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被一双柔软的手抱着,鼻端是令人安心的信息素气息,但具体是什么味道,因为太过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抱着他的是一个omega女人,她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匆匆忙忙地把季淮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又塞了一颗糖给他,“苏淮啊,你乖啊,妈妈去办点事,你在这里等妈妈回来。”

季淮,那个时候还姓苏,小手抓着一颗糖,点了点头,他隐隐约约地知道妈妈一个人带着他不容易,所以一向非常听话。

听话的他在那里站了一整晚,夜里下了雨,他躲在窄窄的屋檐下,还是淋湿了满身。糖他没有舍得吃,放进了口袋里。第二天早上,白玫打开院门,询问了他几句话之后,见怪不怪地把他抱进了福利院。

他在福利院里看见了很多小孩子,有的比他还小,有的大一些,他问:“你们也在等妈妈吗?”

几个大孩子哈哈笑着,和他说,他妈不要他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季淮不信。但他们告诉他,很多个孩子都是这样被遗弃的,有的被塞了一个玩偶,有的被塞了一沓钱,还有的像他一样,拿着一颗糖或者一袋零食,傻傻的等很久。

小小的季淮握着糖,坐在地上哭了。

季淮很固执,他坚决认为自己的妈妈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他不肯接受领养,和那些大孩子打架,日复一日地在福利院门口等待。但他们说的是对的,季淮等了许多年,也没有等来他妈妈。十二岁那年,季淮把珍藏了很久的糖扔掉了,让院长给他改成了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姓氏,也愈发的沉默和孤僻。

但好在他的成绩很好,在镇里的排名从来都是遥遥领先,白玫说他是能读出去的。

前提是要有钱。

结束了九年义务教育,季淮以全镇第一的成绩升入了市里的高中,但是福利院的情况每况愈下,原本应该发给他们的助学基金被克扣,院长去市里讨了几次无果,如今连婴儿们的奶粉都快买不起,没有多余的钱供他读书了。

十三岁的季淮想去打工,但是没有地方愿意收容他,只有不正规的小作坊让他去,季淮拿着假的身份证登记好,穿着对他而言过于宽大的工服被领班带去了产线,他的工作是折包装盒,流水线不知疲倦地运转,季淮灵巧的十指飞速舞动,把扁平的硬壳纸折成六面体的样子,再丢回流水线上。

这样的工作一班是八个小时,中间每隔两小时休息十五分钟,一个月可以给他两千块钱,如果有加班,还会另外算钱。季淮第一天工作下来,两条胳膊酸软的抬不起来,回福利院的公交车上,他想从口袋里掏钱出来,手却抖的根本捏不住硬币。

第二天他没有再去,因为早上起来,他已经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季淮又去了很多地方,在餐厅的后厨刷盘子,跟着洗车行的老板打工,还有给超市老板理货。勉勉强强挣到了一些钱。市里的高中学费不贵,一学期只要八百块,但住宿的费用和生活费他也要自己挣出来,所以那个暑假,他过的格外辛苦。

开学的前一周,他坐在嘎吱作响的床铺上,数着自己微薄的积蓄,不知道够不够自己读下来一学期。

就在这时,白玫冲进了他的宿舍,抱着他喜极而泣,“季淮,你有书读了!你可以上市里去念高中了!咱们有钱了!”

季淮茫然地问:“市里批钱下来了?”

白玫点点头,又摇摇头,抹着高兴出来的眼泪,“有一家叫苍穹的基金会资助了咱们院,一次性捐了好多钱,我听见院长说,咱们院的孩子能读到哪里院里就供到哪里,以后孩子们天天都能吃肉,还有牛奶喝,以后,咱们还要翻修宿舍楼,先修你们这一栋,这房子已经是危房了。苍穹来的时候有记者来采访,电视台都给播了,市里不敢再扣咱们的钱,这几年的补贴全都发下来了,咱们院里有钱了小七……”

苍穹。

这个名字从此深深植入了季淮心里,对他来说,这是一场雪中送炭,是一场救赎,是来自天使的恩赐,是他充满希冀的人生的的起点。

后来他成功地读完了高中,以优异的成绩升入A大,靠着勤工俭学和奖学金完成学业,二十二岁那年,他在同学们钦羡的目光中拿到了正宸的offer。

他珍惜每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也感恩自己能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楼里研究喜欢的东西,所以格外的努力。

那天他的领导去顶楼会议室开会,汇报新项目的进展,但到了楼上才发现有一页准备投屏的图纸忘记带了,叫人送上去。

带他的导师正忙,便打发他去跑腿。年轻的季淮拿着图纸,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增加的数字,耳膜因为气压的关系有些不舒服。

叮,电梯到了五十二层。

最高层南北通透,光线明亮,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踩上去几无声息。季淮在总裁办一个女生的指引下找到了会议室,小心翼翼地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正对上主位坐着的alpha的视线。

