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浪漫的法餐厅中淙淙流淌着悠扬的乐声,餐桌旁是怒放的玫瑰和垂落下来的藤蔓植物,复古风格的装饰品工艺繁复瑰丽。

谈翊为庄烨霖拉开座位,两人相对入座。侍应生将写满法语的菜单放在他们面前。庄烨霖熟练地报出餐品,谈翊听完,不禁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搭配青提的奶酪。”

庄烨霖将菜单递了回去,“这么多年了,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的。”

就像谈翊,比起大学时更喜欢深度烘培少奶少糖的醇厚口感的咖啡,而庄烨霖,也吃起了少年时从不入口的青提奶酪。

“但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不是吗?”庄烨霖朝他笑了笑,桃花眼弯成漂亮的弧度,恍惚间依旧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嗯。”

午餐的时间很短,谈翊下午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两人在公司楼下作别,司机送庄烨霖回家去。临别之际,庄烨霖降下车窗,笑吟吟地看着车外的谈翊,“能要一个吻吗?”

谈翊微微弯腰站在外面,从这个角度俯视下去,庄烨霖和季淮相似度实在是太高,他们两个的桃花眼和泪痣如出一辙,使得谈翊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次谈翊要去国外参加一次重要的技术峰会,时间至少要半个月,算是一次很长的出差。飞机订在上午十点,季淮特地请了假送他上飞机。因为候机厅里还有其他公司高层,他没有让季淮下车,只送到了航站楼外面。

当时他下了车,助理在后备箱拿行李,季淮也是这样趴在车窗外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什么。航站楼外的路上不允许长时间停车,所以在助理拿好行李箱之后,谈翊打断了季淮好不容易说出口的那一句“先生”,直接对他说,“我走了,回去吧。”

现在想想,那时候,季淮或许也是想要一个吻。不,他胆子小,又怯懦,大概是不敢向他索吻的,让他落地之后回个消息可能性更大一些。

怎么又想到他了。谈翊微微皱了下眉,但他很快将眉头舒展开,不想让庄烨霖捕捉到他的走神。

他俯身,轻轻吻了下庄烨霖的前额,“回去吧,路上小心。”

庄烨霖露出一个笑,他目送谈翊进了大厅之后,才靠回座椅上,升起了车窗。

司机问道:“庄先生,那我送您回家?”

庄烨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社交软件的往来聊天记录,他将对方发来发的“都安排好了,他答应了”来回看了几遍,慢慢打出一行字,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如同在黑白琴键上一样优雅。

“把人看住了,一定不要出任何差错。也不要让医院的人查到他身上。”

接着他长按删除对话,对司机说,“回家吧,我要换身衣服,晚上还有晚宴要参加。”

黑色的路虎从辅路上汇入大道,朝着湖滨别墅区驶去,途经A市中心医院的时候,庄烨霖侧头轻飘飘地看了那里一眼,冷嘲一声,“赝品。”

“什么?”司机问道,“庄先生,我没听清。”

“没什么。”庄烨霖回过头。

此时中心医院血液科,季淮的无菌仓外。

正是探视时间,今天来看他的是季暖暖,她趴在小窗口,能看到病**躺着的人,前几天季淮还能坐起来和他们打招呼,但是昨天起他就没有力气再动了,只能躺在**,各种仪器连接在他身上,显得他愈发渺小而脆弱,像是马上就要消失掉了一样。

季暖暖揪着心,和程宥晟反复确认:“他这样真的正常吗?他不会有事的吧。”

“是正常的,”程宥晟安抚道,“今天供髓者就会安排捐髓了,等那边的医院做好前期处理,明天就能完成移植,后面会好起来的。”

季暖暖咬着嘴唇,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

“放心吧。”程宥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探视时间到了,你回去吧。”

