”

季淮脸上的笑容僵住,身体如同石化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了,就像是被毒素麻痹,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小男孩委屈极了:“你不要我,也不能要弟弟,我要把弟弟带走了。”

季淮既悲痛又惊恐,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宝贝,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告诉我我怎么弥补你好不好?”

他挣扎着伸手去把那个可怜的孩子抱到怀里,好不容易扑上前去,却抱了个空,人便醒了。

谈翊听完也是一阵沉默。

季淮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软倒在谈翊怀里,他被刚才的梦搅得心脏闷痛,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愧对那个孩子,那个连名字都没有,也逐渐被淡忘了的孩子,但更害怕他如今肚子里的也保不住,那对他来说不啻于天塌的打击。

他哽咽着抓住谈翊的衣袖:“我想去医院。”

“好。”谈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他觉得那只是一场梦,但重生以来,他对怪力乱神是否存在是有些怀疑的,退一步讲,就算那真的只是个梦,为了让季淮安心,也一定要去医院看一看。

他很快起身给医院打了电话,然后准备好两人的衣物。晚上秋风冷,他特意翻出了大衣和围巾,把季淮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医院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好在有值班医生,检查做到半路,主治医师和院长也都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谈翊半夜带着季淮过来医院,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好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良指标。

季淮勉强安心一些,但心里依旧七上八下,抱着胎监仪不肯松手,只有听见孩子稳健的胎心才觉得放心。好在之前订的病房已经预留出来了,谈翊便提出在医院休息一晚。

家庭病房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套房,一间病房,一间陪床卧室,还有一间保姆房,还配备了厨房、餐厅和洗手间。隔壁就是手术室。

这套病房是这家私立医院的招牌,在全省都出名的示范病房,装修的毫不逊色于外面的精装公寓,各种设备也都非常先进。可惜季淮这会儿没心情欣赏,他坐在床边,心绪不宁地抚摸着腹部,直到谈翊温和却不容反抗地握住他的手。

“宝贝,听话,别摸它了,没事的。”

孕晚期总是摸肚子,一来容易造成脐带绕颈,二是可能诱发宫缩。但这些话谈翊没有说,季淮已经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状态,他不能再给他更大的压力。

季淮惶恐而茫然地看着谈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都是我不好。”季淮说。

“不是你的错,”谈翊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那只是个梦,我们的宝宝肯定很懂事,他会知道爸爸不是故意不要他,是没有办法了。”

季淮情绪依旧很低落。

谈翊轻叹一口:“如果真的有神鬼之说,那个孩子应该早就重新投胎了。上一世你们走了之后,我在寺里贡了九盏长明灯,主持说九九归一大圆满,贡了三年,也该重入轮回了。”

季淮迷茫地看着他:“真的吗?”

这些事情哪有真的假的,谈翊自己也不敢说,但还是骗他:“真的,你做的梦都是大脑皮层里的潜意识,是你觉得对不起它,才会做这样的梦。那个孩子其实早就走了。”

他扶着季淮躺下:“折腾一趟累不累?快点睡吧,你把稳稳也弄醒了,他睡不够,要闹你的。”

季淮身体蜷缩着侧躺在**,谈翊拉了个凳子过来坐下:“睡吧,我陪着你。”

胎监仪就在旁边,真的有什么异常会立刻报警。

季淮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睁开,他伸出手拉住了谈翊的袖口。

“怎么了?”

谈翊先是问了一句,对上季淮瑟缩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

他脱掉了外套和拖鞋,上床隔着被子将人抱在怀里,安抚信息素释放出来,季淮靠在他怀中,被冷杉香气包裹着,终于踏实了一点,闭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