男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竖条纹的西装,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面容英俊,修眉如剑,鼻梁高挺,看过来的视线带着一丝淡淡的压迫感,强烈的alpha的气息让季淮心脏一紧。

但对方在看清他之后,露出一丝错愕。身体微微前倾,差点就要站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

季淮在领导的授意下将图纸拿了过去,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全程不超过一分钟,会议室里都是高管,他不敢乱看,但始终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这视线让他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直到离开会议室才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他照常上班下班,直到一个晚上,原本晴好的天气忽然转为下雨,而且越下越大,到下班的时间已经是瓢泼之势。季淮舍不得打车回去,便加了两个小时的班,结果到了八点,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季淮站在大厅里发愁,正思考着要不要再加两小时,蹭一个公司报销打车费的福利,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了他面前。

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有个沉稳的男音传出来,倒是很好听:“家在哪,我送你。”

季淮警惕地倒退两步:“不用了。”

就算打车,他也不打黑车。这么大的雨,时间又晚了,肯定要的死贵。

那车主还不死心似的,依旧在他面前停着,“雨太大了,不好打车。”

季淮不耐烦地说:“我打的到正规出租车,不走不走,你拉别人吧。”

雨声风啸里,季淮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声,接着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谈翊走了出来,隔着一辆车和他对视,“我可能确实不是什么正规出租车,但我不收费。”

季淮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alpha,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小声喊道:“谈总。”

他只在入职培训的课件上看到过他的照片,还有就是上次会议室里的一瞥,但谈翊太过耀眼,没有人会记不得。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不麻烦您了,我,我打车……”季淮磕磕绊绊地说。

谈翊没回话,但也没有坐回去,僵持了短短半秒,季淮便败下阵来,忐忑的拉开了车门。

劳斯莱斯魅影的车门是逆开式,季淮没有坐过这样的车。他抱着自己的包坐进副驾,伸手去拉车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将车门开的太大,竟然够不到了,因此狼狈地下去试图把车门关上。

“这里。”谈翊突然探过身,一手扶着副驾驶的座椅,另一只手按上了车门转轴处的关门键。

车门缓缓合拢,将带着凉意的夜风隔绝在外。

季淮后背紧紧贴着车座椅,他眼前是谈翊的胸膛,即使经过一天的工作,他的衬衫依旧挺括,深蓝色的领带一丝不苟地收束着衬衫的领口,冷杉的味道在他鼻端缭绕,季淮的心脏跳得快要膨胀开。

好在谈翊很快地坐了回去,发动了车子。

季淮这才后知后觉地局促起来,他抓着自己的包,不安地看着前方,脑海里全是刚才尴尬的场景,他实在没坐过什么豪车,也并不知道车门可以用按键来控制……

“地址。”谈翊说。

“啊,什么,不好意思谈总,我,我刚刚走神了,”谈翊语无伦次地说,“就是,我是在想今天的工作,对,因为最近那个新项目我在帮忙测试,然后今天测出了几个问题,我今天晚上已经整理出文档了……”

“我没有让你汇报工作的意思。”谈翊笑了笑,“我说,你要告诉我你家的地址。”

季淮窘迫得恨不得跳车了,他脖子耳朵脸颊全红了,像是刚从笼屉里出来一样,“我住在桃园区港湾新村,那里面开不进去,你放我在岗亭就可以了。”

那一片属于A市的城中村,谈翊从没涉足,于是说:“开个导航。”

“哦哦,好。”季淮低头摆弄手机,没有注意到谈翊往他的方向看了数眼。

正宸的大楼在市中心,租房的价格季淮承担不起,因此将房子租在了远离市区的城中村。但这距离实在太远,平时地铁也要一个小时,雨夜开车自然就更慢了。随着时间流逝,季淮愈发坐立不安起来,几次想让谈翊把他放下,这种不安在一次红绿灯停车时达到了顶峰。

谈翊神色淡然地看着前方,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这个动作在季淮眼里,代表了不耐。

“谈,谈总。”季淮鼓足勇气说道,“要不您把我放地铁站吧,太远了。”

“有车不坐,坐什么地铁?”谈翊轻笑一声,“我又不管你绩效,有这么紧张吗?”

“不是,太麻烦您了……”

“没关系。”谈翊淡道。

于是最终季淮被他送到了家门口。岗亭离他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此时雨并不见小,谈翊便让他从后排座椅上拿一把伞,这一路以来几次小小的争议最终都以季淮的妥协为结局,他隐约也明白了谈翊说一不二的个性,因此乖乖去拿了伞,然而躺在后座上的,除了伞和一些杂物,还有一份文件。

他并不敢偷看老板的文件,但封面上的标志实在太过熟悉,正是资助了他们福利院的那家苍穹基金会。

熟悉的图标下,写的是“苍穹基金会2018年Q4季度资助项目策划书”。

季淮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