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心脏还在因为紧张而疯狂跳动,他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不是骗过了谈翊,也不知道谈翊还会不会对他下手,他能做的就是尽快逃离。

季淮深吸一口气,重新来到组长办公室里,向他提出了离职。

组长被这个突然的消息弄得猝不及防:“怎么了?之前不是做的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要离职?”

季淮解释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

季淮不敢再胡编乱造他爸爸病重什么的,万一谈翊真的问下来,当场就会戳穿他在撒谎,接着就能猜测到他是重生回来的。

“你看能不能请几天假处理一下?现在辞职也失去应届生身份了,又没什么工作经验,对你发展其实不太好。”组长真心实意地说,“你不用担心转正什么的,这些我都会帮你解释,相当于停薪留职。”

季淮心里一暖。

正宸里的同事和领导真的都很好,工作氛围也单纯,如果不是谈翊,他想在这里工作一辈子。

季淮摇摇头:“不是一天两天能处理完的,我不知道要多久。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还是不在这里占着位置了。”

“好吧,你要是想好了,我也不拦你。你走流程提单就行了,手头的工作尽快交接一下,你也好回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

季淮离开了组长的办公室,长舒了一口气,很快回到工位上在系统里提了单据,然后继续工作。有了三年的经验,尽管之前有段时间没有接触,但现在手里的工作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季淮很快就做完了,看到旁边的同事被一个隔直电容卡了一个多小时,还主动帮了一把。

同事看着正常起来的仿真图,看向季淮的眼里全是崇拜:“我靠你也太厉害了吧!你就看了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季哥,以后你就是我哥了,求你带带我。”

季淮忍俊不禁:“我恰巧也出过这个问题而已。你快搞吧,我下班了。”

他背起包,顺便把水杯、靠垫等个人用品都塞进了书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的人生不应该围着谈翊打转的,他应该有更丰富的世界,也应该有人肯定他的价值。

季淮挤地铁回到家,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晚饭,洗漱过后躺在**,感到由衷的满足和幸福。

他裹着被子,身体是他梦寐以求的舒适,不疼,不发热,没有酸乏无力,而且因为洗了澡,浑身都热腾腾的,心脏有力的跳勃,季淮闭着眼睛数着自己的心跳,很快陷入了沉睡。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人彻夜无眠。

公寓依旧是他熟悉的公寓。他房产很多,但从季淮搬过来之后他基本就固定在了这里生活,后来和季淮分开后,他也想过换个房子,但还没来得及搬走,就出了那样的事。

后来的三年,他一直住在这里,说不清是一种缅怀还是惩罚。

而今天凌晨,他居然回到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谈翊的记忆还停留在从陵园下来的公路上,他只记得当时他的心情沉郁压抑到了极点,在那个深夜终于冲溃了早已摇摇欲坠的大坝。他是个成年人,他不能哭,无处倾诉,无法逃避,只能在夜深无人的时候通过一些介质将内心沸腾的情绪释放出去一些,比如路上呼啸的风。

他没有太注意自己的车速,只是短暂的沉浸在极限运动带来的畅快中,那辆大货车出现在路边的时候,他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事后回想起来,他似乎是在踩刹车和不踩之间摇摆。

最终他是否自救,谈翊有些记不清楚了,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了大货车眩目的远光灯和钢铁撞击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巨响,巨大的撞击力将他狠狠拍在了安全气囊上,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回到了这里。

那种连两吨左右的轿车都在发飘的车速,他以为自己要么当场死亡,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也一定是在医院醒来,但他却毫发无伤的躺在了自己家里的卧室,这让谈翊感到十分的困惑。

但当他环顾四周,发现卧室的床头没有季淮买的小摆件,窗帘还是那个设计师选的遮光性不太好的款式,沙发没有放在他习惯的位置,用来悬挂他当天要穿的衣服的原木衣架也不见踪影。