季暖暖又看了病房里的人一眼,才吊着一颗心离开了。

季淮来到孤儿院的时候已经三岁了,有些模糊的记忆,因此格外的孤僻,朋友很少,也不讨老师的喜欢,只有白玫心疼他,总是留意着他。有一次季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白玫让她帮忙找人,她一双小短腿把孤儿院里犄角旮旯的地方耙了一个遍,最终在库房里把人找到了。

一根木棍横放在两扇门的把手之间,这样一来,里面的人就打不开了。

她抽掉木棍,打开仓库门,就看见小小的季淮蜷缩在跳高用的的垫子上,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崽。

那个时候,季暖暖也是非常心疼的,就像现在一样。

她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电梯。

程宥晟查房完毕,换好衣服准备去吃个午饭,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程宥晟莫名地有些不祥的预感,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科室主任,“高主任。”

“程医生,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谈一下,你来我办公室。”

程宥晟握紧了手机,掉头往楼上走去。十分钟后,办公区爆发出一声怒吼:“他这是在杀人!”

程宥晟出离愤怒了,他站起身,双手撑在主任的办公桌上,alpha高大的身躯给年过半百的主任造成了很强的压迫,高主任不由往后退了半米。

“病人现在已经清完髓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一场感冒就能要了他的命!你现在告诉我他悔捐了,他早干什么去了,啊,他不想捐为什么不早点说!”程宥晟额前青筋暴起,声音都嘶哑了,“我给了他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如果他在进仓之前反悔,我什么都不会说,那时候一切都来得及。但是现在,不行!”

高主任抬起双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宥晟你冷静一下,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是医生,但是……”

“没有但是,”程宥晟无法自控的释放出了压迫信息素,“我不能接受但是,病人不能,家属也不能,主任,你也是医生,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和病人跟家属交代?我怎么去告诉他们供体在手术前一天悔捐了?我怎么告诉他们现在他们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啊?主任?你说话啊!”

“你冷静一下!”高主任脸色也难看起来,“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捐献与否秉持自愿原则,我们没有办法!”

程宥晟吼道:“我没办法冷静!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要去问他为什么悔捐!他这种行为是在杀人!”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自己名下患者的死亡,但这次不一样,季淮不一样,季淮是他亲手从死亡线上一点点拉回来的,他看着季淮毫无求生欲的样子一点一点变成今天,他给了他生的希望。程宥晟没办法接受亲手掐灭这一丝希望。

“不可能,”高主任说,“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你要干什么,逼迫他捐赠吗?你这种行为是违规的。程宥晟,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马上把患者自体的造血干细胞移植回他体内,延长他的生命,等待下一次配型,如果能等到,他还有希望。”

“高主任,这样的话,你能说服自己吗?”程宥晟问道。

高主任沉默了。

程宥晟狠狠一拍桌子,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他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宥晟?怎么了,现在没在工作吗?”

“爸,”程宥晟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帮我一个忙。”

“等下。”电话对面传来细微的人声,片刻后安静下来,程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

“你帮我查一个人,从A市骨髓库里,他的编号是……”

半小时后,程父打了过来:“宥晟,这个编号不存在。”

“怎么会!”程宥晟又打开电脑核对了一遍,“不可能,我拿到过他的血细胞样品,怎么可能不存在。”

程父沉默片刻:“那应该是有人把他的编号注销了,再多的,我查不到了。”

程父从医院离职后就做了医疗器械的生意,如今已经是国内的龙头企业,他都碰不到的地方,想必是更高一层的圈子。

程宥晟慢慢走回了季淮的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脆弱苍白的人,感到一阵很深的无力。

“你得罪过谁吗。”他有些不忍地看着季淮。

由于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程宥晟只得启动预备计划,将之前从季淮身体里取出来的造血干细胞重新移植回他的体内。但那本来就是不健康的细胞,分化能力比正常人的要弱太多,季淮的身体指标雪崩一样的衰败下去。

短短三天,他血液里的细胞数量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生命运转的水平。

季淮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他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或者说,是他短短二十几年人生的走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