谈翊猛然起身,冲出卧室,在房子里巡视一周,当他看到摆放在客厅架子顶层的那个花瓶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个花瓶当初是他和庄烨霖去国外旅游的时候在一个不知名小店里选中的,庄烨霖喜欢的不得了,死活要带回来,担心托运过程中损坏,谈翊是一路抱回来的,多亏他那时候才十几岁,但凡再大一点,这么丢人的事他也做不出来了。后来庄烨霖离开,这个花瓶就被他放在了客厅里,但后来兰姨在找花瓶来装季淮买的花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摔碎了。

当时他还因此对季淮和甩过脸色,并且把兰姨解雇了。

这件事是他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结,很多次午夜梦回,他都能回想起当自己将花束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季淮震惊、受伤而无措的样子,后来在季淮的遗物里,他发现了一瓣已经干枯皱缩的玫瑰干花花瓣,那给他带来的是一种类似于窒息的痛苦。

可是现在,为什么这个本应已经稀碎的花瓶,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谈翊盯着那个花瓶,头脑飞速转动,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先是惊讶于这种不可思议的假设,但紧接着,他飞快地回到了卧室,抓起床头的手机,按亮屏幕。

屏幕上的数字证实了他的假设,接着他又打开了新闻、当日的股市和自己的工作邮箱,最终不得不承认,不管那个假设有多么离奇,多么玄幻,多么不可能发生,可它现在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他回到了七年前。

那个季淮刚刚毕业,他们还不认识的秋天。

一切都从头开始了。

谈翊的心脏狂跳起来,喜悦像是汹涌而来的浪潮一样,几乎将他冲击的失去理智──他得到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所有他犯过的错,伤害过的人,一切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弥补的过失,竟然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给了他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甚至一度以为只是自己死亡之前的走马灯,是一场自我麻痹的梦,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的手机上接二连三的收到了当天的日程安排和工作电话,谈翊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回到了七年之前。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他从未如此地期待过上班,尤其是当他发现助理发给他的日程上有一场他熟悉的会议──在那场会议上,他第一次见到了上来送文件的季淮。

然而这次事件的走向和上一世不同,发现推门而入的并非他朝思暮想的人之后,谈翊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他以为这一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一个名叫季淮的人。当他追出去在电梯门口看到季淮的时候,那种巨大的的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干涩,心脏传来熟悉的闷痛,那一刻他无比的想将季淮拥进怀里,亲吻他,感受他,对他说那句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但季淮似乎并不记得上一世的事情了。

于是谈翊终究只是说了一句,想起了一个故人。

谈翊辗转反侧,感觉不到丝毫的睡意,最终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

他起身换上衣服,随便抓起把车钥匙,便脚步匆忙地出了门。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大部分窗口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马路上也是空****,隔许久才会有一辆车呼啸而过。

谈翊发动了车子,朝着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地址驶去,即便时隔七年,他依旧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个破败的城中村。

将车子停在路边,他徒步走到纵横交错的小巷中,迷宫一般的道路让他找的有些吃力,但最终还是凭借一家有些眼熟的便利店找到了季淮的那栋楼。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正是人处于深度睡眠的阶段,所有的窗户都是暗着的,巷子里空无一人,整个世界都在休息。谈翊抬起头,一户一户向上数去,五楼,那是季淮所在的楼层。他只是看着那扇窗,就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季淮就在那里,不是冰冷的照片,而是鲜活的,会说话会笑的人。这个认知让谈翊枯涸已久的心脏丰盈了起来,他只是站在这里,就感到心安。

夜色沉沉,谈翊静静地站在楼下,贪婪地看着那户毫无动静的窗子。直到熹微的晨光从东方升起,人声渐渐响起,接二连三的灯光亮了起来,早餐店的老板也掀起了卷闸门。

谈翊在这逐渐复苏的人世间,感觉到了蓬勃的生命力,好像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他活动了一下站的有些僵硬的身体,转身离开了。

在前往公司的路上,他在街边刚开门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娇嫩欲滴的玫瑰被放在副驾驶位,随着汽车的颠簸轻轻颤动,馥郁的花香弥漫在车厢里,等下谈翊就会把它送给季淮。

不管季淮是否还有上一世的记忆,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放手了,季淮一定会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